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

【萬宗】

溫純安拆石膏的那天，萬宗特地請假陪對方去了醫院。

在這之前，他已經幾番考量，關于接下來自己是否該主動識相離開對方住處這一問題。這不是他的性格，可他決定暫時裝傻。這世上就是有人能讓你寧願死纏爛打也不舍得放手。

在溫純安拄着以防萬一的拐杖行動頗為自如走出醫院的時候，萬宗不免擔心對方下一項行動就是趕自己離開，結果，心情愉悅的溫純安轉頭對他充滿感謝地微笑：“萬宗，接下來讓我請你吃頓晚飯吧？”

萬宗從來沒有讓溫純安請客過自己。高中那會兒的交往，萬宗不舍得讓零花錢不多的溫純安浪費一分錢，同時，他也覺得兩人外出使用誰的經費無關緊要。他從來不認為自己為溫純安花錢能代表什麽心意，也不相信溫純安為自己花錢能讓他有多感動。可事到如今，萬宗已經沒有一絲自信自己能從溫純安身上得到更多的東西，這使得他可悲到連被請客一頓飯都有聊勝于無的滿足感。

“你知道我吃東西不挑，随便吃什麽都行。”萬宗小心回答，他并不想讓一位小學美術老師破費。

看得出他想法的溫純安笑起來：“放心，我知道一家以我的經濟實力完全能負擔得起，但也不至于讓你吃得太随便的店。”

之後，由溫純安指路，萬宗開車，兩人來到了一家裝修風格古樸，卻處處能彰顯華麗精致氣質的中餐館。萬宗不認為這樣一家店是“以溫純安的經濟實力完全能負擔得起”的，從來在外就餐沒注意過價位的大老板在落座拿到菜單後，首先查看了其上的菜品價格。

就萬宗估計的人均價格，這家店不至于讓溫純安一個月夥食費就此消失，但也絕對不是随随便便“負擔得起”，他遲疑了一下，先随便點了兩個菜打發走服務人員，随即轉向溫純安：“小安，這頓還是我來請吧？”

“別擔心……”溫純安笑着開口，不過還沒說下去，經理就走了過來。

“溫先生，好久沒見你來。別來無恙啊。”

“張經理，你好。”溫純安轉頭寒暄，看起來和這位經理頗為熟悉的模樣。

萬宗警惕而不動聲色地觀察。經理繼續熱情招待：“溫先生，最近我們出了新的菜式海參湯周總特別喜歡，你們要不要來一份？”

“好啊。”溫純安微笑着點頭，接着又與經理簡短聊了兩句。

在顯然對其他客人不會如此殷勤的經理離開後，萬宗本能脫口：“周明同介紹你這家店的？”

他的語氣是毫無權力出現的生硬，不過，溫純安不以為意，後者若無其事回答：“說起來這是周家旗下飲食集團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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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不是可以在這家店免單？”想到自己剛才還婆婆媽媽想替對方省錢，萬宗連笑話自己的心情都沒有。

溫純安因為萬宗莫名冷下來的聲音而不着痕跡看了後者一眼。“我并沒有那麽厚臉皮，說了請客你，結果慷他人之慨。我常來這裏，因為我有可以打七折的VIP卡。”他的聲音聽不出一絲不悅來，但比起素來的柔和輕緩，多少有一些冷淡。

為此，萬宗意識到做錯的人是自己——他有什麽資格诘問對方與周明同的交情問題？

之後，他又花了幾分鐘才反應過來：溫純安是以為自己在抱怨對方請客不夠誠意？

這一刻的無力感讓萬宗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處理眼下的局面。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不知道怎樣的解釋才是最适合的。

溫純安重新緩和下語調：“或者你對中餐興趣不大？我們可以換一家店。”

“不用了。”萬宗很快搖頭，“我喜歡中餐。”他的确喜歡中餐，國外的生活讓萬宗在回國後依舊對中餐情有獨鐘。溫純安或許是無意間選擇中餐館，但他的确有天賦讓接觸他的人感到舒适和自在——相反，萬宗缺乏這方面能力，即便再想讨好對方，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小安，我只是……”想要解釋的時候，偏偏笨嘴拙舌。

面對不知道該怎麽說的萬宗，溫純安很快神情自然地笑着幫他說下去：“我知道你絕對不是嫌棄我請客的這頓飯。”

“當然不是。”萬宗不得不放棄解釋，因為他找不到比溫純安為他提供的更好的說辭。

“我猜你在國外那麽多年，之所以學會烹饪中餐，一定是因為喜歡。”溫純安輕描淡寫将話題往更輕巧的方向帶去。

萬宗也認為他們應該談一些不敏感的事情，只是，他的行為和他的計劃背道而馳。“你和周明同究竟是怎麽認識的？”

