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醫院大廳裏燈火通明。

接到電話, 顧呈往回快速跑去，玻璃門倒映出對面街巷的影子，他還是忍不住睇一眼, 看見路口那輛蒂芙尼藍的小車，在樹下停了兩秒, 狠狠地掉頭離去。

電話裏宋湘晴語氣急促——

“你爺爺醒了, 快點的呀, 到處找你，你人呢？”

“馬上到了！真的醒了？”顧呈搓了搓利落的短發, 心底無比喜悅，又激動。可是想到剛才和溫芷…他很想給她打個電話解釋，卻來不及了。

“別再跟我。”電梯遲遲不來，顧呈幹脆拉開旁邊樓梯間隔間的門，整個人往上飛奔。

“呈哥，剛才那個是你女朋友嗎…”

李雪兒噠噠噠跟上來, 咬了咬唇, 小聲說：“我不是故意的, 我可以去跟她解釋。”

“滾。”顧呈心情極煩，并不想聽。

他步伐飛快，三步并兩步，很快将李雪兒落在身後。

“呈呈。”宋湘晴難掩激動之色, 也沒有察覺到顧呈神色間有哪些不對, 握住他的手，“你爺爺醒了, 終于醒了。快進去看看吧。”

顧呈輕輕颔首，走到了病房邊。

他盯着厚重的病房門，想到爺爺醒來, 心情還是有些激動的，剛才和溫芷的那點糟糕擔憂也壓制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想到爺爺一定在等他，克制好激動的情緒，敲了敲門，然後推開門進去。

病房裏彌漫着濃烈的消毒水味。

顧呈還未走近，就感覺病床上老人的目光看了過來，緊緊地盯着他，原本渾濁的目光也發着亮，充滿喜悅。

Advertisement

顧呈心裏霎時很軟，快步走到了床邊。

顧霖稍稍擡起眸，靜靜地望着他。

他還戴着氧氣面罩，面色蠟黃，但是比前幾日看上去清醒了不少，也精神了一些。

“爺爺，我來了。”顧呈俯下身，朝老人微笑道：“我來了。”

顧霖盯着他，半晌，一雙渾濁細長的眼睛慢慢彎了起來，這麽一彎，眼睛四周皺紋更加深刻，但是眼睛卻是亮晶晶的。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能想得出當年俊美倜傥的模樣。

顧霖笑得極開心，目光還帶着點見到長孫的欣慰和寵溺。

顧呈心裏卻愈發感到酸澀。

爺爺這麽想看他，可是在過去，那些兩人還可以正常交流的日子裏，他卻常常沒有去看過他。

顧霖說話還很困難，只能用眼睛展示出開心，喜愛來。

“爺爺，最近我一直都陪着您。”顧呈揉了揉眼睛，低聲說：“可我過兩天要去趟中東，等我回來後，再來陪你。”

“我到時候天天陪您說話，好嗎？”

顧霖眨了眨眼睛，笑得皺紋更深了。

“爺爺——”顧呈還想再說點瑣事，見爺爺朝他身後望去。

“爺爺？”顧呈有些不理解，也跟着轉身看了看，他身後空空蕩蕩。

顧霖艱難地挑了下眉，“孫…”

“什麽？”

顧呈沒能理解老人的意思，身體微微前傾，俯在了他耳邊。

顧霖看看他，又看了看他的身後，聲音蒼老，斷續，“媳…”

“媳…”

顧呈明白過來了。

“您孫媳婦今天沒過來，她今天工作挺忙。”顧呈溫和說：“她前幾天一直來看您呢，等明後天就來了。”

顧霖聽到這裏，點了點頭，笑容溫暖又有些期待，也有幾分放心。

他這個年紀了，其實對很多都不在意了，只是就這麽一個寶貝孫子，他很想看一看，将來和這個寶貝孫子一起攜手走下去的人。

那他就可以徹徹底底地放心了。

顧呈又陪着顧霖坐了許久，沒有任何的不耐煩，直到顧森利和宋湘晴都來了，一家人坐在一起熱鬧了一陣，老爺子有些乏了，這才散去。

“我跟你說了很多遍了。”

