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1)

翌日晨起, 丁敏君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望向纏在房間另一頭兩根檐柱上的金鈴索。

昨天夜裏, 明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堂堂光明左使楊逍, 有舒服的床不睡卻偏要搶了她的金鈴索, 在她的寝房裏, 學古墓派仙子們的做法,在一根比他手掌寬不了多少的紗綢上睡覺,也虧得他武藝高強, 一晚上她迷迷瞪瞪醒來數次, 每次察看的時候都見他睡得安安穩穩的,倒是她自己, 直至快黎明破曉時分才放下心來真正睡熟,以至于到現在才起來。

她伸了個懶腰,起身洗臉漱口,換上了一件粉底金線繡紋的衣裙,坐在銅鏡前梳妝的時候, 稍微猶豫了一下,又取出了昨日楊逍送她的步搖錾在發間, 随後用了一些備好的清粥小菜, 她站起來剛要走下樓去, 卻從大開的窗戶中看到楊逍雙手負在腰後,站在一樓的庭院中,正在指點昨日撞到她的那個小孩練武?

丁敏君有些好奇, 走近了些往下看去,卻微微一怔,被那背對着她長身玉立的人吸引了全部心神。

往日裏她從來都只見楊逍穿些乍一眼看去樸實無華的白色粗布長袍,然而今日他卻難得穿了一身廣袖束腰的玄色錦衣,衣擺處繡了同色的暗紋,腰上是約摸兩掌寬的腰封,上頭依舊挂着她送的那根絡子,仿若一個翩翩貴公子。

她怔然出神,一時間都有些看癡了。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底下的楊逍忽然眼神犀利地回過頭來,高高梳着馬尾的發梢揚起,擦過臉側。待發現是她後,他的目光倏然變得柔軟,一時間猶如清風拂面,吹皺了一池春水。

丁敏君看着他眼角蘊含的笑意,不由得也彎起眉眼,與他遙遙相望。

一時間歲月靜好。

片刻後,她拎着裙角下樓來到庭院中,向迎上來的楊逍示意了一下正在院子中紮馬步的小孩,輕聲問道:“你這是……?”

他目光柔和地看了她一眼,說道:“這孩子根骨不錯,我已決定收他為徒。”說罷便朝那小孩招招手,喊道:“惜朝,過來。”

那小孩聞言當即站直了身體,盡管小腿仍然酸得微微打顫,依舊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走到丁敏君身前,随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倒頭拜道:“弟子顧惜朝,見過師娘!”

“什——”丁敏君被唬了一跳,聽着他口中的稱呼當真是又羞又惱,氣急地去打楊逍的手臂,低嗔道:“你對着人家孩子胡說什麽呢,哪個、”頓了頓,微紅了臉小聲道:“哪個是他師娘了!”

楊逍倒是很中意顧惜朝這份揣摩人心的本事,氣定神閑地握住她的手,對着已經直起身來的弟子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去練功,在他走遠後才貼近她的耳邊戲谑道:“反正是遲早的事情,現在叫了又何妨?”

特意壓低了的磁性嗓音宛若調情。

溫熱的鼻息噴在頸側,丁敏君半邊身子都隐隐有些酥麻。她的耳根紅地仿佛能滴出血來,連忙捂着後撤一步,恰巧見到正好路過的紅蕪,頓時眼睛一亮,如同遇到救星一般,急急忙忙跑過去挽上她的手臂作勢要與她一同出門。

紅蕪懵着一張臉稀裏糊塗地被她拖出了門外,沒辦法,只得扭頭朝着原本跟在她身後的女子使了個眼色,讓她去向楊左使彙報。

那女子點了點頭,露出一張姣好的臉來,赫然正是昨日前去招待那群蒙古人的水藍色衣裙的姑娘。她來到楊逍面前,雙手交叉搭在胸前行了個禮,口中道:“屬下綠夭見過楊左使。”

楊逍此時已經斂下了唯獨只在丁敏君面前流露出來的溫柔神色,又恢複成了那副高傲不可一世,目下無塵的模樣,垂着眼眸漫不經心地問道:“那群蒙古人什麽來頭?”

