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清風拂面,吹起窗邊人散落在肩頭的烏黑墨發。

和在青山村時的村漢打扮不同,沈長岚此時着白色錦衣,玉冠束發。

他本就生得好,這樣一副公子哥的打扮竟無絲毫違和,清冷疏離的眉宇,看起來越發淡漠。

底下巷子的小漢子背着那個熟悉的筐子,讓他想起那天清晨第一次遇見陸白時的情形。

陸白眉目清秀,長得稚氣些,可終歸是好看的,和村裏其他糙漢子不太一樣。

所以初見的時候,沈長岚第一個念頭以為他是個白皙的雙兒,個頭在雙兒裏算高的那種。

可看到他眉心沒有雙兒特有的紅痕之後,這個念頭就打消了,是個漢子。

不過陸白給他一種熟悉感,看了幾眼,幼時的記憶就浮現,但他不是很确定,因為那個時候的陸白很小,還是個奶娃娃。

等葛大順在村頭喊陸白的時候,才知道真的是他。

至于李二柱,陸白和他幼時相識,陸老爹和義父前些年關系不錯,可惜兩人都去了,既然讓他碰見了,不該坐視不理。

沈長岚這番心思轉動,陸白已走出了巷子,房門被推開,一個手拿折扇的青衫男人走了進來。

“沈兄,久等了。”

——

陸白很快回到早市上,陳阿麽的攤位前正有人買小蔥。

那人走了後,他從懷裏取出五個銅板來:“阿麽,這是五文錢。”

“哎,好,小白啊,剛才賣了一斤,八個雞蛋。”

陳阿麽笑眯眯接過去,再把剛才賣了的雞蛋錢給陸白,一共是八文錢。

陸白放好筐子,就和他一起坐在地上鋪着的粗布上,見有人過來看菜看雞蛋,就吆喝幾聲,有人買就拿小稱稱些,買菜的要是覺着貴就走了,所以他倆還能閑聊幾句。

因為陳阿麽和村裏的王媒婆關系不錯,今兒恰好碰上了,陸白在來的路上就有點想問問他知不知道林清的事情,只是不好意思。

陸白今天帶了不少曬幹的木耳和其他山貨,賣出去一些後,早市最熱鬧的時段已經過去。

陳阿麽拿出帶的幹糧,他讓了讓陸白。

陸白來的時候已經吃過,這會兒還不餓,自然拒了。

“阿麽,我這裏還有水。”

見陳阿麽吃完,舉起竹筒想再喝些水,沒想到空了,陸白就把自己的竹筒拿出來給他倒了些。

太陽出來後,天就開始變熱,這個早市在一個較為寬敞的巷子裏,并無樹木遮陰,陳阿麽吃喝完後,用帶來的蒲扇扇風。

陸白猶豫一會兒開口:“阿麽,你有沒有聽說,王婆婆在給清哥兒找人家?”

搖着蒲扇的手一頓,陳阿麽笑眯眯看陸白,都是一個村裏的,陸白的心思他不是看不出來,小漢子想從他這兒打聽呢。

“知道啊。”

陳阿麽繼續扇風,見陸白明顯不好意思,他笑了下繼續說:“你王婆婆正在給他看陳趙莊的漢子。”

他就是從陳趙莊子嫁過來的,又和王媒婆關系好,所以知道這些。

一聽是陳趙莊的,陸白就苦惱起來,他對那個莊子不熟,所以想不出來可能會是誰,想跟陳阿麽打聽吧,就算是跟他說了,他還是不認識。

“阿麽,清哥兒的聘禮那些……有沒有什麽說法?”

陸白很不好意思跟人打聽這些,可他家就他一個,要是自己都不操心,以後打了光棍都沒地方訴苦去。

陳阿麽笑着看他,臉上的皺紋都是慈祥的,陸白爹娘走得早,還沒給他娶上媳婦,小白人乖,他爹娘病了的時候一直都孝順,這麽好的漢子,要是他爹娘還在,沒花那麽多錢還好說,可惜就是現在窮了些。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不是不知道陸白對清哥兒的心思,可林清長得那麽好看,不說嫁到鎮上了,林家人都是想找個家底殷實的,起碼聘禮不會少。

既然陸白問了,陳阿麽就直接跟他說了:“你老林嬸提過幾句,十兩銀子的聘禮不能少,還得扯五尺好布,二十文一尺的,兩對雞五斤豬,雕花銀細镯……”

陸白越聽表情越慘淡。

見他這樣,陳阿麽笑了笑,後面那些瑣碎的東西就沒說,他說的這些都是大頭。

窮苦人家成親用不了這麽多,青山村大部分人家的日子倒是好點,可依舊有不少人家都拿不出來這些,要麽說漢子成個親,全家都得勒緊褲腰帶。

至于林清,因為模樣周正,眉心的紅痕也鮮亮,不少人見了他都說以後是個好生養的,所以林家就有那個本錢來開這麽多東西的口,這些東西對殷實的人家來說,還真能拿得出,就看成不成了。