從醫院出來，顧呈掏出車鑰匙，再次看見來時那道陰魂不散的人影，深掐了下眉心。

——也是因為她溫芷才誤會了。

他不想讓父母看見生事，手指點了點，兩人走到了花壇邊。

“李雪兒，我跟你說了很多遍了。”顧呈實在厭煩至極，語氣有點重，“別再煩人了，明白了嗎？”

“呈哥，我…”李雪兒一直都在醫院樓下等着他，她垂頭瞟了眼腳尖，“是我…”

“其實是我…”李雪兒低頭說：“我其實今天過來，就是聽集團裏的人說，您這兩天一直在病房，太辛苦了，我才……”

“集團？”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顧呈冷聲打斷了。

“什麽集團？恒裕？”

“我…”李雪兒“嗯”了一小聲，“正好招聘進去的。”

顧呈望着她，目光有些深邃。

他撚撚指間，忽的想起了溫芷很久以前的那一句——

有幫高中同學找工作嗎。

“怎、怎麽了嗎？”

李雪兒摸了摸自己臉頰，“我臉上有什麽嗎？”

“沒什麽。”

“剛才車裏的那個…是你女朋友嗎？”李雪兒歉意道：“是不是讓她誤會了？”

“我、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李雪兒攥緊手裏的袋子，怯怯地說。

“你不認識她？”顧呈目光銳利，直直地望去。

李雪兒咬了下下唇，想說“不認識”，可不知為何，被顧呈眼神看得有點點心虛。

顧呈再度盯着這張楚楚可憐的小臉，嘲諷地笑了聲，也差不多明白了。

他原以為是那天樓梯間溫芷撞見了他們，那天他心情太糟沒解釋，再加上今天看見，所以溫芷生氣了，扭頭就走，還說那麽冷的話。

但是現在想想，應該不只如此吧。

還有溫芷那天突然說工作的。

李雪兒，十有八九是找過溫芷的，誤會不是第一兩次了。

只是溫芷為什麽沒有跟自己說呢。

顧呈有些想不明白。

深夜。

溫芷窩進柔軟的被窩裏，閉上了眼睛。

她翻來覆去有些睡不着，在床上滾來滾去的，可是卻不想開燈，也不想睜開眼睛，不想去回想那些畫面。

其實她心裏是很相信顧呈的，即使他們之前可能有過什麽，她不舒服，但也全心全意相信，顧呈是深愛着自己。

以前只是放蕩不羁罷了。

可是。

溫芷想到兩個人站在一塊兒的美好畫面，又想到最後他跑到一半突然停下轉過身去，還有那個擁抱…

她攥緊被角，蒙在了頭上。

說不上哪個更讓自己傷心。

躺了許久，溫芷幾次想要開機的手卻又放下了。

她将自己窩進軟綿綿的被子裏，閉上了眼睛。

想到他們可能有的過去，在那個青春期時留下的一些小記憶，她便神情低落。

也不知道這麽躺了多久，昏昏沉沉的，就在溫芷似乎要睡着時，聽見隐約奇怪的聲響。

好像是從窗戶那邊傳來。

咚咚咚。

溫芷霎時間驚醒，在黑暗中睜大眼睛，呆呆地望向窗戶。

有人？

還是幻聽？做夢？

溫芷習慣性晚上開着窗透點氣，此刻紗簾被風輕輕吹起，溫柔地拂過窗臺。

溫芷看了一會，似乎又沒有動靜了，她放下心揉了揉眼睛，剛要轉頭睡去，輕微的咚咚咚聲再度響起。細微卻清晰。

這一下，溫芷身上的汗毛陡然間豎起。

她下意識拿過枕頭底下的手機，按下開機鍵，卻發現手機一片黑暗，遲遲沒有反應——沒電了。

敲窗聲又響了，仍是咚咚咚的，輕微的，也不見急促。

溫芷的心沉了下去，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多。各種的奇怪念頭竄進腦子裏，她家裏住三樓——還是比較高的，所以也沒有按防盜網，這大晚上的，該不會是什麽…