那女子低下頭恭敬地回道:“啓禀楊左使,那群蒙古人來自大都,裏面好像還有一個小王爺,他們來到揚州後一直流連在煙花柳巷中的各個風月場所,表面上看着像是來尋歡作樂的,暗地裏卻似乎是在尋找什麽人。”

聽到這裏,楊逍終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問道:“找什麽人?”

“這……”那女子單膝跪地,有些惶恐地低頭回禀道:“屬下無能,還沒有查到。”

“三天。”楊逍神色淡淡地說道:“三天之內我要知道确切的消息。”

那女子連忙将雙手交叉在胸前應道:“是!”

待她退了下去,楊逍轉頭看了看石桌上已經快要燃盡的線香,将已經滿頭大汗,一雙腿都在不住打顫的顧惜朝叫了起來,毫不留情地說道:“自己再去續上一炷香,若你能堅持下來,那為師便開始教你基本功。若堅持不下來,就自己去刑房領十鞭。”

喘着粗氣的小少年聞言非但毫無怨言,臉上反而浮現了欣喜的神色,兩團墨黑的眸子深處流露出毫不遮掩的野心。

他很聰明,知道這對于自己來說是一個多麽千載難逢的機遇,就算師父待他态度嚴苛那又怎樣?他的母親是青樓名妓,妓.女之子,從生下來就是賤籍。為了改變命運,他會不擇手段地抓住一切機會往上爬,不過是吃點苦而已,算得了什麽?

楊逍冷眼觀察着他的表現,不動聲色地輕輕勾起了唇角,自覺應當不會後悔收下了這個徒弟。

有野心算什麽?聰明、城府足夠的孩子才有培養的資格,将來才能成為他的助力。若真給他個老實的蠢人,他還懶得理會。

……

另一頭,丁敏君雖然是着急慌忙下拉着正好路過的紅蕪出門的,但其實說起來還真有事情想要請她幫忙。

昨日收到楊逍送她的金步搖之後,她一直想着買些什麽東西回贈于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發冠最為合适。

她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了紅蕪,紅蕪眼尾帶笑,帶着她來到了城西的一家首飾店。這店別人不知道底細,她卻清楚得很,乃是屬于萬梅山莊名下的産業,有許多別家買不到的好東西,且都只有唯一的一件,價格也還算公道。

這丁姑娘送給楊左使的“定情信物”,怎麽着也得獨一無二的。

丁敏君對于她的小心思一無所知,已經睜大了眼睛仔細地挑選了起來。每拿起一頂發冠,她的腦中便會浮現楊逍俊美狂隽的面容,虛拿着發冠一頂頂試過去,終是選中了一頂玄底鎏金冠和一頂青玉冠。

玄底鎏金冠穩重貴氣,與他今日的裝扮很是相稱;青玉冠高雅剔透,也很是适合他平日裏一襲白衣或者青衣時的模樣。

兩樣都很滿意,一時之間,她倒是有些難以抉擇了。

紅蕪見了,貼心地為她出謀劃策:“既然如此,那何不将兩頂都買了?”

“這……”丁敏君倒是想買,可惜囊中羞澀,帶出來的銀子怕是不太夠。

“那有何難?”紅蕪拉過她的手,從她腕子上褪下一只瑪瑙镯子遞給掌櫃的,留下另一只與發冠同色的青玉镯子,為她解惑道:“這只镯子也是在這家店裏買的,這店有個規矩,凡他家店裏賣出的東西,視新舊程度,能夠調換同等價值的其他物品,這不趕巧了嗎?”

