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二天午休的時候魏岚沒有下去,她趴在桌子上卻沒有睡着,一閉上眼就想起于雅博揮手和她說“下次再見”的樣子,她想趕緊把這個人還有這個畫面忘記。
她讓自己去想邢嘉文。
邢嘉文今早走的時候和她說,今晚不回來吃飯,說是有事,她沒有問,左不過是工作,不然就是老陳又拉了去應酬。魏岚想起剛遇到邢嘉文的時候,那時候她覺得他寡言少語,但是內心是溫柔的,是那種外冷內熱的類型,她當時覺得這樣很好,他的溫柔只有她能看得見,現在她偶爾會覺得,邢嘉文其實也只是個普通男人。
魏岚又想到孩子的事,她突然洩了氣。李曉燕今天中午的時候還給她打了電話,又提起了孩子的事,她今天找理由搪塞過去了,以後怎麽辦,這件事遲早要和家裏說的,邢嘉文說他會去和他們談,魏岚不知道他準備什麽時候去談。
邢嘉文的确說過他會處理魏岚父母那邊的問題,可現在不是時候。
他現在無暇管這些,說實話,要不是蘇瑜突然提了一句孩子,他都要把這件事忘了。
蘇瑜問他,怎麽還沒有和魏岚要個孩子。
邢嘉文聽她說起魏岚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蘇瑜觀察他的表情,心裏想,也許男人天生擅長偷情。
偷情兩個字一出現她自己先失笑,他們不過是約在餐廳裏吃飯,周圍人來人往,隔壁桌的男女遠遠比他們動作更親密,什麽都沒有發生,她就先要把自己當作小偷嗎?
蘇瑜端起酒杯,擋住了邢嘉文的臉,他眼神越冷靜,她就越不甘心。
“我們不打算要孩子。”邢嘉文回答了她的問題。
蘇瑜放下杯子,笑起來,“哦?為什麽?”
“不為什麽,就是不要而已。”
他看着她,似乎意外她會問這個問題,他有些好奇地問:“你喜歡孩子?”
蘇瑜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從來沒幻想過要做母親。”
邢嘉文微微一笑,他和蘇瑜在某些方面的确是相似的。
所以當初他會被她吸引,但他也一直認為,她并不适合他。
“魏岚也同意不要孩子嗎?”蘇瑜語氣戲谑,“她看起來是那種非常适合相夫教子的女人。”
邢嘉文沒有說話,他不想接她這句話,她提起魏岚的語氣讓他有些不舒服。
魏岚和蘇瑜不同,正是因為這不同,他才會選擇她。
也因此會坐在這裏。
蘇瑜看着邢嘉文放下餐具,說時間不早了,他要回家了。
蘇瑜像是一點兒都不意外似的,她優雅地拭了拭嘴角說:“的确不早了。”
她站起身,率先走了出去。
邢嘉文跟在她身後,看着她的鞋跟像某種利刃,踏在地上時場面兇險,惹人注目,他不由得想起魏岚,她好像從來不穿高跟鞋。
她也從來不讓他擔心。
魏岚被開門聲驚醒,她下床打開卧室門,看見邢嘉文正在換鞋,她擡頭看看鐘,已是淩晨一點多了。
“好晚啊。”她揉着眼睛走過去,邢嘉文問:“我吵醒你了?”他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魏岚愣了愣,搖了搖頭才開口:“不是,我本來就沒睡着。”
邢嘉文點點頭,叫她進去睡覺,他要去洗個澡。
魏岚答應了,卻不進去,邢嘉文進了洗手間,她就坐在沙發上等着,又覺得太安靜,就把電視又打開了,把音量調低,聽着聽着差點又睡着了,還是邢嘉文出來把她拍醒。
“不是叫你進去睡嗎?”他關了電視,拉着她進了卧室。
到了床上魏岚卻又睡不着了,她翻個身看着邢嘉文,只能看到他的一個模糊的輪廓,但她知道他就在那裏。
他也沒睡着,他沒那麽快睡着,他一向比較難入睡,他還有點起床氣,不太嚴重,但是如果硬把他叫醒,他會一上午都不理人,像在跟誰鬥氣。
魏岚覺得他那時候最可愛,因為像個小孩兒,不是說一個男人真的愛你的話,會在你面前變成一個小孩兒嗎。
她想到那樣子的邢嘉文心軟的一塊化掉的糖。
但是不過一瞬,她又想到了李曉燕今天的電話,想到了孩子。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湊過去,把臉貼在了邢嘉文的手臂上。
“嘉文,嘉文···”魏岚輕聲喊。
“怎麽了?”邢嘉文的聲音裏帶着倦意。
魏岚:“我媽今天打電話來了。”
邢嘉文:“嗯?”
魏岚嘴唇貼在他的手臂上,一張一合摩擦起了他的睡意。
她說:“她問我孩子的事···”
邢嘉文閉着眼睛勉強應了一句,“她說什麽?”
魏岚說:“她問我們什麽時候要孩子···”
邢嘉文沒有作聲。
魏岚道:“我不知道怎麽跟她說,我怕她會傷心···”她突然停下來,過了幾秒才又開口,她說:“我們真的不要孩子嗎?我不知道···也許将來···”她頭腦混亂,幾句話說得很艱難,大概只能在深夜裝作發了個癡夢才敢跟他吐露心聲,她把她的懷疑和為難說出了口,也許将來他會後悔,也許将來他們都會後悔,也許他們的婚姻和別人的婚姻并無二致。
魏岚說完這些發現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麽暢快,她忐忑地等着邢嘉文的回答。
邢嘉文的呼吸很輕。
魏岚等了片刻,忍不住支起身去看,這才發現邢嘉文已經睡着了。
她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輕輕躺回去,翻了個身背對着他睡着了。
邢嘉文睡得很好,第二天他難得醒得比魏岚早,他把魏岚叫醒,她看了時間之後大叫不好,着急忙慌地去洗漱,弄完又跑進房來換衣服。
“你沒定鬧鐘?”邢嘉文躺在床上問她。
“定了,它沒響!”魏岚背對着他,氣急敗壞地把睡衣從腳下蹬下去。
邢嘉文笑了一聲。
魏岚把頭從衣服裏擠出來,第一句話就是:“完蛋了,這回大遲到。”
邢嘉文問:“罰錢嗎?”