揉了把臉,陸白滿心都是苦惱,這可怎麽辦。

早市的人不多了,陳阿麽今天帶的菜不多,已經賣的只剩了一把小蔥和兩把青菜,他開口吆喝起來:“小蔥便宜了,三文錢一把,青菜兩文錢一把。”

基本到最後,菜價都會便宜些,聽他這麽吆喝,就有人過來看了。

最後那人把蔥和青菜都買走了,還砍了價,只給了六文錢。

陳阿麽一邊收拾一邊跟陸白說:“小白,你回去嗎?阿麽要回去給你陳叔做飯,還要去河邊洗衣。”

陸白的山貨還沒賣完,便開口說道:“我賣完再回去,阿麽路上小心些。”

等陳阿麽背起筐子離開早市,就剩陸白在這裏了,他家裏沒人,也不用回去做飯,地裏的活計到下午幹也一樣的。

剛才聽老林嬸要的聘禮,讓他只覺自己手裏的那點錢什麽都幹不了,就越想掙錢了。

他在心裏盤算着掙錢的活計,采藥種地賣雞蛋這些對他來說不陌生,想到山上的竹林,可以去砍竹子編竹籃竹筐到鎮上來賣。

還有河裏的魚蝦泥鳅,鎮上有點小錢的人家就喜歡吃這種新鮮又不是很貴的,可以和之前一樣,隔一兩天就用擔子挑着木桶來串巷子。

那時候是為了盡早還賬,等還完債之後,他就沒再弄過,因為兩桶水加上魚蝦确實很沉,磨得肩膀都紅了,甚至磨破皮,不過新鮮的才能賣上好點的價錢。

“幹菇木耳便宜了,看看?”

正思索着,攤位前就來了個提着買菜籃子的老婆婆,陸白就招呼她。

“棘果都是洗好曬幹的,幹淨着。”

見老婆婆伸手翻看棘果,他又說道,這種紅色的果子可以入藥,也可以曬幹後泡水喝,尤其對女子雙兒好。

陸白當初采果子的時候,都是挑完整個頭大的,曬之前也仔細過了水,沒有那麽多雜塵,品相很不錯。

“多錢?”老婆婆問陸白。

“六文錢就好。”

陸白拿起小稱,笑着跟她說,這種幹果子很輕,都是說的一兩價錢,稱上一兩都有不少了。

“這麽貴。”老婆婆皺眉,她用手再翻了翻棘果。

“不貴了,我這品相好,都是大個兒的。”陸白解釋道。

兩人說了一會價,最後以五文錢成交。

因為是山裏采來的果子,最多是費時間采摘洗淨,對陸白來說,只要不低于四文錢,都是可以賣的。

太陽大了,陸白喝了口水,太熱了,他擡頭看了眼天,被太陽照的眼睛都睜不開。

都這時候了,買東西的人不多,他帶來的都是幹貨,下次也能來賣,見沒人過來看,就收拾起來。

今天雞蛋賣了十九文,曬幹的藥材二十文,山貨最少,只有八文錢,比起把東西都賣光了的陳阿麽,陸白今天生意并不怎麽樣。

往早市外面走,陸白還在想,回去吃完飯就上山砍竹子,反正地裏的活現在不多。

鎮上人很多,走街串巷的貨郎,街道兩旁的攤販吆喝着,還有賣糖葫蘆的,陸白邊走邊看,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做個小生意。

糖葫蘆小時候他爹娘以前做過幾次,他在旁邊看過,大概記得怎麽做,只是這些都是要成本的,尤其糖,他爹在鎮上賣過幾次,有掙有賠,賣不出去都是陸白吃,所以他小時候成天在村口張望,看爹是不是扛着糖葫蘆跺回來了。

也是因為會賠錢,再說夏天也不好放,所以他都沒弄過糖葫蘆來賣。

視線從路邊的玉石攤上收回來,陸白忽然看見前面有個還算熟悉的高大身影,身上布衣他認得,是沈獵戶。

他走的這條街和方向是出鎮回青山村的,沈獵戶應該也是回去。

前頭街上有個豆花攤,這時候快到早上吃飯的點,陸白想了想,上次獵戶給了他一只兔子,還沒謝獵戶,幹脆請他吃碗豆花,兩人一起回去的話,在路上也是個伴。

兩人離得不遠,陸白背着筐子提着雞蛋籃子,腳下走得快了些。

“長岚。”

陸小白側頭笑着和沈長岚打招呼。

高大的男人腳下一頓,就看見白嫩嫩的小漢子從旁邊冒出來。

他剛才确實知道後面有人在追,還以為是什麽宵小,打算把對方引到人少的地方去,沒想到是陸白。

沈長岚表情緩和了不少,陸白笑起來白皙讨喜,而且沒什麽壞心眼,說話聲音都是軟糯糯的,喊着長岚,他便也彎起唇角,笑容淺淡,卻清俊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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