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流放?

大殿裏頭跪了一地的大臣,讓賀文麒覺得心驚的是,不僅僅三皇子和二十皇子一派的大臣,就是太子那一派的,居然也在附議的人裏頭,要說這些人沒有經過太子的示意,他卻是不相信的。

前面的大臣跪倒一片,僅剩下的幾個大臣便顯得突兀起來,但賀文麒總不可能跟着一起跪倒下來,而部分只屬于皇帝的大臣,也知道這件事有些棘手,他們摸摸的估量着,太子手底下的那些人,是聽了皇帝的吩咐,還是聽了太子的吩咐,雖說這兩者以往一直是相同的,但如今,卻是說不準了。

賀文麒大着膽子用眼角看了一眼皇帝,只見他的臉色鐵青,見狀他卻略微松了口氣,至少以皇帝的表情來看,這些人絕對不可能是他示意的。也是,皇帝把朱成皓拉出來溜達,還沒起到足夠的作用,怎麽設置直接廢了一顆好用的棋子。

只是恐怕連皇帝都沒有想到,他辛辛苦苦為了太子謀劃,甚至不惜犧牲另一個兒子,太子卻不一定能領情。在大部分人的眼中,這段時間皇帝十分寵幸朱成皓,對他的寵愛甚至超過了其他三個兒子,太子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己唯一的倚靠就是老皇帝的支持,這樣長久下來,他自然也有一些想法。

太子身邊,并不全是皇帝的人,皇帝這些年身心疲憊,即使關注太子,也不可能處處不留空隙。宮中如今是誠貴妃掌控,她經營宮廷幾十年,在先太子還在的時候,就能靠着自己的力量,讓二十皇子躲過宣武門之亂,雖然礙于皇帝不能下狠手,但對付小太子,辦法多的是。

有時候一個不起眼的人,一句不經心的話,産生的效果絕對比可以謀劃的還要更好,誠貴妃對此深信不疑,太子的身邊,那麽多的太監宮女,總有幾個是皇帝掌握不住的,而這些人,就是她的機會。

如今太子聽了旁人的話,直接在朝堂上給了老皇帝一個打擊,卻不知道最高興的卻是三皇子跟二十皇子,在他們的眼中,朱成皓固然是個絆腳石,但這塊絆腳石不過是皇帝給太子準備的擋箭牌,他們真正要對付的,卻是這個比他們小了十多歲的太子殿下。

低着頭的兩位皇子微微勾起嘴角,不知道父皇看見他一心寵愛,權利支持的太子,背着他動了這些手腳,甚至并不相信他一手扶持起來的朱成皓,反倒是想要先對付了他,心中是個什麽想法。

兩位皇子心中恐怕想着,若是經過這件事,老皇帝能從這位太子身上,看到當初讓他痛苦欲絕的廢太子的影子,那就再好不過了。瞧瞧,你不相信成年的皇子,想要扶持一個聽話的傀儡上來,但這個傀儡,卻并不是真的聽話,随時都準備反咬一口,兩位皇子甚至想要擡頭看看,他們的父皇如今是個什麽表情。

老皇帝能有什麽表情,一開始臉色難看過後,漸漸的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神态,到底是當了幾十年的皇帝,若是連這點裝樣子的功夫都沒有,當年他壓根就坐不上這個位置。

但老皇帝的心中,這會兒也是驚濤駭浪,不管是太子的反應遠遠超出自己的預料,還是慢慢一大殿跪下的朝臣,都讓老皇帝覺得心驚,而心驚過後,是有心無力的蒼涼。

老皇帝的手掌忍不住哆嗦起來,他下意識的将手縮進了衣袖,這才掩住了這個無法自控的反應,下頭跪着的太子讓老皇帝眼神發冷,他自問這輩子對這先後兩個太子,都是仁至義盡,卻不料人心不足,兩個他一手帶大的孩子,最後卻都朝着他捅刀子。

朱成皓靜靜的站在那兒,只有在看太子也跪下來的時候,跟着一起跪了下來,只是沉默的跪在那兒一言不發,周身散發着幾分沉郁,讓他去南中,不但想奪走他的軍權,還要他的一條命,他這幾位兄弟,可沒有絲毫心慈手亂的意思。

幾位皇子都跪了下來,即使不是附議的官員也得下跪,賀文麒眉頭緊皺,如今是關鍵時期,老皇帝随時都可能失去自控能力,若是朱成皓真的被發配出去,恐怕将來難以回天,畢竟沒了軍權,就算是想要造反也不容易。