魏岚答:“扣全勤。”
邢嘉文問她全勤有多少,魏岚答五百。
邢嘉文就“哦”了一聲,魏岚正在穿褲子,手忙腳亂地差點塞錯褲腿,她就是那種越急越亂的人,給她壓力她不會前進,她只會撤退。
“關鍵不是錢,是要挨批評!”魏岚想起領導那張臉都想要死一死。
“批評你什麽?”邢嘉文饒有興致地問。
魏岚嘟囔道:“工作态度有問題啊,本來他就對我有意見···”
她在辦公室表現一向不積極,加上聚餐經常不去,領導明裏暗裏提過幾次了,說什麽要融入集體。
“那聚餐就是喝酒唱歌,我都不喜歡,同事又不是朋友,我為什麽要和他們喝酒唱歌,煩死了···”魏岚抱怨。
她又不指望升職也不想加薪,她就安穩上個班,把自己份內的事幹完能準時下班就行。
邢嘉文看看魏岚,她會這樣想他一點兒都不奇怪,可這些想法的确比較任性。
他對她說:“工作就是這樣,你看老陳也必須要和一些他并不喜歡的人應酬。”
魏岚沒有說話,邢嘉文想了想又說:“不然你可以換個工作。”
魏岚小聲說:“換什麽都一樣···”
她根本不喜歡現在這份工作。
邢嘉文說:“那要不然你辭職,不上班了。”
魏岚傻傻地看着他。
邢嘉文卻是認真地考慮過才說這話的,他現在的收入完全可以負擔起一個家庭的開銷用度,還有餘裕,本來他就覺得魏岚上班不過是打發時間,有個事幹讓她不至于無聊,她既然覺得難捱那不如回家。
“可我不上班幹嘛呢?”魏岚咬着吸管,一臉困擾。
“做家庭主婦,早上送邢嘉文出門,晚上等他回家,沒事兒出去旅個游買個包,舒服得很”,郭英婷陰陽怪氣道。
魏岚想想那種生活,好像還真不錯,關鍵能去旅游···她好久沒去旅游了···
郭英婷看魏岚有點動心的樣子說:“喂,你可別當真啊!”
魏岚可憐巴巴地看着她說:“我好想出去玩兒···”
魏岚懷疑這世上有人真心熱愛工作嗎?
“玩兒你個頭!邢嘉文就是沒安好心!”郭英婷恨不能把她罵醒,“他就是要把你培養成一個全職保姆。”
魏岚笑眯眯道:“要不你跟我一起辭職,出去玩兒一圈再去上班。”
郭英婷大罵她沒有覺悟,不配做新時代女性。
魏岚被她罵得落荒而逃,心緒不寧,中午覺都不着,又不知不覺地去了花壇那裏。
她發誓她沒有期待這裏見到誰。
不過當看見于雅博時,她也沒有轉身就走。
于雅博很自然地和她打招呼,像是他們已經有了某種默契一樣,他沒問她為什麽前段時間沒有來。
“最近哭了嗎?”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她。
魏岚搖頭,沒憋住為自己辯了一句,“其實我不愛哭。”
于雅博沒說話,魏岚不看他都能感覺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他在盯着她看。
她差點想跑。
“撒謊。”于雅博說,魏岚轉頭看他,不知道他這個判斷從何而來。
于雅博卻也不解釋,他話題一轉說道:“其實能哭一哭挺好,也是釋放壓力的一種渠道。”
魏岚看他說完臉色郁郁,猜他也是工作不順心,便安慰道:“誰上班不被罵,把那些話當放屁就行了。”
于雅博笑起來,點點頭看着她說:“對,當他們放屁就行了。”
魏岚也跟着笑,倆人突然都沉默下來。
魏岚茫然地看着不離她腳尖只有幾步遠的陽光,她想起邢嘉文早上的話,她跟他抱怨工作的時候,想得到的安慰是什麽呢?
他叫她不要上班的時候,她為什麽不覺得高興?要是換做以前她會開心死吧。
她轉頭看着于雅博,他低着頭,也在盯着自己的腳,手裏還揪着根草,他有一些小動作給人感覺不該是他這樣的人做的,因此時不時顯得天真。
天真的人會讓人放下戒心。
魏岚看了他一會兒,開口道:“如果不上班你會不會開心?”
于雅博擡頭看她,“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他自嘲道,“我是個很沒意思的人,也沒有什麽愛好,不上班的話大概會在家裏悶成一個傻瓜。”
魏岚道:“可以出去旅游啊。”
于雅博道:“最後都是千篇一律,不管是景還是人。”
魏岚打量他,于雅博笑道:“是不是覺得我很沒意思。”
魏岚連忙否認。
于雅博說:“不過我喜歡和那些總是能找到樂趣的人做朋友,我喜歡愛笑愛鬧的人,但是我也知道人不會天天開心的,那是傻子。”他看着她,像知道了一個秘密,“總在笑的人,不過是躲起來偷偷哭。”
魏岚被他的目光籠住,她想,她實在不該再來這裏,從第一次到這一次,她都不該來。
如果有人此刻跳出來,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個惡作劇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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