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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魏萊去過家裏之後,程毓在周宏遠面前提及她的次數愈來愈多,一切都因為那次不被周宏遠期待的見面而擺上臺面,讓周宏遠百般不願,卻不得不直面這個事實,程毓要成為別人的了。

周宏遠對魏萊的态度依然保持原狀,不搭話,不叫人,刻意的回避,顯而易見的排擠。對此,程毓心中無奈,卻又無計可施。起初,他安慰自己,周宏遠只是認生、不習慣,興許過段時間、熟悉了就好了,可轉眼幾個月過去,周宏遠對魏萊的态度依然沒有變化。到後來,程毓只得懷疑,是不是自己對孩子的教育出現了問題。

魏萊打一開始就看出了周宏遠對自己的排斥和惡劣,可她是個老師,什麽樣的學生沒見過?自诩經歷過大風大浪,卻從未見過周宏遠這樣油鹽不進的人。最初一兩個月,為了保持自己在程毓心中的形象,她總說不打緊、沒事的,小孩子而已。到了後來,便忍不住開始抱怨起來,她可是程毓的女朋友,會跟程毓過一輩子的是她,又不是程毓那個固執古怪的侄子。每每程毓聽到魏萊的抱怨,總是愧疚又無奈,他知道周宏遠這麽做不對,卻不知如何向他開口。他與周宏遠雖看似親密無間,實則卻隔了十年歲月,隔了長長久久的周鎮與J城,隔了抹不掉的虛假血緣。有些話他不知道怎麽說,看似深厚的情誼,有些時候只不過是蓋了稻草的薄冰,一個不小心就會打破所有的平衡,而後跌入萬丈深淵。

程毓也曾試探性地在茶餘飯後向周宏遠問起過,到底喜不喜歡魏阿姨啊?為什麽總是不理別人。而周宏遠給出的回答永遠是,沒有不喜歡,只是不想說話而已。

程毓皺了皺眉頭,正欲追問,周宏遠就站起身來,打個哈欠說困了,要去睡覺。程毓知他只是回避,話在嘴邊,卻如何都開不了口。

無論如何,程毓都是沒辦法逼他的。

程毓不逼周宏遠,卻有人逼他自己。魏萊并非程毓剛認識時的那只“小白兔”,她出生在臨水山區,在一個極度重男輕女教育資源又極度匮乏的地方,靠自己的努力和堅持得以來J城讀書,後來又順利地考入一所重點中學任教,實現自身的跨越。她經歷了無數的磨練和困難,才走到今天。她在生活中,有着極強的目标性,她為自己的每一年、每一個月、甚至每一天每一小時都定下了嚴密的計劃,何時晉升、何時結婚、何時生孩子等等等等,而她這列高速行駛的列車,正在分毫不差的沿着設定好的路線朝目标前進着。為了這個目标,她可以大刀闊斧,所向披靡。嫁給程毓,或者說,嫁給一個有房子,有得體工作的帥氣高材生,就是她此刻最大的目标。而所有阻礙她實現目标的障礙,她都必須“清掃”。

她開誠布公的向程毓談起過周宏遠的問題,毫不吝啬的将惡劣的詞語貫于周宏遠的頭上,說他不講禮貌,不通道理,自私自利,性格陰鸷,樁樁件件,罄竹難書。

程毓很清楚,周宏遠不是這樣的孩子。雖然自己的小侄子有時候固執己見,心思深沉,甚至有的時候欺上瞞下,但他知道周宏遠曾經經歷過什麽,知道周宏遠面對的生活是怎樣的困苦,更知道這個世界怎樣的虧欠過這個年少無知的孩子。所以在程毓心裏,周宏遠永遠只是個缺乏安全感,也缺人愛缺人疼的小孩。

程毓與他朝夕相處,生活裏唯有對方,突然自己有了女朋友,甚至還會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周宏遠怎能毫無反應。程毓理解周宏遠的感受,卻不知該如何寬慰。他幾次欲言又止,卻終是彼此無言。

隆冬之際,J城開了家新的火鍋店,很是火熱,人滿為患,魏萊幾次提起,程毓終于抽出時間來,帶她去吃。程毓心裏裝着周宏遠,是以沒什麽胃口,魏萊個子雖小,飯量卻極大,筷子耍得極快,在程毓眼前晃得他眼花缭亂。

酒酣飯飽,魏萊不動聲色地說,“我大學室友結婚了,明天中午去喝喜酒。”

程毓“嗯”了一聲,沒什麽太大的反應。

魏萊皺了皺眉頭,拿腔拿調地說,“你什麽想法啊,就打算一直這樣下去?”

程毓愣了一下。這些日子一來,魏萊總有意無意的提起哪個同學結婚了,哪個同事領證了,他不是不知道魏萊的意思,可如今周宏遠還未能接受魏萊,況且他們只有套一室一廳的小房子,雖小有積蓄,對換房子來說卻是杯水車薪,他不覺得現在是提起結婚的好時候,更何況他們才戀愛不過半年,感情尚不穩定,他總覺得結婚還是個很遙遠的詞彙。

魏萊見他平平淡淡的反應,心中氣惱不已,伸腳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瞥了瞥嘴,說,“你不想結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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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毓連忙搖頭,“當然不是,只不過宏遠下學期就要中考了,我不想影響他的情緒。”

魏萊将鍋裏最後一片兒羊肉塞進嘴裏,一邊用力咀嚼一邊冷笑着說,“宏遠又不是你兒子,照你這麽說,中考完還得備戰高考呢,一直到高考都不結婚?”

