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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宏遠的同桌叫江河,是個高且瘦的男孩,活像個竹竿,他膚色黝黑,一看便知是個運動少年。江河驚訝的長大了嘴巴,“孔德诤拿椅子打你的眼睛?看不出來啊。”
周宏遠轉過頭去,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是啊,當初鬧得學校裏人盡皆知。他家裏不願意賠償,我叔叔還跟他爸媽打官司呢。”
江河大跌眼鏡,朝孔德诤看過去。而另一頭的孔德诤隔着攢動的人頭不明就裏,他被江波看得心裏發毛,轉眼又看到了江波旁邊的周宏遠,只得回了個虛虛的笑。江波回過頭,沒理會孔德诤的示好。
孔德诤的爸爸是紡織廠的老工人,拼死拼活在廠裏幹了十幾二十年,落了一身病根,卻因為自身的能力以及廠裏的裙帶關系,沒能混出個一官半職。他媽媽本也在紡織廠做工,懷了他以後,做不來高強度的工作,便辭了職,自打那以後,十幾年來,再沒工作過。起初幾年,他們的日子還過得去,可這兩三年,紡織廠日益衰敗,孔德诤爸爸的獎金無限趨近于零,甚至只能拿個基本工資,家裏過得不甚如意,孔德诤又在念書,開銷大,幾乎連生計都難以維系,平日唯有指望着家裏的老頭老太太接濟。在親戚裏,很是出不開身。
小時候,孔德诤過得很是驕傲得意,論成績,他是一幹學生裏最好的,莫不說家裏的同輩沒有比得上他的,就算是放眼整個家屬院,都沒幾個比他強的,再加上媽媽寵,爸爸疼,更是養成了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來。自打初一那回傷了周宏遠的眼,惹了**煩,賠了一大筆錢,日子便格外不順心,加上家裏的條件每況愈下,更得叔叔嬸嬸的白眼。人窮志短,日子久了,孔德诤也就收斂了品行,是以到了初二初三,孔德诤大變模樣,就連身邊最親近的老師同學都說他學習棒,性格好,就連模樣都出類拔萃。這樣一來,他便更是沉迷于此,就連髒字也再沒說出過一個來。他成績好,人又長得秀氣,頗得老太太歡心,順順當當一路讀到高中,雖沒考入正榜,老太太卻仍是喜上眉梢,拿錢給他讀了省實驗。
周宏遠班裏,有不少女孩子喜歡孔德诤這類男生,模樣俊俏,皮膚白皙,說話溫溫柔柔的,還樂于助人。每當旁邊有同學沒帶文具時,每當同伴有不會做的題目時,孔德诤都會伸出援手,稱得上是有求必應,因此,孔德诤在班裏女人緣極好,吃得很開。
江河和周宏遠一個競選了班長,一個競選了副班長,因着班級工作的原因,周宏遠雖百般不願,卻還是加了孔德诤的QQ。他皺着眉頭,點開孔德诤的動态,上上下下地劃着,他看到兩年前的孔德诤在德茂廣場拿雙彙火腿腸喂着幾只流浪貓,貓咪圍在孔德诤的腿邊,周宏遠甚至能想到那些貓咪讨好地喵喵叫;他看到一年前的孔德诤在十四中的小禮堂唱着歌,周邊圍滿了少男少女,一派溫馨祥和……
周宏遠飛快得翻着一張張照片,固執而病态得看着每一條評論,每一幕的歲月靜好,都像是一記又一記的耳光,打在周宏遠的臉上。他心中的憤怒與不平持續地積蓄着,像一團火在心底裏燒,蒸***的血液,繼而一寸寸灼燒着他的皮膚。
哪裏來的歲月靜好,哪裏來的純善無辜,他寧願孔德诤像以往一般向人叫嚣,他寧願看到孔德诤像過去一樣對自己無賴,也不願意看到這樣一副虛僞的面龐,讓他作嘔,讓他想吐。
周宏遠對着電腦,憤憤地想着,暗自地咒罵着,一旁的程毓湊過來,揉了揉他的頭發,親昵而毫無意味的親親他的發絲,稍觸即離的,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長輩,親吻着他心愛的孩子,“怎麽氣鼓鼓的?看什麽呢?”
