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建木風波

天明出發，自碧波雲海往南，渡過赤水，即便是借着蒼慕雲的紫雲，仍是奔波了整整一日才到昆侖山。

守山的兩條赤蛇見了蒼慕雲，上來見了一禮便放行了。我看着那兩條通體赤紅的大蛇，在心中暗暗稱贊自己，帶上這個北天少君果然是明智之舉。上回我來偷白澤皮毛之時，被這兩條蛇攔住去路，好話說盡都不能踏入一步，最後只好繞了半日的遠路從另一面一條偏僻的小路上了山，險些迷失在這片廣闊的山脈中。

蒼慕雲狀若無意地問了一句，“白澤可在山中？”

其中一條赤蛇規規矩矩答道：“白澤大人有事離山了，不知何時回來。”

我一顆懸着的心總算落了地。

我們自入了山，又足足騰了半個時辰的雲才遠遠見到了建木的蹤影。

一眼望去，樹身極粗，高有百仞。

此時夜色已深，那建木如蓋的青葉團簇在一處，遮蔽了頭頂的月光，映下一片濃重的陰影。

昆侖山本是天下神氣彙聚之所，這淡淡的月華下，卻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魔氣。

我心下一驚，拉着蒼慕雲下了雲頭，兩人借着山上密集的樹木向建木靠攏過去，離了十步遠，那茂密的枝葉下隐隐立了個人影。

因光線昏暗，我尚未看清，只覺身邊蒼慕雲握着我的手一緊，不确定地一聲，“青兒？”

我擡眼望去，那人影緩緩轉過身來，接着夜間散落下的零散月光，我終于看清那張臉，右眼角精致的紅梅如血般殷紅。

她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個魅惑衆生的笑來。

“哥哥。”

我跟着蒼慕雲自隐身處出來，她似是愣了一愣，轉而笑開，“原來還有岚沐姐姐。”

她上前幾步細細打量我，腳上的鈴铛随着她的動作發出清越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裏更顯空靈。“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我點點頭，琢磨着是該以何種心态面對她。她是蒼慕雲的妹妹，按如今我倆的關系，我受她一聲“姐姐”當之無愧，可我養了将近一月之久的傷也是拜她所賜，這麽一想，卻又覺得有些尴尬。

索性笑着看她不說話。

她臉上帶了些歉意，“一直想着當面向姐姐賠罪，可苦于沒有機會，如今見姐姐無恙，我便放心了。”

她眼角掃到我與蒼慕雲交握的手，臉色白了一白，唇邊笑意不減，看向蒼慕雲道：“哥哥這是？”

蒼慕雲低頭看了一眼，面上帶了絲和暖的笑，“青兒，日後你要稱她一聲大嫂。”

她怔了一瞬，轉而又笑開，“那青兒這便恭喜你們了。”

不知為何，總覺得她笑裏帶了些落寞。

我将手抽出，笑看着他們，“你們兄妹二人難得見面，我去那邊取建木，不打擾你們啦。”

說着便獨自走向建木。

離近了看，建木樹身為墨色，有十數人合抱之粗，樹根蜿蜒着深入地下，盤根錯節間牢牢糾纏着這一方土地。樹幹直直向上，百仞無枝，樹身上道道紋路似時光密密麻麻镌刻其上，不知生長了多少年歲，仰頭細細看，只能看到頭頂極高處一片青色的陰影。

我用冰刃一劃，有乳白色液體流出，轉而樹身便合閉，看不出劃痕所在。樹下風大，召出雲來也被風吹得分散開來。我便雙手化出冰刃，交錯着插入樹中，向上攀援，只覺冷風陣陣，越往上越是陰寒。行了約半柱香的時間，向下一望，整個昆侖山的景致盡收眼底，凜冽的風吹刮過臉頰，似刀割般刺得人生疼。蒼慕雲與鄢青說着話，身影小小的，已經隐約不可見。恍惚中鄢青似是擡頭望了一眼，映着頭頂明亮的月光，眼裏驀地閃過一抹寒光。我搖搖頭，疑心是自己看錯了，擡頭望了一眼上方如蓋的樹冠，撐着已經有些打顫的腿，繼續向上攀。