程毓低下頭去。魏萊是個老師,不知是工作性質還是天性使然,脾氣有些沖,性格又強勢,有些時候,程毓不免會有些怯她。

兩個人誰都沒再說話,熱氣騰騰的鍋裏冒着白氣和泡泡,氣氛卻驟然降至冰點。

過了許久,程毓才小聲說,“我不可能不管宏遠,現在我是他的監護人,肯定要對他負責到底。”

魏萊放下筷子,“你不是說宏遠的媽媽沒死麽?他不是還有個姥姥在老家麽?你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總不能管他一輩子吧?你只是個叔叔,沒義務照顧他一輩子,你得學會量力而行、适可而止。”

程毓的頭垂得更低了。他沒辦法把那些龌龊而肮髒的故事全盤托出,這些事關周宏遠的慘淡過去只需爛在自己的肚子裏就好,而不必公之于衆。

“再說了,你就一套小房子,巴掌大點兒的地方,只有一個卧室一個衛生間,以後若是結了婚,他住哪啊?”

程毓心中已是極大地不悅。這一個月以來,魏萊反反複複說地就是這些話,結婚,存款,房子,工作,可自己的情況一開始就全部告訴她了,既然早已是既定事實,如今又何苦來相逼呢?他知道這怪不得魏萊,他更知道,若不是因為周宏遠,若是自己有個正常的家庭,魏萊自然不必費這些口舌,說到底,是他自己不夠好,如今魏萊不滿也是應該的,這怪不得任何人。

後來,李銳來家裏找程毓玩,兩個人如今雖個子有了不薄的收入,卻依然喜歡往天臺跑。程毓心裏憋屈地慌,一股腦把這些糟心事兒全告訴了李銳。李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這些想法也忒聖父了。是,你若是沒有周宏遠,結了婚房子當然只有你跟魏萊兩個人住”李銳說着,轉過頭,看着程毓,“可是你若沒有個拖油瓶的周宏遠,魏萊她有機會跟你相親?”

程毓滿眼迷惑,很是不解,下一秒卻無意識地還口,“我們家宏遠怎麽就拖油瓶了?”

李銳恨鐵不成鋼,“你那個女朋友,長得普普通通就不說了,學歷也不過爾爾,家庭條件也比你差上不少,山溝裏出來的孩子,有幾個城裏人能看得上、肯跟她相親?你們辦公室的那個薇姐又不是傻子,你若配不上魏萊,魏萊若瞧不上你,她會給你們做媒?”

“你那個女朋友也不是吃素的,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收養着侄子,裝着一副能接受的樣子,到現在了,談了半年了彼此有感情了,開始逼你向她表态,呵,不能接受早拒絕啊,早幹什麽去了?我告訴你,她就是故意拿捏你的,你還真當她是什麽白蓮花啊?”

聽了這話,程毓不免皺了皺眉頭,說,“你也別這麽說她,說到底還是我條件太差……”

“你條件差?我跟你說,她從一開始就惦記着你那套房子,指着你把周宏遠送回老家跟你雙宿雙栖呢。自己也不想想,若不是有周宏遠,你犯得着跟她相親?你辦公室的領導會把你介紹給她?”

“相親相親,講究的就是條件公開,信息匹配,長相學歷工作房子,條條擺在明面兒上,彼此滿意就繼續,心有不滿就江湖再見,哪有談到一半兒了才開始嫌好道歹的?她也不想想,你若是真肯丢下周宏遠不管,哪裏還犯得着相親?”

程毓心裏本來就亂七八糟,聽了李銳炸藥一樣的話更是煩躁不堪,他朝李銳揮了揮手,“越說越過分,你整天腦子裏想些什麽?”

李銳攤攤手,聳聳肩,“我就随口一說,你聽不聽是你的事兒”,說着他又自嘲地笑笑,“不過,你要早肯聽我的話,從一開始就不管你侄子,現在早去北大了,哦,都快讀博了吧。”

程毓皺了皺眉頭,“一個兩個的都不讓我舒心。”

李銳“噗嗤”笑了出來,“你侄子跟你女朋友不讓你省心,管我什麽事。”

程毓無奈的搖了搖頭,“不管你的事。”

兩個人靠着天臺欄杆,一下午的工夫就吸了滿滿一盒煙,煙蒂丢了一地,臨了李銳突然問,“那你倆以後怎麽辦?先談着,還是直接分?”

程毓往前走了幾步,背對着李銳,朝他揮手,“別問我,我不知道。”

李銳正欲說他兩句,程毓回過頭來,“走之前別忘了把煙把兒撿起來扔了。”

李銳氣急,彎腰撿起一個煙蒂,往程毓身上砸,一個完美的抛物線劃過去,卻功敗垂成,被冬風輕而易舉的吹歪了,李銳扶額嘆息,而程毓則笑得合不攏嘴,“哥,你這手法不行啊。”

看着程毓久違的笑顏,李銳一肚子的話,終是沒說出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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