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我為師兄解戰袍[24]

景文帝得知這件事後, 先是罰三皇子半年的俸祿, 又斥責他行事不周全,致使這麽多人落水, 還厚賞了姜臨川等人,以示安撫。

由于落水的人太多,陸陸續續生了風寒, 年關将至, 上書房前所未有的開始放假。

丞相的孫子也是落水的一員, 他本就身體不甚康健,當日還受了驚吓, 越病越重止不住咳,連太醫都束手無策, 眼看就要一命嗚呼,姜臨川上門送藥, 竟保住了丞相孫兒的性命。

一時間, 京城對姜臨川的藥趨之若鹜。

他們都想知道是什麽東西這麽神奇,還能起死回生不成?

很快景文帝下令,說藥只對症,于旁人無用,讓他們不要給秦川侯府下帖子。

老丞相數代單傳, 先前急病了, 過完年就打算告老辭官,孫子就留在身邊自己教。

他特意帶重禮來秦川侯府來道謝,進來時正好看見雲清淮在練槍法, 手裏的東西掉到地上都渾然不覺。

他神色駭然,久久無言。

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他差點以為又看到了當初的太子殿下。

越來越近,看五官,似是而非。

“這位是?”老丞相忍住驚容,問。

“我師兄,雲清淮。”

“不知小侯爺師承何人?”

“家師只是山門閑人罷了,無名之輩。”

“陛下可見過……”老丞相看了眼雲清淮。

“見過了。”姜臨川神色平靜。

“老朽眼花了,一時間還以為見到了故人。”老丞相強自笑道。

“不知大人有何見解?”姜臨川問。

“不管朝代如何更疊,唯有百姓無辜。坐在上頭的人,仁政愛民,則天下歸心。老朽年邁體衰,已經上折乞骸歸鄉,以後萬事不管了。”

“每月我都會把藥送去貴府,希望他早日病愈。”姜臨川聞言,笑容又友好許多。

“小侯爺仁義,等孫兒好了,再帶他上門拜謝。”

“客氣了。”姜臨川一笑,又留老丞相喝茶,兩人下了幾局棋。

雲清淮在邊上觀戰,一語不發。他一直盯着師弟的手看,舍不得挪開眼睛。眼見指腹貼在白玉棋子上,他忍不住口幹舌燥,很想親親師弟的手。

“雲小将軍,可會下棋?”老丞相對雲清淮非常感興趣。

“不會。”雲清淮理所當然道。

老丞相噎住。

他始終覺得雲清淮身份有異,年齡也與昔年的皇太孫相仿,怎麽不會下棋呢?

“我會打牌。”雲清淮坐在一邊,給老丞相講解鬥地主的玩法,然後三人愉快的打了一下午牌。

丞相府的人戰戰兢兢,生怕姜臨川對老丞相做什麽不理智的事。

畢竟以前老丞相沒少參奏姜遠之言語無狀,行事無禮。

一直到天黑時才回來,竟有幾分魇足,讓人摸不着頭腦。

景文帝聽說了這件事,一探聽,原來是鬥地主,瞬間了然。

他仍然覺得自己對京城的掌控不夠嚴密,他想知道更全面、更私密的消息,還想要一支僅屬于自己的力量,不受朝中文武兩派制衡。有時候文武兩派會分成更多小團體,在戎夏一事上,分主戰派、主和派、中立派、忠君派,常常吵得不可開交。

新年将至,他打算建立錦衣衛。

先從軍中挑一批,再從京中世家子弟中挑一批人。

他只在心中盤算合适的人選,年前沒有洩露半點口風。

景文帝召姜臨川進宮過年,姜臨川以陪伴太夫人為由拒絕了。景文帝也沒強求,更不敢召見太夫人,萬一這位聲望頗高的老人家身體出了什麽問題,會很麻煩。

府中四人吃了一頓年夜飯,略顯孤寂。

然後一同拜祭姜家失去的族人。

氣氛沉肅。

“川兒,你以後不要學你父親上戰場,我們家,就你這麽一個孩子。別的都不求,只希望你好好的。”

姜太夫人眼神溫和,拍了拍孫子的肩膀。

不久前還是個孩子,如今已經像個大人了。

“祖母放心,我明年好好讀書,後年就去參加科考,拿個狀元回來。”

“別想着一蹴而就,讀書也別熬壞了身子,慢慢來。”

“好。”

太夫人讓雲清淮去取她抄好的經文,等雲清淮走過拐角,才道:

“川兒,你與他交從過密了。”

“雖然是師兄弟,也該有個分寸。”

“這樣大了,還日日睡在一起。到時候你二人都各自娶妻,還要打個大通鋪不成?”