說着,程毓瞅了眼電腦,周宏遠來不及關上網頁,也只得作罷。程毓的呼吸滞緩了幾秒,接着說,“又跟這孩子分到一個班了?”
周宏遠別過頭,緊接着往下垂了垂,“嗯。”
程毓笑了笑,說,“現在宏遠是大孩子了,一米八的大個子,不怕被人欺負了。”
周宏遠嗤笑了一聲,他當然不怕那個小弱猴欺負他,他怕的是那個小弱猴不欺負他,或者說,他怕的是那個小弱猴不欺負任何人,從此溫良如玉,徹底“洗白”。
那麽自私任性、惡毒惡劣的孔德诤,那麽兇悍可惡、蠢頓無恥的孔德诤,怎麽能就此洗白呢?他怎麽配在無數人的稱贊與喜愛中度過自己的生活,他怎麽能裝作一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呢?
十五歲的周宏遠尚不明白,并不是所有的錯誤都能得到懲罰,也并不是所有的惡人都會“不得好死”。有些惡,只發生在人生的特殊階段,或許是無知的孩童時代,也許是叛逆的少年時期,而過了這個特殊的階段,那些被人恨得牙癢的壞人,那些差些甚至已經毀掉了別人一生的惡人,就那麽順其自然的大變模樣。他們有些成了普通人,有些甚至成了被人歆羨和仰望的對象,他們不再頑劣、不再兇悍,有些過着與旁人無異的普通而安寧的日子,有些甚至過上了更為金光閃閃的生活。他們早已忘記了自己的罪行累累,甚至從來不把別人受過的傷害與錯過的人生放在心裏,他們會對那段特殊的日子唏噓不已,倒頭來,卻也只不過一句,人生路上的風景。作惡者的不以為意,旁人的渾然不知或是麻木不仁,讓那段歲月徹底塵封,而後,是被害者永遠得不到償還的傷害,與永遠等不到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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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毓知道周宏遠心裏堵,默不作聲的拿過周宏遠手中的鼠标,在孔德诤的動态上點了叉號,“咱們在學校裏學好自己的就行,管別人幹什麽?”
周宏遠更深地埋下頭去。他就知道程毓會這麽說,他就知道程毓理解不了他的心思。他與程毓向來就是全然不同的兩類人,誰都無法改變,也誰都不會妥協。
程毓掰了掰周宏遠的頭,像無數次無謂的安慰,又像千百次企圖的說服,“你別去找這孩子的麻煩,沒必要的事。過去了就過去吧,咱們好好學習,以後過得比他風光就成了。”
周宏遠不想反駁程毓,卻也無法接受程毓的說辭。他有時想,若是他那個便宜老子能早死幾年,若是能有幸被程毓早養在身邊,或許他們便能成為一類人,永遠寬容,永遠善良,可他終究不是。他的恨意與憤怒壓抑了太久,放不下、忘不了,又何來原諒。
每當看到孔德诤與新同學說說笑笑,每當聽到身邊的人對孔德诤的好評,都讓他憤怒無比;每當看到孔德诤更新的動态,每當想到孔德诤的幸福與安寧,都讓他作嘔。
這是上天給的機會,在無數次安慰自己後,他用最平靜的聲音,将這個故事講給了新班級裏的第一個人聽。
江河無疑是震驚的,這和他想象的不一樣!他詫異的看着與女孩子說說笑笑的孔德诤,心中的震撼無以複加。可他是班長,他不能亂嚼舌根,他只得壓抑着自己的八卦之魂,繼而對孔德诤避而遠之。
江河一邊勉力壓抑着自己,一邊盡量減少着與孔德诤的接觸。能來省實驗的,都是全省的佼佼者,換句話說,個個兒都是人精。看碟下菜的少年們很快嗅出了班級裏的新風向,他們試探着,問詢着,打探着,在江河與周宏遠支支吾吾的解釋中,拼湊着故事的雛形。