丁敏君聽說還有這等規矩,當即大喜過望,只說會将瑪瑙镯子的銀子還給她,便用那只镯子換了青玉冠,另買了那頂玄底鎏金冠,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那裏。

兩人走到路口的時候,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了銅鑼敲響開道的聲音。她們駐足避到一邊,聽圍觀的百姓說是霜葉樓的頭牌青鸾姑娘被從大都來的貴人一擲千金請到府中去表演歌舞。

紅蕪在聽到“大都”的字眼後微微眯起眼睛,眼底掠過一絲不甚明顯的殺意。丁敏君卻沒有注意到她的神色有異,因為她在轎子路過她們身前的時候,不經意間從被風吹開的紗簾裏看到了那個“青鸾姑娘”的容貌——不正是昨夜她在畫舫上救下的那個跳舞的女子嗎?

對方似乎也看到了她,原本無悲無喜的神色頓時變得有些激動,嘴巴張張合合似是想要與她說些什麽,卻只來得及從裏面扔出了一枚包裹着汗巾帕子的金簪,正好落在她的懷裏。

丁敏君疑惑地拿起那枚簪子看了看,回想起對方當時的神色,絕望中帶着驚恐,似乎還有孤注一擲的決絕,微微一頓,直覺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她将自己的猜測告知了紅蕪,紅蕪點點頭表示認同,對她道:“我們現在趕快回去,從長計議。”

丁敏君颔首,重新将金簪用汗巾帕子包了起來,收進袖袋中。

……

回到伶音閣的時候,守在大門口的仆從立刻将他們引到了二樓的雅間中。

紅蕪随着丁敏君一同進去,甫一擡眼便看到了如同鐵塔般沉默地站在楊逍身後的塞克裏,于是立刻明白了楊左使這是打算捅破這層薄薄的窗戶紙,與丁姑娘坦白一切了。

她當即心領神會,停留在幾尺開外的地方,雙臂交叉搭在胸前,低頭行禮道:“地門門主紅蕪,參見楊左使。”

末了擡眼去看丁敏君的神色,果不其然是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樣,僅微微挑了挑柳眉,竟意外地與楊左使平日裏有幾分相似。

她不着痕跡地松了口氣,擺正姿态一五一十地彙報方才在街上遇到的事情。

丁敏君面不改色地在桌邊坐下來,順勢從袖袋中取出那枚被汗巾帕子包裹起來的金簪遞過去。

楊逍伸手接過,拿在指尖把玩,漫不經心地問道:“你說這是那個青鸾姑娘特意避着旁人扔到你懷裏的?”

丁敏君點點頭,開口道:“可是這簪子我已經翻來覆去檢查了好幾遍了,都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的地方,似乎就只是一枚普通的簪子而已。”

楊逍輕揚眉梢,側過身來,歪着腦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那秘密本來就不在這簪子上呢?”

“那還能在哪兒?”話音未落,她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視線立刻轉向那方汗巾帕子,恍然道:“難不成是……”

“你看。”楊逍将汗巾帕子團起來向上輕輕一拋,沒能抛出多高便悠悠地落了下來,被他再次抓住,說道:“帕子很輕,若沒有重一點的東西壓着,很難精準地扔到你懷裏,所以她才包了根金簪,這樣一來,即可以增加重量提高準确性,又能掩飾她真正的意圖,畢竟價值不菲的金簪可要比一方普普通通的汗巾帕子顯眼多了,不是嗎?”

說完後,他身子略微前傾,又将帕子遞了回去。

丁敏君接過後平鋪在桌上,指着那上面僅有的一叢蘭花繡紋疑惑道:“可是這上面什麽都沒有啊?”又攤開了拎起來找準角度對着光線照了照,依舊沒能看出什麽名堂來。

楊逍朝她伸出手,示意她把帕子給他,随後拿起紅蕪端過來的酒和白醋,用毛筆蘸濕了刷在上面,依舊毫無變化。

“這……”紅蕪不解地看向楊逍,疑惑道:“難道這真的只是一方普通的汗巾帕子?”

