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黃泉路
青苑橋上竟等成死身為鬼的結果,以後再也不能見到元烨了?不是說好的讓他在橋上等麽?謝逸禁不住又回頭望向那個方向,清朗的眸子裏籠上一絲淡淡的水霧。
“走吧走吧,你已為陰陽兩隔之魂魄,莫再留戀人世間!”
耿傍見他神情落寞的回望着,便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謝逸轉過身來,緩緩的點了點頭,安靜的随着兩鬼差朝前行進。
走了沒多遠,忽然望見一道被淋透的黑色人影自風雨中穿過,懷中緊緊的抱着兩把傘,急匆匆的朝青苑橋的方向奔去。
“無赦!七師兄……”
謝逸喚了那身影兩聲,可惜人鬼殊途,範皓根本就聽不到也看不見他們。
眼睜睜望着範皓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謝逸閉了閉眼睛,無奈的搖了搖頭,再無任何留戀的随着兩鬼差遁入了冥界。
……
幽冥鬼界之地本該是一片漆黑,但類似夜空般的烏黑地表上,卻綴着一顆顆像星辰一般泛着幽藍光澤的冥熒簽,那是陽間的凡人在幽冥鬼界的呈現方式。
數不清的冥熒簽比九天銀河的星辰還要多上幾倍,照的整個幽冥鬼界藍幽幽的,照的謝逸一身白衣也變成了淺藍色。
謝逸始終一聲不吭,只是安靜的随着羅剎耿傍前行着,走出一段混沌蒼茫之地,忽聞鴉雀悲鳴之聲,陰寒之氣滲入腹髓卻也不覺得冷。
謝逸擡頭望去,只見一團白霧籠罩下的兩扇黑漆漆的大門,門庭上書七個金色的大字——幽冥地府鬼門關。
“走吧!”
羅剎抻了抻鎖魂鏈發出幾聲冷冰冰的嘩啦聲,示意謝逸不必再多想,但凡魂魄走到這裏,斷是沒有了再回去陽間的可能,自此之後,陽間的種種過往也不會再與他有任何瓜葛了。
“你可還有留戀?那望鄉臺上能見到陽間此時情形,如有不舍,你可前去觀望最後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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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逸聽到望鄉臺三個字,忽然悲怆湧上心頭,不安的擡眸望去,正望見奈何橋畔一座土堆的高臺。
望鄉臺,望見親人哭哀哀……謝逸沒有親人,他只想再望一眼青苑橋,來确定自己要不要死了這條心。
鬼卒們一見牛頭馬面拘着一個新鬼上了望鄉臺,深知由他們親自去拘的必不是普通魂魄,便撕扯着那些嚎哭的鬼魂們讓出路來方便他們先行上去。
謝逸踏上望鄉臺朝下一望,眼前混沌的迷霧中忽現一片清明。
原來那場暴雨已經止住了,斷裂成一半的青苑橋上卻仍舊一個人影都沒有。
失望與失落一同襲來,謝逸苦澀的一笑。
罷了!終究是自己執迷不悟吧,或許元烨早已将他置于腦後,那還癡纏些什麽?
謝逸正要折身下臺,忽聽那片清明中傳來幾聲焦躁而又急促的呼喚:“必安……必安……你在哪兒啊?必安啊!”
謝逸聞喚驀然回身望去,卻見範皓的身影出現在青苑橋畔,正沿着暴洪流向焦急的狂奔着,略帶粗啞的聲音說明他已經呼喚了許久,磕磕絆絆的奔行在泥濘中的步子明顯已是疲累不堪。
謝逸望見此情此景不由的心中一恸,不忍的喚了一聲:“無赦!”
可憐範皓根本聽不到謝逸從冥間發出的回應,依舊瘋狂的奔跑着找尋着,本來抱在懷中的兩把雨傘也不知被他丢在了何方。
範皓沿着暴洪上下跑了幾個來回,都沒有見到他的八師弟謝逸,頹然癱坐于青苑橋下,望着那斷裂的僅剩下一半的青苑橋,回觀前八師弟還站在那裏,回來後卻不見了人影,範皓的心中絕望到底,八師弟他……一定是從斷裂的橋上掉下去被暴洪沖走了,竟是連屍身都不曾尋得!
“謝必安!!!”
範皓撕心裂肺的大吼了一聲八師弟的名字,頃刻間淚如泉湧,他心心念念的八師弟,就這樣一絲毫發都不曾留給他的離去了。
望着伏地大哭不止的範皓,謝逸艱難的閉上了雙眸,強迫自己不再去看那道顫抖的黑色身影,暗自咬緊了牙關毅然決然的轉身下了望鄉臺。
範無赦,我謝必安終是負了你啊!負便負了,哪裏還有可能再回去陽間陪你呢?
……
“謝逸字必安,年十八,祖籍襄陽,前世為青城山三清觀道家弟子,孽鏡臺前照為善,卒于……卒于……”
身着紅袍,左手執生死薄,右手拿勾魂筆的崔判官忽然瞪大眼睛,将不可思議的視線投向了跪在五殿糾綸宮中的謝逸。
宣報聲戛然而止,斜靠在軟椅上閉目閑聽的五殿之主閻羅王不悅的從鼻孔中抻出來一只軟趴趴的瞌睡蟲放回到蟲盒裏,蹙了眉頭喝斥一句:“小崔可是忘記看鬼歷了?竟連今日是今夕何夕都不清楚?”