老皇帝的眼睛掃過群臣,讓下面的一群人背脊發涼,知道這一次是确确實實的惹怒了這個皇帝,之前那段時間的血流成河還在眼前,如果不是迫不得己,他們也是不想直接跟老皇帝幹上,但這次兩位皇子拱了太子出來領頭,他們想要旁觀也是不可能。

賀文麒低着腦袋,覺得老皇帝的眼神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會兒,頓時滴下冷汗來,不知道這位到底是什麽主意,這樣的場面,就算自己跳出來反駁也是無濟于事,當務之急,是該把南中知府的人選定下來,只要皇帝執意不答應讓朱成皓過去,不管是太子還是那兩位皇子,還不是毫無辦法。

半晌,皇帝淡淡的開口說道:“正因為是化外之民,以武力強壓的話,是否要将北疆的軍隊都壓在南中。”

不等下面的人說話,皇帝繼續說道:“太祖早有言在先,對付南中蠻夷,當以理服人,教化為先。”

太祖時期,北疆戰亂不斷,實在是騰不出手來折騰南中,只好任由土司掌控,朝廷派去的知府不過是傀儡罷了,所謂的教化為先,不過是挂在面子上好看。幸好南中人雖然難以教化,一直以來卻也只是窩在南中那塊罷了。

只是老皇帝将太祖拉出來說話,下面的人一時之間反駁不得。又聽見老皇帝繼續說道:“爾等滿朝文臣,可有人願意為朕分憂。”

說話這話,老皇帝只冷冷的看着下頭的人,眼光一點點的從下面的人身上掃過,只是被他看到的人都忍不住低下頭去,南中,那可真不是好地方,平常官員被流放,一般也就是去了這地。

一時之間,原本跟菜市場一般吵鬧的大殿變得死了一般的寂靜,賀文麒也是低着頭,他也不想去南中,瘴氣這東西實在是不好解決,再說家中還有一個李氏,若是自己遠去南方,李氏怎麽會放心的下,若是一起去,李氏年紀大了,臨了還要吃這樣的苦頭不成。

正在此時,左禦史上前一步,低頭禀告:“啓禀皇上,微臣推舉賀文麒賀大人,賀大人探花出生,才學出衆,是前往南中的上上之選。”

如果無人敢去,最可能的就是兩位皇子一派的人被遷怒發配,還不如趁機将一直礙眼的賀文麒打發出去。

話音剛落,大殿之內又是一片附議,若是有人當了這個替死鬼自然是最好,南中這樣的地方,即使能夠升官,在場的人願意去的也是絕無僅有。

賀文麒臉色一變,沒料到自己再一次掃到了臺風尾,心中大叫不妙,擡頭正要說話,卻看見皇帝一雙冰冷徹骨的眼睛。

賀文麒微微一怔,顯然是明白過來,在皇帝的眼中,朱成皓是值得一時護住的棋子,那自己就是随手可丢,随便可取代的棋子,在這樣的情況下,皇帝也懶得費心費力來護住他。再有一個就是,南中雖然是險地,但畢竟地域廣闊,又跟各種名族混居,若是落到幾位皇子的手中,恐怕老皇帝還不放心。

賀文麒一顆心一點點往下沉,卻猛地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在大殿之內響了起來:“賀大人不過是文弱書生,去了南中還不是送命的份兒,不如随了各位大人的願,讓本宮前往南中,也好看看,傳說中的瘴氣是否就那般的厲害。”

這話自然是朱成皓所言,在他眼中,自己去了南中,早晚都能回來,若是賀文麒的話,以那家夥瘦瘦弱弱的樣子,還不被人連骨頭都吃了。

老皇帝顯然也沒有想到,朱成皓會在這個時候跳了出來,南中是什麽地方,多少人避之不及,這家夥倒是毫無所懼。

一旁的三皇子卻笑着說道:“二十一弟果然大義,若是有弟弟親自前往南中,那歷朝南疆無憂矣。”

二十皇子朱成昀更是笑着說道:“二十一弟為國為民,其心可敬,讓為兄實在是慚愧。”

老皇帝卻不樂意了,冷笑一聲說道:“昀兒這般慚愧,不如就替你二十一弟去了南中,如何?”

