12

“剛剛是你…”

她還有些驚魂未定，欲言又止。

“嗯。”顧呈摘下嘴裏的煙，朝她走近。

溫芷垂下眼睫，不知道該說什麽，手指揪着一截袖口。

就在這時，包包裏手機響了起來。

溫芷看着屏幕上閃爍的“母上大人”幾個字，估計是來問情況的，委屈和酸脹再度蔓延開。

她直接挂斷了電話。

“謝謝…”

溫芷心情還是難掩低落，平複了一下，聲音很輕，還微微發顫，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正好順路，看見了。”

“哦。”溫芷舔了舔唇，想了想還是道：

“那個人是我嬸母介紹的，她的娘家親戚，你…”

“我知道。”

顧呈打斷了她的話，颔首，目光有些鋒利地朝巷口瞥一眼，但很快收斂，“不用擔心。”

她點了點頭，放松一些，只是，心底還是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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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一直以來，她一直覺得自己各個方面都不錯，雖然不是什麽名牌大學畢業，但八大美院也不錯，工作不算很穩定，可收入各方面也可以。

嬸母不是不清楚她的條件啊，卻還介紹這樣的人來。

明知道李俊傑有刻意貶低自己，但同時…也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自視甚高了？

“想什麽呢？”

男人低啞嗓音打斷了她的思路，黑眸似能看透她的想法，“那就是個絕世奇葩，別想了。”

“介紹人就是禍禍你呢。”

“…嗯。”

溫芷咬了咬唇，手指用力擦了擦眼睛。

“陪你走走？”顧呈低聲問。

“好。”

溫芷想到母親還在等着她的結果，也不想回家。可是她一應完，又頓住了。

并不想和他接觸太多。

“走吧。”顧呈擡了擡下巴，徑直往前走去。

溫芷舔舔發幹的嘴唇，也沒有旁的辦法，跟了上去。

周五晚上，步行街正是熱鬧的時刻，蓮花型的路燈立在道路兩邊，散發着暖橘色的光。兩邊是各類的店，韓料，日料，拉面館。透明的玻璃窗內是吃得熱火朝天的年輕人。

一股俗世的煙火味道。

“想不想吃點東西？”顧呈問。

溫芷搖了搖頭，“我不餓。”

她晚上沒胃口，只吃一點點就飽了。

兩人就這麽漫無目的地亂走。

影子一高一矮，被拉得細細長長，投在地上。

十月底，天有些涼了，風裏都裹挾着一絲寒意。

不知道什麽時候，街巷逐漸安靜下來。暖黃色的路燈濾過高大的梧桐樹，斑斑駁駁地撒落，四周是些老房子，花崗岩牆圍着古老的小院，頭頂是雜亂的電線。

溫芷覺得這條路頗眼熟，一擡頭，才發現再往前走，上一道石頭階梯，不正好是他們高中了麽。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走到這裏。

一側眸，顧呈仍走在她身側，神色間并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累了？”顧呈問。

“有一點。”

“那還要上去看看嗎？”

溫芷擡頭望去，“算了吧。”

不知道處于什麽原因，她并不是很想上去看。可能是那段歲月太美好了，尤其和糟糕的當下比起，她怕懷戀會讓自己感傷。

顧呈也沒強求，就那麽雙手插着兜松散地站在路邊，等着她。

“謝謝你，我好多了。”溫芷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母親可能以為剛才挂斷電話是還沒結束，倒也沒再打電話。

時間也不早了。

“要不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顧呈望着她，“晚上有事嗎？”

“沒有。”

“那陪我吃個飯吧。”顧呈下巴指了指旁邊一家馄饨店，“就随便吃點。”

溫芷一怔，這才意識到顧呈一直陪着自己，可能沒有吃晚飯。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走吧。”

這家馄饨店就開在老房子的一層，下一道破敗陳舊的樓梯就是。開了很多年了，舊舊的塑料桌椅，頭頂懸挂着深綠色電風扇，剝落的牆壁上貼着手寫菜單。

但拾掇得非常幹淨，窗外的梧桐樹在橘色燈光下顯得溫柔寧靜。

溫芷坐在這裏，有一瞬間，竟有時光凝滞的錯覺。

“以前常來這？”顧呈點完餐，問。

“嗯。”

溫芷撥弄着耳邊碎發，想到過去的日子。那時候每次晚上去畫室畫畫，常常會來這裏吃上一碗鮮肉馄饨。

她正想着，兩大碗馄饨就撈了上來，呈在陶瓷碗中，還是過去的樣子，一點兒沒變。

手工的鮮肉，包裹在薄薄的皮裏，飄着點香菜和蔥花。

溫芷看着，竟也感覺餓了。

她握起勺子，咬了一口，霎時間，整個人就暖了起來。

“好吃吧？”顧呈幾口就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

“嗯呢，還是一樣的好吃。”

“溫芷。”

“嗯？”

兩個人吃了些東西，溫芷只感覺剛才郁郁的情緒霎時間真的消散許多。她望着面前的男人。

顧呈一只手肘搭在桌上，雙腿大剌剌地敞着，也望着她，“我那天的話，不是随便說說的。”