聞聽閻羅王喝斥自己失職,崔判官驚的手一抖,險些将生死薄扣于地上,卻又慌忙接住拿穩,臉上挂起讨饒的笑意解釋道:“閻羅王,這……這謝必安之死不是下官判的!”
崔判官一言一出,糾綸宮中的衆鬼差齊刷刷望向了殿中跪着的謝逸。
無鬼不知,陽間凡人之死活全由着五殿崔判官一簿一筆的一勾一點,此人怎麽可能不是崔判官劃的生死薄而死,除非他不是個人。
閻羅王聽崔判官這麽一說,睜開了一雙犀利如電的鬼目,也望向了跪于殿中的謝逸,卻驚見謝逸三魂七魄之中隐隐透着一股仙氣,可惜的是還未修成正果便死成鬼魂下了這幽冥地府,虧了一個仙緣天賦的好苗子。
閻羅王眯了眯鬼目,好奇的瞅着崔判官,問道:“若不是你判的,他卻為何死了?難道是牛頭馬面勾錯了魂魄不成?”
站在一旁的羅剎一聽這話就變了臉色,明明按照冥熒簽上所示拘來的鬼,閻羅王說這話不是存心找他和耿傍的茬兒嗎?
羅剎忍不下去了,反正自己也不想幹了,厚嘴唇子一撇就甩出一句大不敬的話:“閻羅王若是覺得我與耿傍失職,那就請将我倆撤了吧!”
閻羅王面上一僵,羅剎的語氣讓他有點兒下不來臺,紅了一張黑臉就要發怒,察言觀色的崔判官緊忙從中調解道:“非也非也!不是二位的錯,是這謝必安陽壽未盡,死的蹊跷!”
陽壽未盡?死的蹊跷?那豈不是該讓他返回陽間去還陽?
閻羅王最煩遇見這種事情,死鬼還陽說的簡單,卻并不是将魂魄帶回陽間往肉身上一躺就成了,還得去天宮太上老君處求取定魂魄的仙丹,太上老頭兒那個摳搜勁兒暫且不提,若是讓頂頭上司天齊仁聖大帝知道了,還不得辦自己一個監管不周的罪名?
煩歸煩,陽壽未盡的情況還是要照章處理的。閻羅王換上了一張假笑臉,樂呵呵的看向了羅剎與耿傍。
羅剎知道閻羅王這是要讓他倆再去一次陽間尋找謝逸肉身的嘴臉,就不屑的轉過頭去不接那假笑的示意。憨厚的耿傍自然是不介意的,剛要邁出一步去應承,卻被羅剎一把按住不準動。
見二鬼使對自己的示意視而不見,閻羅王的那張假笑臉再也挂不住了。
“二位鬼使這是要為令不尊麽?”
羅剎向來不懼閻羅王,別看這閻羅王生就一副惡煞嘴臉,但其實是個面惡心善的老好鬼。羅剎與耿傍本來在他手下做個閑差,每日無拘無束逍遙自在,可自從拘魂鬼使一職空缺後,閻羅王竟是将他這兩名愛将舉薦上去臨時替補。
官是升了不假,可幹的活兒卻把這一牛一馬累成了兩條狗一般,更何況冥幣還沒多漲,羅剎自然是不情願了。
“豈敢豈敢,閻羅王令一出,牛頭馬面自然要聽從,只是不知閻羅王您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羅剎直接将了一軍,閻羅王也聽出了傲嬌的羅剎話裏那意思,不僅不怒反而嘿嘿的笑了:“好你個小馬蹄子,今番先去把這謝逸的肉身尋到,本王盡快物色好鬼替換了你們的拘魂鬼使之職。”
閻羅王想了想,這樣的話他好像已經說了快一年了,見羅剎與耿傍聽了果然紋絲未動,緊忙又補充了一句:“本王此話當真,如若食言,定叫九天五雷滾轟……轟……轟死本王的瞌睡蟲子!”
瞌睡蟲驚恐的從蟲盒子裏鑽出一只腦袋來,它死也不敢相信,閻羅王竟然用它發了這樣的毒誓!它可是閻羅王的心頭肉兒啊,沒有了它閻羅王豈不是夜夜要失眠?
羅剎見閻羅王竟是拿自己的瞌睡蟲起誓,知道這次他必定是說話算數了,哼了一聲,拽起耿傍離了糾綸宮複去陽間尋那謝逸的肉身去了。
閻羅王卻慌了手腳,那瞌睡蟲淚眼汪汪的瞅着他,大有失寵憎惡負心人的怨怼樣兒。
閻羅王伏在案幾上甜言蜜語左哄右哄的應對了半天,瞌睡蟲才嬌哼一聲,複又軟趴趴的縮回蟲盒中,并賭氣今夜一定不去伺候閻羅王入睡了。
閻羅王揮了一把冷汗,這才笑吟吟的擡起了頭,望見謝逸仍舊不發一言的跪在地上,忙指了指旁邊的一張冷凳道:“你且起來吧,你是陽壽未盡,按理還不歸幽冥地府管轄,也無需再跪本王,起來坐吧。”
謝逸道了聲多謝,起身去那冷凳上坐了,靜靜的等待着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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