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萬宗】
萬宗從送溫純安回家的那個星期三淩晨開始,就期待起星期四。他在星期四有一個約會。
周三那天萬宗沒能忍住,在溫純安準備上樓的時候,他叫住了對方。“你不喜歡敘舊的話,我們可以說說現在和未來。你能賞光和我一起吃頓飯嗎?”
溫純安顯得傷腦筋地看他,臉上的微笑卻讓人如沐春風。“事實上我覺得我應該說不,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拒絕你。”
“那就點頭。”
“好吧。”溫純安配合地點頭,笑着回答,“我很樂意。給我一個時間地點。”
萬宗很想說“那就今晚”,然而這顯得太迫不及待,于是,他折中說:“周四晚上七點,我來這裏接你?”
溫純安同意了這個時間。一小時之後,返回自己住處的萬宗開始後悔。如果他定在周三,那麽再過十幾小時他就可以見到溫純安了。而實際,他必須耐下性子多等一個二十四小時。
終于來到周四,萬宗在出發去接人前,對着鏡子審視自己的儀容好半天。有一會兒,他簡直搞不懂鏡子裏的男人。這個男人在國外,包括後來回國,因為終于擁有屬于自己的圈子,從相當廣泛的可選範圍內選擇并交往過好幾個同性情人。他一直沒能在任何人身上找到當初溫純安給他的若戲劇化一點可以用“幸福”來描述的滿足感,但不管怎麽說,他還是那麽經歷過來,從來沒有感受過空虛,并且認為自己能一直那麽下去。
然而,那原本與其說讓他可以忍受,倒不如說甚至沒察覺自己在忍受的生活,卻在重遇溫純安後如同幻境分崩離析。
他找到“想要得到”的東西,對于從小只擁有“計劃得到”的萬宗來說,他就像一個面對自己最喜歡巧克力的孩子那麽無能為力,那塊巧克力被鎖了起來,被藏了起來,他看不到,那倒還好,可這塊巧克力現在就在他的眼前,萬宗沒有辦法克制自己。
他再沒有辦法克制自己不去渴望溫純安。
在确保自己連頭發都挑不出半點錯後,萬宗拿了車鑰匙出門去接人。
抵達目的地後,萬宗在樓下等了一會兒。為了确保不至于因為堵車而遲到,他反而早到了十幾分鐘,他在樓下的車上一邊不自覺用手指敲擊方向盤一邊等候,時不時詢問自己要不要上樓直接去敲溫純安的房門。他用思考這一行為是否失禮的命題來打發等待的時間。然而,當手表上時針指示的數字超過數字7,溫純安依舊沒有出現。
萬宗又等了一會兒。溫純安是個很有時間觀念的人,他連上學都幾乎從不遲到。一兩分鐘萬宗還能等,時間繼續過去,萬宗開始擔心起來。
他首先下車往樓裏而去。萬宗知道溫純安住哪個單元,這沒必要掩飾。他來到房門前敲響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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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始終沒有人回應的敲門過程中,萬宗開始擔心起來。他忍不住想,會不會表面上沒有特別排斥他的溫純安實際真的很不願意見到他,于是,溫純安一邊穩住萬宗,一邊悄悄離開了?
萬宗沒有意識到自己敲擊房門的手越來越急躁用力,他在幾乎吵到自己後猛地停下。莫名的恐懼讓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稍微冷靜下來。拿出手機,萬宗打開通訊錄。
查到溫純安信息後,萬宗第一時間把對方的手機號存到了自己的通訊錄中。他當然沒有使用過這個號碼,這不是溫純安給他的,從禮貌角度,他希望等溫純安同意後再使用這個號碼。只是現在,他顧不上禮貌。
用自己都覺得荒唐的緊張情緒,他将手機緊緊貼在耳邊。
幸運的是,打出的電話很快就被接通。
“請問你是?”溫純安的聲音傳來。
“是我。”萬宗本能回答,随即意識到自己處理問題的方式不對。或許,他該先解釋——或者說道歉,關于自己擅自擁有對方手機號碼的事。而且,他應該報上名字,不該用簡單的“是我”,他沒有足夠的資格讓溫純安僅聽他說兩個字就認出他是誰來。
混亂的思緒在萬宗腦海裏交織成一片,還沒來得及形成一個明确的結論,他就聽到溫純安用帶着慶幸的語調說,“太好了,萬宗,我猜就是你,我正擔心不知道該怎麽聯絡你。”
萬宗這才找到一絲正常的邏輯。這讓他發現自己竟然僅因為一點點小事便輕易心亂。用正确的邏輯——
“小安,你因為什麽事耽擱了?我沒打擾到你吧?”