這個問題很冒昧。幸運的是，溫純安如無其事笑着回答：“這麽說挺厚臉皮的。不過，我算是在明同落難的時候恰好幫過他的人吧，所以，之後我才高攀了那麽一個有身份的朋友。”

“你幫過他？”

“滴水之恩而已。”

溫純安說得雲淡風輕，但萬宗敢保證，周明同對溫純安的态度絕對不是正常的“湧泉相報”。無法不計較周明同注視溫純安眼神的人想要繼續追問下去，就在這時，溫純安的目光穿過他，微微訝異地往後面看過去。

察覺到異樣的萬宗跟着回頭。很快，他看到了自己的表弟劉宇。

似乎一個人來這裏就餐的劉宇也注意到萬宗和溫純安兩人，在他們的視線相交後，劉宇緩緩朝他們的方向走過來。

“真巧，Andy，表哥。”

“好久不見，小宇。”溫純安微笑着打招呼，“你和朋友過來用餐？”

劉宇頓了下才回答：“我一個人。”

萬宗知道自己這個表弟根本不喜歡中餐，他懷疑對方獨自前來很可能是因為溫純安曾帶他來過這裏的緣故——但與此同時，溫純安似乎完全沒那麽想。他表現得就好像遇到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熱情邀請對方：“你一個人的話，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

劉宇在拒絕和接受間躊躇了片刻，最終坐了下來。“我不打擾你們吧？”

“中國人吃飯，人多熱鬧才好。”溫純安安撫着說，接着，用關切柔軟的目光望向劉宇，“小宇，你最近似乎瘦了不少，待會兒一定要多吃一點。”

沒有一個演員能演繹出如此真實的真心實意，那種由衷對對方的關心，然而，萬宗很清楚記得，溫純安在遇到劉宇之前，從來沒有向萬宗詢問過一句他表弟過得好不好。

萬宗不由想到曾經自己看到的在病房裏想要為劉宇切出蘋果兔子的溫純安。溫純安在劉宇面前表現出的柔情，與在劉宇背後表現出的無情，這兩者之間的反差讓萬宗不由恐懼：在萬宗背後的溫純安，對自己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态度？

整個晚餐的過程，溫純安的做法一如曾經他與萬宗及周明同的那頓飯，所有的談話他恰到好處地平衡在萬宗與劉宇之間，沒有讓任何一個人覺得自己被冷落在局外。快要結束的時候，溫純安去了洗手間。為此，他不得不單獨留下萬宗和劉宇。

自劉父壽宴的那件事後，這是萬宗第一次當面見到劉宇。事實上他沒有橫刀奪愛——即便他想那麽做，他也沒能做到——不過面對劉宇，萬宗多少有些尴尬。

劉宇則表現得頗為平靜：“表哥，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我很高興你們現在看起來不錯。”

萬宗沒有辦法說實話，只能自己暗自笑話自己“看起來不錯”是多大的誤會。

劉宇顯然不明白萬宗的沉默，兀自繼續自己的思路：“其實我只是覺得Andy應該得到幸福。他看起來好像很樂于游戲人生，但其實一定很寂寞……我曾以為我可以做到。可能更像使命感吧，所以那麽想要和Andy在一起。但是，那個人只能是表哥你——你就是那個人吧？讓Andy再也不敢認真面對感情的那個人。”

劉宇再一次提到“那個人”。萬宗終于有些明白“那個人”是怎麽回事。“你是說我曾經離開Andy的事？”

劉宇點頭：“我還沒見到Andy的時候，就在圈子裏聽說過他。Andy算是個名人。他可以同時交很多情人，卻從來沒有人責怪他不專情。大家都知道他因為曾經被傷害，再也不相信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他可以讓每個人都很開心，可自己卻從來不開心。”

“所以，他從來不開心？”萬宗下意識低聲重複這句話。他想不通為什麽自己甚至看不出溫純安究竟開心不開心。

“表哥，你別再傷害Andy了。”劉宇安靜地說，“我真心祝福你們。”

晚餐結束後，劉宇很快退場。萬宗開車和溫純安一起回家。

一路的思索，萬宗作出決定——

無論在他背後的溫純安對他是怎樣的态度，無論溫純安是否再也不會接受他，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會想方設法不再讓對方寂寞，不再讓對方從來不開心。

他已經想自己想得太多了，是時候想一想溫純安。如果他還是那個在自己最在意的人面前，依舊優先考慮自己的萬宗，他又何必回到溫純安身邊？

一路返回，和溫純安走進房門的時候，萬宗在兩人重逢後，第一次因為明确的目标而感受到帶着鬥志的力量。

接下來他有太多事要做，他終于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麽。

正那麽想着，溫純安神情自然地轉頭望向他。

“謝謝你這麽多天的照顧。讓我幫你一起收拾你的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