周宏遠和江河個子高,都是打球的好手,那個年代的高中生活甚是無聊,平日又沒機會碰電腦,唯有打籃球,是個放松的娛樂活動。周五的體育課上,他們照例在球場上揮灑汗水,照例将長袖兒濕了又濕,結束後,又照例蹲坐在球場邊兒,聊着變态的作業題與某個女孩子。不知是誰起了頭,男孩子的八卦之心瞬間跳動起來,“孔德诤到底怎麽得罪你倆了?那天看到人家跟你倆打招呼,你倆撤得老遠,理都不理,人家孔德诤臉都紅了。”
江河欲言又止,扭過頭來看周宏遠。畢竟,被人打爆眼球,也不是什麽好事兒,他不确定周宏遠是否樂意給人知道。
剩下的幾個人瞬間明了了故事的主角是周宏遠,紛紛向他投來目光,周宏遠皺了皺眉頭,過了許久,才沉聲說,“以前初中的時候,我跟他一個班。”
一個男生“咦”了一聲,直言不諱,“可他跟我說咱們班裏沒有跟他以前一個班的同學啊。”
周宏遠也沒反駁,“嗯”了一聲,接着說,“因為我沒過多久就轉班了。”
那個男生接着問,“為什麽要轉班啊?”
周宏遠做出副難為情的樣子,“那時候我剛從鎮上到J城來,個子矮,人也瘦,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他跟我是同位,最愛欺負我,有一次他看我不順眼,直接抄起椅子來,把我的眼球打爆了。這才轉了班。”
除了江河以外,其他幾個人都睜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不知是對周宏遠曾經又瘦又矮難以置信,還是對孔德诤的所作所為驚詫不已。過了幾秒鐘,周宏遠又補了一句,“當初我叔叔還是個大學生,沒什麽錢。我要做手術,孔德诤的父母卻不願意賠償,為此還鬧上了法庭……好在最後判下來了,他們家拖拖拉拉的,到最後也不知給沒給齊錢。我叔叔是個老好人,不願意跟我講這些。總之,兩家人搞得挺難堪的……”
兄弟幾個聽到了法庭,這才徹底信了,還沉浸在離奇又反轉的故事中不能自拔時,就聽到周宏遠接着說,“有這種關系,我再跟他勾肩搭背,也不怎麽合适吧?”
的确是不合适,放誰身上都不合适啊,幾個男孩義憤填膺,“沒想到這個娘炮以前是這種玩意兒,虧我還覺得他人不錯!”
周宏遠不無諷刺的笑了一下,緊接着,是副為難至極的樣子,“這件事你們也不要往外傳了。大家都是文明人,我又不能打回來,就只能這麽着了。”
幾個男孩紛紛應下,而第二天,這個離奇的故事,卻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班裏的各個小團體。
作者有話要說:
初一時我被一個小太妹校園暴力過,後來那個小太妹沒考上本科,在當地念了個專科。後來她很順暢的戀愛、開店,訂婚,每天po出來的照片,都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沒有慘淡的結局,也沒有什麽報應。她變成了一個我“朋友”嘴中很溫柔的樣子。我很恨,恨她不再是女流氓,小混混,她越是這副樣子,我就越是憤恨。這一切都意味着,那些醜陋的過去,到頭來只留在我心裏罷了。她自己沒有愧疚,旁人也麻木不仁,包括知道這一切的我的“朋友”。說原諒都是違心的,校園暴力不可能原諒的,我只想她慘淡收場,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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