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柳青玉起床的時間過晚,為免耽擱太久誤了赴宴的時辰,他挑了一身天青色的儒衣快速穿搭好,随後倉促灌了小半碗清粥墊空肚子,便登上馬車下山進城了。
緊趕慢趕,柳青玉抵達天福樓的時候,還是遲到了。
看見他步履匆匆跨梯而上,馮靈萄忙起身将他拉到桌旁。柳青玉面帶不好意思,向衆人致歉道:“抱歉,今日起得太遲,讓衆位同窗久等了。”
“既已知錯,那就該自罰三杯!”
“來來來,酒斟好了,柳兄請喝了吧!”
一群人笑呵呵圍着柳青玉起哄,另一桌上的朱爾旦臉上布滿寒霜,看也不看柳青玉一眼,只滿心不忿地往嘴裏灌酒。
柳青玉可以說是自小喝着燎原酒長大的,外邊的淡酒對于他而言不過是小意思。但是他一路坐車前來天福樓,肚子裏稀拉拉的粥水早消化盡了,目前腹中空空,他委實不願空腹喝酒讓自己難受。
他出聲叫衆人靜一靜,靜待滿耳鬧人的宣鬧聲暫歇,旋即晃了晃左右手提着的酒壇,笑了笑道:“爾等可要想清楚了,是要我自罰三杯還是要我手中的燎原酒?”東西是聶小倩貼心提前放在車廂裏的,否則心急大意的柳青玉可想不起帶這份禮過來。
時至今日,金華第一名酒燎原的美名早已名揚四海多時,九州八極無人不知,甚至壓得不少成名已久的貢酒擡不起頭。
即使姥姥近些年手底下多了不少投靠的野鬼,另還招了一部分人幫忙幹活,擴大了蘭若寺燎原酒的生産規模,燎原酒也還是一日日價高,供不應求。
在座的人裏,有能力常常購買的只在少數,旁的只能在逢年過節奢侈一把買來嘗嘗滋味。
柳青玉乍一放出這個大殺器,群人沒有不心動的道理。起先還鬧着要柳青玉罰酒的人,個個眼睛發光,選擇顯而易見。
“居然帶了歉禮來,柳兄想得夠周到的嘛。”
“哈哈哈,那麽我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
馮靈萄等人大笑輕推柳青玉入席,拿到燎原酒的第一時間便迫不及待地打開斟飲,視而不見桌上天福樓提供的酒水。
柳青玉見一屋子鬧哄哄的,搖頭失笑,舉筷夾菜填充自個兒饑腸辘辘的肚子,不時與周圍的同窗交談一兩句。假使有人來敬酒,也不過是舉杯淺啄一口,并不同衆人一般一杯接着一杯。
吃了七八分飽,柳青玉就停筷不動了。而此刻,滿屋子的人大部分俱喝得酩酊大醉,帶着滿臉醉紅漫無邊際的聊些有的沒的。
他端着杯熱茶慢慢飲,不摻和進去,權當是在聽故事。
“柳兄,你手臂上金閃閃的一塊是什麽東西?”醉鬼王南眼角偶然瞥見柳青玉的手臂,抓過來盯了盯,然後動手戳了戳。“是花黃嗎?”
柳青玉聽了很茫然,抽手定睛一看,玉白的手臂上還真多出了一小塊金黃色。想來是剛剛他端杯飲茶,寬袖後滑,露出了半截手臂,這才叫王南發現了。
“哈哈,貼花黃?”張子意打了一個酒嗝,湊過來對柳青玉傻笑道:“柳兄,你何時竟有了女郎的愛好?”
“花黃是貼在手臂的嗎?你們幾個醉鬼,眼冒金星,別是看錯了吧!”邊上尚有幾分清醒的汪可受疑惑不解,說話間往柳青玉手臂看了兩眼,揉揉眼睛道:“咦?還真有東西,似乎……似乎還寫了字。應該是字,太小了我眼睛看不大清楚。”
金黃只有人四分之一指甲那麽大一點點,呈方形,拿放大鏡興許能看清上面寫有什麽文字。若想用常人肉眼看清楚,很難很難。
柳青玉用大拇指沾水搓了搓色塊所在,一看搓紅手臂了還是沒能搓掉一丁點,索性放棄了。他滿不在乎道:“家裏新來的小娃娃頗為頑皮,可能是她們趁我睡覺偷偷用印章印上去的。”
蘭若寺新來的兩個女鬼是一對雙胞胎,家裏人嫌棄是女娃,剛生下就丢進水缸淹死了。日前成了鬼,漫山遍野的爬,姥姥發現抱了回來教導。
柳青玉可憐她們身世,因此分外疼愛她們。那倆小淘氣也愛粘着柳青玉,就是有時候喜歡趁着柳青玉睡着在他身上胡亂塗寫畫印。
柳青玉以為手臂的“花黃”亦是她們姐妹不知道用什麽東西、在什麽時候弄上去的,故而不太在意,并未将之聯想到昨晚的一場“夢”。
醉眼朦胧的馮靈萄抱着一個花瓶從隔壁桌搖搖晃晃走過來,模模糊糊聽到了一些柳青玉幾人的對話,立時把花瓶塞給了坐在柳青玉左邊的張子意,之後強行用身體擠開了人。“什麽東西看不清,讓我來瞧瞧。”
張子意丢掉花瓶,用力搖晃馮靈萄肩膀,不高興道:“你個醉鬼,看什麽看,你能看得清什麽?快将椅子還給我……”
“你可別小看我,這世間沒有什麽是我這雙眼睛看不清的。”已喝得半醉意識頗為模糊的馮靈萄,覺得自己被小看了,氣哼哼拍打桌面。
周遭的書生聽見動靜聚集了過來,醉語:“眼睛?什麽眼睛?”