“不可能。”楊逍很果斷的否決了她的猜測,“根據你們的描述,當時情況緊急,對方不可能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嗯?”他似是想到了什麽,嘴角勾起一抹輕笑,好整以暇地問道:“有什麽東西,是女子常用的,而男子一般不會去碰的?”

丁敏君聽到後想了想,随口說道:“就胭脂啊。”随即猛地一愣,看向紅蕪,而後者不用她多說,便已經極有眼色地去梳妝臺上拿了胭脂過來,遞到她的手中。

她打開蓋子,用指腹蘸取了一些,抹在那方汗巾帕子上,很快,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漸漸顯露出一些略顯淩亂的線條來。

紅蕪睜大了眼睛,不由得贊嘆道:“原來如此,好巧妙的心思啊,這位青鸾姑娘當真是不簡單!”

丁敏君贊同地看了她一眼,在上面的圖案全部顯現出來後仔細研究了一番,不太确定地說道:“這……好像是幅地圖?可惜只有一小部分,看不出是哪裏。”

楊逍聞言微眯起眼睛,意有所指道:“想要知道完整的,去問問那個青鸾姑娘不就可以了?”

到底朝夕相處了許久,對于他的心思,丁敏君漸漸地也能夠摸到幾分了,便道:“你打算去會會那群蒙古人?”

楊逍肆意地笑了笑,說道:“那群人中不是有個蒙古小王爺?既然千裏迢迢來了此地,不若就永遠留下來吧。”

三言兩語間已經安排好了對方的下場,這是何等的自負!然而丁敏君卻篤定地點了點頭,絲毫不懷疑他會失手。

……

是夜,城中驿所。

一行人換了更利于隐蔽的黑色夜行衣,從旁邊的一處高樓屋頂縱身躍下,無聲無息地落在驿所的屋頂上,塞克裏俯下身側耳聽了聽裏面的動靜,對着楊逍點點頭,輕手輕腳地搬開幾塊瓦片窺探。

他們落腳的位置極為巧妙,正好能夠一眼看清坐在正中央太師椅上的蒙古小王爺全貌,以及背對着他們跪趴在地上的那個青鸾姑娘。

青鸾姑娘形容淩亂,身上原本嫩綠色的薄紗衣裙已經髒污地不成樣子,滲出斑斑血跡,應當是被嚴刑拷打過一番了,也不知道她到底藏了什麽秘密,能夠引得久居大都的皇室貴胄千裏迢迢地趕到此地,還纡尊降貴地親自拷問,不過倒是便宜了他們明教,不費吹灰之力地截下這條大魚。

底下的拷問還在繼續。

這蒙古小王爺本名查查托木兒,乃是湘南王唯一的兒子。湘南王與汝陽王同為元朝皇帝的左膀右臂,一個為其搜斂天下財富,一個為其南征北戰,可以說是共同支撐起了元廷目前的半壁江山。

近幾年來,汝陽王着力于收複中原武林,湘南王在為他提供人力物力上的支援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當年他們在攻破漢室江山的過程中,順手滅掉的小國金鵬王朝竟然留存下來了一筆巨大的寶藏用以複國,經過多年的查探,終于讓他們查到了線索很有可能就藏在揚州城內一名青樓女子的身上。

這青樓女子的身份說來也不簡單,其父當年曾是王室的禦用畫師,因母家出身落魄宗室,故而也被賜姓“上官”,專門為王室子弟和後宮妃嫔畫肖像圖。據說被攻破王城的那一夜,殉國的末代君主身旁只有他一人,君主迫不得已口述令他畫下了藏寶圖,待日後交付到成功出逃的小王子手中,助他複國。可惜這畫師雖然最後也逃了出來,卻沒能等找到小王子就撒手人寰,臨死之前将藏寶圖交給了唯一的女兒,這女兒孤身一人,兜兜轉轉,最後淪落到了揚州城中的煙花巷地,成了一名善舞的清倌。

“本王說的這些可都屬實,上官姑娘?”蒙古小王爺把玩着手中的皮鞭,漫不經心地問道。

原本一直低垂着腦袋的上官青鸾驀地擡起頭來,被鞭尾劃破的眼角淌下一行帶着血的淚珠,卻冷笑一聲,嘲諷道:“想讓我把藏寶圖告訴你這狗賊?做你的春秋大夢!”