“你沒打擾我,我沒有什麽事可忙的,正等着上石膏呢。”
“什麽?”萬宗下意識提高音量,他自己都聽得出聲音裏的擔心。
“別緊張。”溫純安用帶着笑意的輕緩聲音安撫說,“我只是不小心扭傷腳踝,醫生覺得打石膏可能會有幫助。”
“你在哪家醫院?我來接你。”
“不用不用。”溫純安趕忙說,“我同事待會兒會送我回去。”
“讓我去接你,小安。”萬宗忍不住堅持。
溫純安低低嘆了一口氣。“萬宗,你知道我很難拒絕你,你就不能自己偶爾退讓一次嗎?”
萬宗被堵得說不上話來。
他現在迫不及待想看到對方,想确認對方并無大礙,但他才是拒絕不了對方的那個人,不管有多麽希望去見對方,他依舊被溫純安輕輕一句話打敗。
“……我知道了,小安,你千萬自己當心。”
“我會的。”溫純安回答,他的聲音安靜而溫暖。
在挂斷電話後,萬宗下樓回到自己的車上。他沒有離開——溫純安只是拒絕了他的接送,這不代表自己不能等在這裏。萬宗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那麽會賴皮,但他決定等溫純安回家。
……也許,為了不讓溫純安認為他賴皮,他可以不現身。萬宗暗自研究。
他考量了現身送對方上樓和悄悄看着對方上樓後離開,究竟哪種做法更适合。很少有問題能讓他花費那麽長的時間來思考,等他終于決定只看一眼對方,放心了就離開時,停在溫純安樓下的那輛汽立即改變了他的主意。
——從那輛豪車上下來的人是周明同。
周家大少爺親自從後備箱取出輪椅,打開後推到副駕駛座的車門邊。萬宗看着右腳腳踝打着石膏的溫純安被對方扶着坐到輪椅上。
溫純安說同事會送他回家,可他是一所小學的美術老師,不可能和周明同是同事。
萬宗再一次讓情緒控制了理智。他走下車往溫純安的方向走過去。在周明同正準備推輪椅之際,他搶先握住輪椅的把手。
“周總,謝謝你送小安回家。”
他的意外登場讓另外兩人同時望過來。這番并無立場的道謝很快被周明同不動聲色反擊。“萬總你太客氣了。我是Andy的朋友,送他回家是應該的。”
——而他連“Andy的朋友”這一身份的獲取都岌岌可危。萬宗很清楚自己沒有足夠好的牌來面對周明同這個對手,可他少有的沖動和冒進。“接下來我送小安上樓就行了。”他的手握着輪椅把手,絲毫沒有放開的打算。
出乎萬宗意料,一直沒有出聲的溫純安在這時擡頭望向周明同,“明同,謝謝你送我回家。接下來萬宗送我上樓就行了。你還有事要忙吧,我就不耽擱你了。”他竟選擇站在萬宗這一邊。
周明同在微頓後不動聲色點了點頭。“你自己當心。”
萬宗不得不費了一番時間才回過神。
周明同告辭開車離開,留下他和溫純安在原地。
“你和周明同究竟是什麽關系?”這個問題極其失禮和冒昧,尤其,他沒有立場以如此近乎責問的口吻提出。然而,萬宗只來得及在脫口後反省。
面對他的唐突,溫純安不以為意,相反,他心情愉悅地擡頭以捉狹口吻調侃萬宗:“你是在吃醋嗎?”
萬宗愣愣看着對方以如同調情的态度揶揄。
溫純安朝他無辜地眨眨眼睛:“沒有啦,我說笑的。”
好一會兒,萬宗思索着開口:“如果我的确是在吃醋呢?”
“如果是那樣,我會告訴你,你不需要吃醋,因為比起他,我更喜歡你。”溫純安依舊是在說笑,他的表情很明确在告訴萬宗,他也只當萬宗開玩笑。
萬宗寧願當一個孤獨的傻瓜,他認真想要知道:“你和周明同究竟什麽關系?”
“我們是朋友。”溫純安不假思索回答。
“他真的只想當你的朋友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明同是個直男,他是那種發現有同性喜歡他,他會惡心至極甚至震怒的直男。”總是傾向于給人正面情緒的溫純安終于流露出一絲厭倦的神情,他無奈看萬宗,“你說要送我上樓,結果讓我在這兒吹冷風。別那麽對我,萬宗。我受傷了,拜托你對我體貼一點。”
“抱歉。”萬宗真心愧疚。溫純安縱容了他,實際他沒權力如此拷問對方。“我只是……”
“你只是關心我,我知道。”溫純安微笑着替不知道怎麽說下去的萬宗補充完這句話。
這一行為只能用“善解人意”來描述,卻莫名讓萬宗更加不安焦躁。
這一刻萬宗很想問對方,那麽他和對方是什麽關系。但他沒有開口。因為他太害怕聽對方毫不猶豫回答說他們是朋友。用那漫不經心的語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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