就在溫芷想要大聲叫隔壁的父親時，沒關緊的窗戶突然發出“嘩啦——”一聲。

緊接着，一道低沉的，沙啞的，壓得很低很低的聲音響起，

“芷芷？”

“……顧、顧呈？”

溫芷繃緊的身體陡然間放松，她額頭上冒出一大片冷汗，抽出床頭的紙巾擦了擦，飛快往窗臺上走去，一把拉開窗簾。

“顧呈，真是你？你大晚上的有病——”

她話沒說完，就見顧呈比了個“噓”的手勢。

溫芷想到隔壁的父母，壓低了聲音。

“你過來幹什麽？”溫芷原本就煩躁，不想見他，又因為剛才差點被他吓到而更加憋悶，“你到底有什麽事啊？

“我能先進來嗎？”顧呈低聲說，“進來跟你說。”

溫芷垂眸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踩着什麽，姿勢還挺悠閑的，動作穩而利落，就是時間太晚，他稍有幾分倦怠，短短的寸頭上有些濕，幾縷黑發垂在眉眼間。

溫芷将窗戶打開，往後退了一步，沒好氣，“進來吧。”

顧呈單手一撐，幹脆利落地翻過窗臺，穩穩落進了室內，怕吵醒旁人，動作很輕。

“外面下雨了？”溫芷從旁邊櫃子裏拿了塊毛巾，遞給他。

“來時下了一點小雨。”他擦了兩把頭發，望向溫芷，眼睛深邃黝黑。

溫芷被看得有些不自然，想到傍晚的事情，轉過頭，別過眼去。

她語氣有些冷淡：“顧呈，我這兩天不是跟你說了嗎，我畫畫挺忙的，你要是沒事的話——”

她話還沒說完，突然被男人從背後抱住了。

“你幹什麽！”溫芷下意識要掙紮。

顧呈結實的雙臂卻緊緊環住她腰，和過去一樣，熟悉的，溫暖的身軀靠在她後背。不讓她亂動。他俯下身，嘴唇輕啄了下她的頭頂，聲音有些暗啞，卻很認真：

“芷芷，你真的誤會我了。”

“我誤會你什麽了？”

“李雪兒是不是來找過你？”顧呈将下颌抵在她肩膀，低低地問：“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怎麽知道？”溫芷有些驚訝。

顧呈修長的手指撥弄着她蓬松的發梢，“你別管我怎麽知道。”

“她跟你說什麽了？你為什麽不來跟我說，來問我？”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溫芷聲音有些低，“她什麽都沒跟我說，就說她剛回國，還說了些你們過去的事情。”

“嗯。”顧呈說：“我跟她沒什麽過去。”

溫芷別過頭，不說話。

“那天你在醫院看見的就是她過來找我，我跟她說清楚一些事，別的沒了。就這樣。”

“還有一次，不知道你看沒看見，在樓梯間裏，她突然來看我爺爺，就說了幾句。”

顧呈解釋道，只是說到當時，他臉上有些厭煩。

“可是顧呈，她為什麽要來看你的爺爺，如果你們真的沒有什麽過去的話？”

溫芷問完這一句，感覺身後的人微微一頓。

她轉過身，發覺顧呈臉色有些難看，眉心蹙起，像是想到了什麽，眼底流露出幾分掩飾不住的嫌惡。

“顧呈？”溫芷不由詫異，她鮮少見到他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顧呈斂神，輕捏了捏眉心，神色收攏。

“沒什麽。”

溫芷望着他，“你到底瞞了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