小王爺眼神一厲,本來還算俊朗的面皮微微扭曲,狠聲怒斥道:“敬酒不吃吃罰酒,找死!”

說罷高高揚起執鞭的右手——

……

屋頂上,衆人的眼中不約而同地閃過一抹喜色。

萬萬沒想到,這個蒙古小王爺竟然是湘南王的獨子!

這消息對于楊逍等人來說可算是意外之喜了,沒想到這次逮到的魚不僅大,還肥美的很。湘南王和汝陽王是蒙古狗皇帝的左膀右臂,如果這次湘南王的獨子命喪此地,就算不能斷了他一條胳膊,也定能好好地重挫他一番!這些年來他們明教義士和中原武林可被這兩個蒙古王爺逼得夠嗆,如今被湘南王寶貝成眼珠子的兒子既然自己個兒送上了門來,那可就別怪他們不客氣地笑納了!

想到這裏,衆人暗忖時機已經成熟,便不再等待,當即決定出手——

楊逍掰下瓦片一角,曲起拇指和中指彈射出去,嗤地一記輕響,瓦礫帶着破空之聲直擊小王爺的手腕,只聽一聲凄厲的慘叫傳來,那腕上已然破了一個血洞,正往外汩汩地冒着鮮血。

“什麽人?!”随行的蒙古護衛大驚失色,當即拔刀出鞘,疾聲怒喝。另有侍者撲将上去,把小王爺團團圍住,手忙腳亂地用棉布堵着他手臂上的血洞止血,尖聲傳喚禦醫滾進來。

衆人不再遲疑,運起內功一掌拍塌了屋頂跳下去,落地的瞬間,楊逍打頭迎上始終牢牢護衛在小王爺身邊的兩個高手,這兩人不是蒙古人,恰是漢人,他這輩子最瞧不起這等賣身求榮的走狗,當然下手毫不留情。

在他之後,塞克裏和紅蕪分別攻向其餘蒙古侍衛,他們一人雙手各使一柄西域彎刀,掄得虎虎生風,如同砍瓜切菜般刀起頭落;另一人甩着一條嵌了倒刺的九節鞭,凡沾上皮肉必定帶走一大片,霎時間鮮血淋漓,極是可怖。

另一邊,丁敏君在落地之後便擲出金鈴索打在扣押着上官青鸾的兩個大漢面門上,只聽玎玎兩聲連響,金色的小球裹挾着內力震蕩,頓時攪亂了兩人的心神,不自覺松開了雙手死死地抱住了腦袋,面目猙獰地啞聲嘶叫,似是已經失了神智。丁敏君趁勢收回金鈴索,雙手各持一柄長劍,用內力震碎劍鞘,翻轉手腕雙劍齊出,一左一右幹脆利落地劃過他們的喉間,剎那間血花四濺,兩人已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上官青鸾猛然轉頭,待看到是她後,頓時露出劫後餘生的神情來,驚喜道:“女俠你果真來了!”