一句話,成功的讓兩位皇子都閉了嘴,皇帝看着朱成皓說道:“皓兒原意是好的,只是京衛還需要你打理,南中不過是彈丸小弟,哪裏用得着大材小用。”

朱成皓還要再說話,卻見賀文麒上前一步,大聲說道:“啓禀皇上,微臣願意為皇上分憂,前往南中教化蠻夷。”

無論他有沒有站出來,恐怕不管是皇帝還是其他的大臣,都想讓他去南中,既然注定了這個結果,何必為了一時之氣反倒是惹得皇帝不悅。

見狀朱成皓眉頭緊鎖,冷着臉就要說話,卻見賀文麒已經跪倒下來,繼續說道:“微臣從小飽讀詩書,只為報效朝廷,無論是刀山火海依然不懼,何況是區區南中,若是能為皇上分憂,是微臣天大的福分。”

聽到賀文麒的話,皇帝果然開心的哈哈大笑起來,原本他還想着,這個小子今日不懂事,早該站出來,如今看來,倒是沒有辜負自己的信任,他倒是忽然想到,賀文麒家中還有一個寡母在,恐怕他方才的猶豫,就是因為孝順母親,不忍長離的緣故,這般一想,方才的不悅也散了大半,索性笑着說道:“罷了,賀卿家忠義感動天地,禦封為南中知府,其母教子有方,賢良淑德,特賜為淑人。”

淑人對應三品,也就是說,皇帝大手一揮,直接将賀文麒從正七品換到了正四品,直接跳了六級,這在古代可謂是比坐飛機還要快了。李氏更得不了,以賀文麒的官職,最多不過是恭人,如今她卻是淑人,就算是在京城裏頭,也是十分難得了。站出去別人都要給幾分臉面。

皇帝金口禦封,誰也沒有反駁的餘地,幾個還要唧唧歪歪的禦史,直接被皇帝一個瞪眼瞪了回去。賀文麒心中對去南中的事情還是有些恍然,但皇帝既然已經給了棗子吃,他也只有謝恩的份兒。

早朝終于結束,賀文麒走出大殿,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雖說當年他也打算找一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窩着,但擋不住南中危險性太高,誰知道自己會不會有去無回。

偏偏有人看他還不順眼,南中他們不樂意去,看見賀文麒一下子變成了四品,一躍在許多人之上,自然也有人嫉妒,忍不住出言諷刺:“恭喜賀大人,此去南中,可要為了朝廷多多照福百姓啊。”

賀文麒微微一笑,自然說道:“這是為臣的本分。”

那人諷刺不成,冷笑一聲說道:“咱們可都羨慕賀大人,這才多久就到了四品,以後可謂是前途無亮啊。”

賀文麒還未說話,卻聽見一個帶着冷意的聲音說道:“若是諸位大人這般羨慕,不如随本宮去見父皇,南中知府雖然難得,但諸位都是有識之士,說不準父皇會改變主意。”

一句話成功的讓圍着賀文麒的大臣作鳥獸散,賀文麒倒是微微一笑,看向身後的人:“多謝殿下解圍。”

朱成皓臉上可沒有半點開心的意思,只是皺眉說道;“本宮不會讓你去南中的。”

賀文麒心中略微有些感動,無論将來如何,他跟朱成皓之間,到底是有過純粹的友情,只是這件事是老皇帝定下來的,若是朱成皓執意反對,只會對他不利。

賀文麒想了想,便說道:“南中并非全是煙瘴之地,不然的話,南中百姓如何安居樂業,瘴氣之毒,恐怕也是人們多有誤解。”

說完這話,賀文麒壓低聲音說道:“皇上已經有了決斷,殿下不必為了微臣惹怒了聖上。”

朱成皓卻聽不進去這話,皺眉說道:“不成,就算不是瘴氣,南中那些土司,哪一個是好糊弄的。”

賀文麒卻忽然笑着說道:“殿下難道不相信我嗎,雖然不至于做出多少政績來,但要抱住性命,對微臣來說也是不難,只要有回來的一日,微臣并不懼怕。”

朱成皓抿緊了嘴角,緊緊盯着眼前的人,卻見賀文麒微微一笑,勾起的嘴角一如既往的帶着幾分暖意,白皙的臉龐跟往日的記憶依稀重合不變:“若是殿下相信微臣,便讓微臣走這一朝,只是母親獨身一人在京中,難免受到委屈,還請殿下多多照顧。”

朱成皓閉了閉眼睛,終于還是說道:“放心,你的母親,也是本宮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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