複行數十步，終于到得樹頂。我縱身一躍，穩穩立于樹冠之上。青色的葉間點綴着墨色的花朵，莊重而冷肅。取了近旁一支樹枝塞入乾坤袋中，我坐倒在樹冠之上，夜風将我簡單束起的發吹得飄散在空中，遙遙望去，隐約能看到一赤一黑兩條水流交彙在一起，又分散開，蔓延向遠方。

昆侖山脈極廣，此處位于山體中心，往南可見到一座略低矮的山頭，其間有個洞穴，是那白澤的居所。

多年前我來的時候，摸索了兩日才尋到那一方洞穴。趁白澤不在洞中，悄悄摸了進去。

白澤是個神獸，且是個有潔癖的神獸。

洞中一塵不染，各生活用品皆分類歸好，整齊得令人咂舌。白澤每五千年褪一次毛，牆角有個石櫃，其間放了幾十個小盒子，且分別标好序號，我啓了其中一個，是一盒子純白且油光水滑的毛。

神獸做到這個地步，确是令人景仰。

我懷着滔滔不絕的景仰之情，拿了年代最近的一個盒子，趁着星夜逃竄而去。

只怪我運氣太背，才出了洞口十數步，忽聞身後一聲嘹亮的吼聲，吼得我渾身抖了一抖，想起方才剛入洞時沒瞧見那石櫃，掀了它的床鋪，在屋裏一頓亂翻，此刻必然是亂得不像話。素聞白澤脾性溫和，想來不會與我這晚輩計較太多。我便停了腳步，預備與他賠個禮，不要将關系搞僵了才是。

那一身玄衣的男子眼中卻似噴着火，不停喘着粗氣，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是你翻亂了我的屋子？”

我愣了一愣，本着伸手不打笑臉人的信仰，滿面堆笑着與他道：“是晚輩唐突了，還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一般計較。”

他雙目通紅，咬牙切齒道：“你手裏那是什麽？”

“你褪下的毛……這皮毛褪下來放着也是白白蒙塵，不若讓我拿回去……”我話還未說完，他猛地化了原身，頭上雙角往前一頂，我險險避開，摔了個趔趄，懵懵地看着他，他卻未給我喘息的機會，展開雙翼又撞了過來。

我揣了盒子沒命地往外逃，幾次被他碩大的身軀撞到，全身都挂了彩，直跑了一天一夜，最後尋了個隐蔽之所将那盒子一藏，躺在地上閉了氣，直挺挺躺了許久。

因那時身上皆是傷痕，手臂上有一處仍汩汩流着血。我感受到他審視了我半晌，湊近道：“不知這肉質如何”，一陣啧啧聲響起，我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緩緩睜開眼，虛弱地茫然四顧道：“這是哪？我怎麽在這？”

他将我銜着回了山洞。

扔給我幾株療傷的草藥，并一塊抹布，命我将他洞中每一個角落擦幹淨，務必要一塵不染。我用哀求的眼神看了他半天，只換來一個恐吓的眼神，認命地撿起抹布開始了做牛做馬的生涯。

兩日後，趁着他出門，我冒着星光找到原先藏好的盒子，馬不停蹄地逃回了青雲山。

小白看着我狼狽的模樣，愣了一瞬，問起原委，嘲諷地望着我道：“那白澤與我是昔年同僚，你若報上我的名號他自不會為難你。”

我默默躲到了角落，開始畫圈圈。

小白，不知你如今身在何方。

那濃密的墨色花朵中忽有紅光一閃，我向邊上一側身，手上仍是被利物劃了一下，殷紅的血立即滲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