伴随着她的話音落下,大門轟然洞開,一大群手持兵刃的蒙古人呼嘯着從外面湧了進來。

丁敏君來不及與她說話,轉頭一掌擊在偷襲她後背的蒙古官兵太陽穴上,登時将他打得腦漿迸流,随後她将左手拿着的那柄劍扔給上官青鸾防身,再次使出金鈴索忽左忽右專攻這群蒙古官兵的面門,出招迅捷,水紅色的紗綢好似游龍一般,在她的掌控下竟能在半空中轉彎,不多時便掃倒了一片,令對方難以近前,偶有幾個突破她防守的漏網之魚也被她用另一只手提劍一一殺了。

然而到底雙拳難敵四手,随着時間過去,她漸漸地開始稍感力有不逮,一個不留神就被個蒙古侍衛逼近身來,拿刀直刺她後心。

只聽到被她護在身後的上官青鸾驚呼一聲:“小心!”她神情一凜,知曉自己已來不及避開了,忙矮身降低重心,拼着重傷的代價想要避開這致命的一擊。

恰在此時楊逍正劈手奪過了其中一個漢人高手的佩劍,揮劍如電,反手抹了對方的脖子,轉頭的瞬間卻沒想到竟讓他看到了這目眦欲裂的一幕,當即橫眉厲喝道:“找死!”手腕翻轉,直接将那柄長劍當做了飛镖,擡手用力擲過去。

長劍裹挾着渾厚的內力斜刺入那蒙古侍衛的腹部,被層層皮肉阻擋也去勢不減,竟直接從肋下橫穿而過,将那人高馬大的蒙古人整個兒連地拔起,咄地一聲沉響釘死在朱紅色的廊柱上。

溫熱的血液飛濺在額頭,丁敏君呼吸一窒,驀地旋身看去,沒等站穩身體,便被人一把攬住腰身扣進了懷裏。楊逍用力箍着她的腰貼近自己,伸手撫向她的臉頰,狹長的雙眸中少見地流露出了些許後怕,嗓音低啞地問道:“你沒事吧?”

丁敏君握着他的手搖搖頭,從他懷中退開來,剛要開口卻眼神倏地一變,忙一把推開他,再次提劍殺了個試圖偷襲的蒙古人,而後柳眉微挑,沒好氣地斜睨了他一眼,示意他注意場合,這可還在血戰呢。誰知楊逍雖順從地收回了手,卻也沒有再加入戰局,而是對着她氣定神閑地笑了笑,突然道:“時間差不多了。”

話音未落,丁敏君也已經聽到了門外沖殺的聲音,原來是楊逍手下其他天字、風字、雷字三門的門主率門下教衆前來支援了。

此次突襲他們占盡了先機,又人多勢衆,沒過多久便殺光了小王爺帶來的人手,随後楊逍便在他驚恐的眼神中幹脆利落地伸手扭斷了他的脖子。

撤退的時候負責掃尾的教衆一把火點燃了整個驿所,燒幹淨了所有可能殘留下來的線索。待大火将當地府衙引過來時,他們早已回到了伶音閣中,将捷報傳給了隐匿在城外深山中的義軍首領徐達。

而那徐首領在拿到捷報後大喜過望,更是對傳說中的楊左使信服不已,當即決定連夜趕過來拜見的事情便是後話了。

此時的伶音閣中,青鸾姑娘正在向衆人講述自己的身世。

“小女本名上官青鸾,乃是四十年前被元室所滅的金鵬王朝的宮廷禦畫師上官墨獨女……”

“……先王殉國之時,命家父将藏寶圖交付給逃出去的小王子,誰知道還沒等找到小王子,那被先王托孤的四個輔國大臣卻先找上了門來,逼我父親交出藏寶圖……”

待說到父親死因的時候,她原先死寂的神色驀然變得狠厲,恨聲道:“家父并不是因病而亡的,而是被那四人活活逼死的!那四個狗賊各自為政,都有自己的謀劃,都想獨吞了那批寶藏。他們用我母親和弟弟的性命脅迫我父親,父親不肯,他們便當着他的面活活摔死了我當時年僅三歲的弟弟!”說到這裏,她雙眼赤紅,似要滴出血來:“我當時貪玩,一大早偷偷溜到了山上去摘果子,這才逃過了一劫,等回去的時候,母親和弟弟俱已身亡,父親也奄奄一息。父親死後,我聽從他的囑咐一路南下逃到揚州,快要餓死的時候被霜葉樓的劉媽媽撿到,索性留了下來,隐姓埋名地做了一名清倌,這才茍活至今。”

“上官謹、上官木、嚴獨鶴、嚴立本,這四個人的名字,我這輩子也不會忘記!”