溫芷一怔。

驟然想到了那天“結婚吧”幾個字。

旁邊的窗戶開了一道縫隙，柔柔的秋風裹挾着一絲涼意拂過。

顧呈視線緩緩往下，落在了她的臉上。

男人的眸子極其深邃。

溫芷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垂下了白皙的脖頸。她拿起剛才的白瓷勺，無意識得在指尖轉動，“你沒有女朋友麽？”

“有啊。”男人漫不經心道。

“啊？”

溫芷仰頭，才知道他才逗她，男人薄薄的嘴角輕扯出一個弧度，笑容一如既往得懶散。

“沒有，一直單着呢。”他正了正神色。

溫芷垂下眼睫，往門簾外面的街巷邊看了一眼，忽地想到一個名字，說：“李雪兒。”

“誰？”

“李雪兒，你不記得了麽？”

顧呈一怔，半天，才有了點印象。

看那架勢，他似乎是真的不記得多少了，不是欺騙她。

溫芷沒說話。她卻還記得清楚。李雪兒，級花，高一一開學就特別出名，好多高年級的男生來看她。聽說跟外國語高中的校草談戀愛。但沒幾天，就開始追顧呈了。

溫芷還記得，女孩栗色頭發紮成丸子頭，穿着改得細瘦的校服褲，楚楚可憐地蹲在教室後門等顧呈。後來，聽說顧呈就跟在她在一塊兒了。

“那夏筱月？”

“有點耳熟。”顧呈一頓，撚了撚手指，“哦，咱同學啊？”

“嗯。”溫芷略有些無語望着他。

夏筱月是他們班班花，溫芷更清楚，顧呈和李雪兒在一塊兒沒一周，有個課間，顧呈問她收作業的英語課代表叫什麽。

緊接着，顧呈就劈腿了夏筱月。這事兒鬧得還不小，李雪兒還帶人找過夏筱月。

但還沒怎麽鬧起來呢，顧呈就和一個藝校的女的又好上了。

“我的事兒你記這麽清啊？”顧呈驀地樂了一聲，一邊從兜裏拿出煙，松松地咬着，挑眉看她。

“……”

溫芷說：“只是我記性比較好。”

顧呈不置可否地哼笑一聲。

想到這麽多，溫芷卻逐漸平靜下來。

高中三年，顧大少身邊的女孩太多了，一個接着一個，一個比一個漂亮，大學他們不在一塊兒，想必也不會少。

更何況，其實從頭到尾，溫芷就沒有覺得顧呈有一丁點喜歡她；很可能只是現在撞見，一時興起罷了。

她還當真了。

“顧呈，時間實在不早了，那我回去了。”溫芷低垂下頭，神色恢複平靜客氣，拎起桌邊的包包，“今天謝謝你，你也快回去吧。”

她剛一起身，腕子突然被男人圈住。

顧呈也站了起來。

他個子高，一起身，這家店更顯得逼仄。

男人掌心粗砺，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溫芷想要抽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老板煮完馄饨就離開了，後院裏傳來洗洗漱漱的聲響。這裏僅僅剩下他們兩人。

男人微微眯起狹長的眼睛。

不得不說，即使在這樣有些破舊的老環境裏，顧呈依然英俊。

五官棱角分明，帶點鋒利，鼻梁高挺，一小片陰影，襯着民國留下的老房子，斑駁的牆，好像港臺老電影裏的一幀畫面。

“沒事，我等着你。”他低低道，粗砺的指腹稍重地掐了下她的手腕，然後松開了。

“我是認真的。”

嗓音有着被煙草浸泡的沙啞。

**

溫芷回到家時已經快九點了。

葉霞和溫建國都在等她，期待地等着她結果。兩人都以為他們一起玩到現在，肯定成了。

溫芷看着他們期待目光，即使知道父母為自己好，可莫名的，有點煩。

“不合适，不是一路人。”

溫芷留下這一句，拉開房間門進去了。

“怎麽不是一路人了？”葉霞急急問，“你嬸母是說那孩子學歷有點低，但是是正規的國企單位啊，還能升。一個月加上年終獎金也不少了。”

“你眼光也不能太高了。小夥子長得也行，就比你大幾歲。本地人，知根知底的，家裏兩套房…”

“好了好了。”

溫芷不想說，“人家沒看上我，覺得我學藝術不務正業。不說了啊。”

她關上門，“我累了，明天還要加班。”

“怎麽會看不上你呢？”

溫芷：“……”

“唉，怎麽天天加班…”葉霞無奈，“我跟你說啊，這周日晚上你爺爺七十大壽你可得空出來啊，別忘了。”

“唉，你說你要是能進個國企，或者當個老師，公務員，不加班，穩定又體面，多好啊…你以後要成家的呀，你成天加班怎麽行。”

“所以才給你介紹個穩定的嘛。”

“……”溫芷将剩下的話關進去。

她坐回床上，深深地嘆了口氣。

不得不說，好累啊。

畢業一年半，她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艱難起來。

溫芷拿起手機訂個鬧鐘，看見顧呈的微信——

「到家了嗎？早點睡吧。」

「晚安。」

她用力揉揉眼睛，指間顫了顫，煩躁的情緒似乎有短暫放松緩解，亦有了一剎那的柔軟，但是很快平靜下來。

「我到了，謝謝你。」

她沒有回晚安，覺得那顯得太暧昧，将手機關機，壓在了枕頭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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