柳青玉視線輕輕瞥過地面,見一群書生沒有形象的蹲坐在地上,不禁感到啼笑皆非。
他扶額無奈道:“沒什麽,馮兄喝醉了,在說胡話呢。”
“沒有的事!誰說胡話了!”馮靈萄抓起酒杯敲擊菜盤子,在瓷器相撞發出的脆音中高聲道:“我這雙眼睛是神眼!”
“好好好,是神眼,我們都相信你,放下杯子別敲了好不好?”唯一清醒的柳青玉耐心哄着。
馮靈萄堅決搖頭,“不,你在騙我,我知道你不信!”
醉得颠三倒四坐地上的書生們紛紛插話表示:“馮兄莫要生氣,柳兄不信我們信,快些跟我們說說你的神眼如何個神法?”
馮靈萄即刻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情,指着自個兒的兩只眼睛嘿嘿發笑,驕傲道:“不瞞你們說,我之雙目有大神通,能人所不能,可穿破萬物,尋找辨識到世間所有奇珍異寶。縱使是深埋在地底千尺之下的寶貝,我也能看到。平日裏不認識的東西,我只需要瞧上一眼,就能說出名字、由來、價值。”
“你們不是奇怪我在哪裏發了大財,一朝過上了高床軟枕、軟香溫玉的日子嗎?原因在于,我用神眼在我原來睡覺的房間裏挖出了一箱金子,後來又從山壁裏鑿出了一筐的美玉。可不就有銀子了嗎?”
馮靈萄一口氣不歇說完兩大段話,最後拍腿朗聲大笑道:“你們說,厲不厲害!神不神!”
柳青玉恍然大悟,總算是明白了馮靈萄突然發家的真實原因了,感情是因為他得了一雙能看穿萬物,尋寶識寶的眼睛。
他用純粹好奇的眼神觀察了一下馮靈萄的寶眼,棕黑色,平平常常的,和普通人根本沒有區別,怎麽就擁有了這樣神奇的能力呢?
柳青玉兀自沉思,正當人們因馮靈萄的寶眼感到驚奇,紛紛雜雜議論之際,忽然有人發出了相反的聲音。“我不信,除非你馮靈萄能說出我們在場所有人身上最值錢的東西,或者藏着什麽值錢寶貝。”
這可把馮靈萄氣壞了!
醉迷糊的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水,連水帶茶葉一股腦吞進了肚子裏,砸吧砸吧嘴道:“說就說,居然敢不相信我,就從你先說起!”
話罷,他瞪大眼睛掃向那人,兩眼就收回了目光,大聲說:“你的鞋底藏着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劉兄在懷裏藏了一個手镯,是綠松石的。”
“韓兄身上屬內衫最值錢,織的過程中加入了金絲線。”
“王兄荷包裏放着兩個銀元寶,三塊價值一兩的碎銀,還有半貫銅錢。”
……
馮靈萄的視線落在哪個人身上,僅僅瞅一眼,便可道出那人的值錢東西,或帶了多少銀子,是銀票,還是銅錢還是碎銀、元寶。
适才發出質疑聲的書生,眼神漸漸從嘲弄變為驚嘆,最終化作深深的佩服。
與此同時,全數醉書生皆傻了眼,怔怔盯着馮靈萄,忘記了言語。
就連柳青玉目睹了馮靈萄如何憑一雙眼睛快速鑒寶過程,心中也越來越驚嘆。
然而馮靈萄的“炫技”還沒有結束。很快,他的目光就移動到了朱爾旦身上。
不同于前面其他人的是,這一次馮靈萄看了朱爾旦好幾眼,許久沒有出聲。
柳青玉注意到,歪頭凝視馮靈萄問:“怎麽了?朱兄有什麽問題嗎?”
馮靈萄直勾勾盯着朱爾旦的胸口,搖搖頭,沉默片刻之後,突然一下子跳了起來,拔高音量一臉驚異道:“太神奇了!朱兄身上最大的寶貝是他的心髒,一顆出自陰間的玲珑心,可令人文思如泉、過目不忘。此乃無價之寶啊!”
他靠近朱爾旦,隔着衣裳觸碰對方心口,好奇道:“你這裏有好大一道疤痕,是剖開過胸膛,把這顆陰間玲珑心換進去的嗎?”
聽着馮靈萄三言兩語、輕輕松松說出了他最大的秘密,朱爾旦面色劇變,酒精麻痹混沌的腦子一瞬間清醒。
他驚慌失措,又驚又怒,一下子将馮靈萄推倒在地,旋即指着馮靈萄鼻子破口大罵兼帶威脅。
“馮靈萄,你胡說八道些什麽?什麽陰間心髒人間心髒,人剖開了胸膛還能活着嗎?真照你那麽說,我早就死了!你、你、你簡直一派胡言!下回再讓我聽見你捏造關于我的謠言,我一定不放過你!”
朱爾旦慌亂罵完,盛怒甩袖離去。
離開的時候不留神摔了一跤,他罵罵咧咧爬起來踉跄向前走,一腳踹開門扇,大步流星消失在了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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