咬牙叫出這四人的名字後,她深吸了口氣調整快要瀕臨失控的情緒,擡手用力地抹掉臉上的淚痕,轉而對着丁敏君說道:“請丁女俠随我去隔間一趟,我要給你看樣東西。”

丁敏君聞言與楊逍對視了一眼,疑惑地站起身随她到了隔間,剛一進去,便見她忽然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毫不遲疑地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霎時間血流如注,落在了她方才一同帶進來的碗中。

丁敏君不知她為何要自殘,當即臉色微變,忙拿了架子上幹淨的布巾一把扯過她的手腕用力按壓,饒是如此,血也很快滲透布巾濡濕了她的指縫。她沉下臉,冷聲呵斥道:“你這是做什麽?不要命了嗎?”

上官青鸾因失血過多變得慘白的臉上揚起一抹寡淡的笑意,對着她搖了搖頭,輕輕推開她的手,自己低下頭去咬住布巾的一頭配合着另一只手在傷口處緊緊地打了個結,随後轉過身去,解開身上的衣衫露出光裸的後背,将那碗血倒在另一塊布巾上浸濕,反手繞到身後,一點一點擦在背上,邊擦邊有些虛弱地說道:“我的父親在書畫上有很高的造詣,他最擅長的,便是用一種特殊的技巧作畫,待顏料幹透後所畫的圖案會慢慢隐去,只有用同種顏料再次将畫紙打濕,才能顯現出來。他在臨死之前……”頓了頓,她閉上眼睛繼續說道:“用細針沾了他自己、我母親還有我弟弟的血,在我背上刺下了這幅藏寶圖。”

随着她話音落下,她的背上凡是被她自己的血擦過的地方,逐漸顯露出一些清晰的線條和坐标,其中一塊,正和她之前給的那方帕子上畫的一模一樣。

這……!

丁敏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這世上竟然還有如此不可思議的技巧。她不由得再次湊近了一些,想要更加仔細地查看一番。

……

待她們兩個從隔間中出來,已是一刻鐘之後。

丁敏君來到楊逍身邊坐下,後者側過臉來用眼神詢問是怎麽回事,她搖搖頭,示意他稍微等等。

楊逍挑了挑眉,轉而看向落後一步走過來的上官青鸾。

上官青鸾在距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随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伏下身體,卻高高向前舉起兩條手臂,托着一塊帕子呈上去,口中高聲道:“求楊左使準許小女加入明教,小女願以金鵬王朝藏寶圖相贈!”

楊逍聞言再次輕揚眉梢,轉頭看了旁邊目不斜視的丁敏君一眼,彎腰拿過那塊帕子,雙手輕輕一抖展開,那上面繪制的正是方才丁敏君在上官青鸾背上看到的藏寶圖,當然,這圖也是她照着描下來的。

他粗略看了一遍後便放到了旁邊的桌子上,收回手在膝頭輕點幾下,用醇厚磁性的嗓音不辨喜怒地說道:“可以。”

上官青鸾大喜過望,再次倒頭拜伏下去,連聲道:“多謝楊左使!”

待她起身後,楊逍又道:“既如此便将你收入地字門下。”

紅蕪适時地上前一步,雙手交叉搭在胸前行禮道:“是。”

上官青鸾學着她的模樣,同樣雙手交叉搭在胸前,朝她微微彎下腰去,口中恭敬道:“見過門主。”

紅蕪連忙虛扶了她一把,說道:“都是自家姐妹,無需多禮,以後你就在伶音閣中住下吧。”

誰知上官青鸾聽了後卻露出了有些為難的神色。

紅蕪敏銳地察覺到了,溫聲問道:“怎麽了?”

上官青鸾垂下眼簾緩緩說道:“在揚州認識小女的人畢竟不少,若我突然換了地方,恐怕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更何況很多人都知道那蒙古小王爺在死前曾召見了我,我如果留在這裏,怕是會給伶音閣帶來麻煩。”

經她這麽一分析,紅蕪頓時反應過來,贊同地點點頭,随後卻又為如何安置她犯了難。

恰在此時,丁敏君忽然說道:“我這裏倒是有個主意。”

紅蕪早已隐隐将她當做了左使夫人,自然無有不從,上官青鸾更是感念她幾次三番的救命之恩,對她極為信賴。

丁敏君也是方才突然想起來自己手上似乎還有幾張李莫愁留下來的商鋪契書,她一個習武之人,對于經商根本就一竅不通,便一直将此事擱置着,現在看來倒不失為一個契機,故而才開口道:“我從長輩那裏繼承了幾處商鋪,就在江南一帶,不過一直沒有時間打理,如果你願意的話,倒是可以托付給你。”

上官青鸾自然是願意的,連連向她道謝。

丁敏君站起身:“既如此,你随我去拿一下接手商鋪的憑證吧。”

……

所謂憑證,即是李莫愁當年親手按下又裝裱起來的血手印,這還當真是符合赤練仙子一貫以來的作風。雖然已經過去多年,人心難測,也不知道這些商鋪的掌事人是否已經起了別的心思,不過以李莫愁當年的威懾力,這血手印應當還是能夠起到一定震懾作用的,至于能不能徹底收服他們,就看上官青鸾有沒有這個能力了。

倒是上官青鸾雙手接過憑證的時候連連向她保證一定不會辜負她的期望,會好好經營她的商鋪,不讓她失望。

丁敏君笑而不語,也沒怎麽放在心上,然而殊不知她今日這随手一給,他日竟造就了元末明初第一個女首富,為明教的抗元大業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財力支持。

……

安排好上官青鸾的去處後,已經晨光微曦,衆人各自回到房間洗漱就寝,一覺醒來已經日上三竿。丁敏君照例隔着紗帳擡眼望向挂在柱子上的金鈴索,意外地發現楊逍竟還枕着手臂躺在上頭。

她坐起身掀開床帳,原本朦胧的視線頓時變得清晰起來。楊逍見她醒來,換成左腿疊在右腿上,歪了歪頭看向她,溫聲道:“醒了?”

他似乎也是才剛剛醒來,說話的嗓音還微微有些低啞,顯得極為撩人。

丁敏君臉上浮起一層薄紅,側過身摸了摸隐隐有些發燙的耳垂,長而密的睫毛輕輕顫動,低聲應道:“嗯。”

楊逍輕笑一聲,腰腹收緊用力,直直地從金鈴索上坐起,翻身跳了下來落到地上,體貼地避過身去。

丁敏君見狀這才拿起外衣走進隔間去洗漱,出來的時候看到他坐在梳妝臺前,從妝奁中取出一把還不足手掌長的小刀,貼在臉上湊近鏡面。

她從小長在峨眉,身邊都是同為女子的師姐妹們,極少接觸男子,自然不是很清楚他在作甚,不過聯想到她們自己有時候為了看起來更為整潔素淨,會時不時修去面上的汗毛,倒是有了幾分猜測,故而問道:“你這是在修面嗎?”

“嗯?”楊逍停下手上的動作,偏過頭去看她,眼中含着清淺的笑意,道:“也可以這麽說,不過只是剃須而已。”

“剃須?”丁敏君好奇地湊過去,果然見到他的下巴處長了一些短短的胡茬,一時間令他原本清俊的面容更增添了一份成熟的韻味。不經意間擡眼看去,卻驀然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竟不知何時已近在咫尺,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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