“祖母,我知道了。”姜臨川面色平靜。

“知道了,但是不改?對不對?”姜太夫人佯怒。

“祖母……世事無十全十美,但求心意順遂。”姜臨川認真而莊重,望着姜太夫人的眼睛,向她躬身行禮。

他太執拗,有種撞破南牆也不回頭的瘋勁。

姜太夫人一直明白,她孫兒從來就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

世間禮教、規矩、名聲,在他眼裏如同浮雲。

“你這孩子……”姜太夫人眼淚瞬間就出來了,她終究說不出什麽來,嘆道:

“祖母疼你,只希望我孫兒開心如意,就怕你爹他……”

“你留意些,先別叫他知道。他因為你母親的事,一直有心結。”

“我知道了,謝祖母成全。”

姜臨川一笑,暖黃燭光映襯下,一身陰郁盡去。

姜太夫人終究不忍呵責,只當自己不知道這事。

雲清淮聽力出衆,将兩人對話完全落入耳中。他心如擂鼓,難以平複。

師弟雖然沒有明言……難道說……

他很想問一問姜臨川。

終究化作一道影子,拿了經書後飛快回來。

供奉過後,姜太夫人與林珠夫人一同離開。

“今夜你二人就在祠堂內燒火吧。”

姜太夫人終究意難平,看了眼雲清淮,皺眉,卻沒有說什麽。

這一家子,難道要一直和他們姜家糾纏不清嗎?

“是。”姜臨川笑着應答,送姜太夫人出了月門,才轉回來。

屋外雪大,祠堂門開着,燃着一個大火盆。

“師弟,我……”雲清淮想訴明自己的心意。

“如今時機不對,你我都沒有能力承受後果。你心裏知道就好。”姜臨川伸指,豎在雲清淮唇前,截住雲清淮要說的話。

雲清淮忍不住舔了一下。

姜臨川皺眉。

雲清淮啪的給了自己一巴掌。

“對不起,師弟,我以後不敢了。”

“……”

姜臨川無言。他丢了一頁經文在火盆裏,看着那行,“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被火吞噬,化為灰燼。

世間一切,因緣而生,如夢如幻,如泡影,如霧霭,變換無常。

不執着,不虛度,可得自在。

一時間胸中積蓄的負面情緒消減許多。

屋外雪花簌簌,屋內燈火融融,偶爾眉眼相對,勝過千言萬語。

……

兩人在祠堂中度過了一個沉默的新年。

一整個晚上,雲清淮想通了很多事,以往在他眼裏不甚重要的東西,都變得清晰起來。

他突然意識到,原來要達成心意,這樣艱難。

一想到師弟也有此想,心中就輕快起來。

他要更拼命,掌無上權柄,早一點到師弟身邊來,不叫其他人煩到師弟。

新年伊始,冰雪未融,雲清淮回邊關。

姜臨川看他帶着護衛消失在城門口,此刻才覺得,師兄真正成長了起來。

上回雲清淮捎回來的孩子終于到貨了,六七歲大,眼瞳黑亮,透着一股野獸般的兇性。五官很好,收拾幹淨,換上體面衣服,說是哪個世家高門的小公子也不違和。這樣小的孩子,的确不能晝夜不分跟着雲清淮趕路。

“你叫什麽名字?”姜臨川問。

“雲蘅。”

“誰給你取的名?”

“我娘。她死了,我随她姓。”

他像是早料到姜臨川會這麽問,有些木然。

姜臨川細看,雲蘅輪廓隐約有些像雲清淮,但五官更深刻一些,便顯露出些許戎夏人的特征。

前太子妃外家姓雲,由于涉事不深,家中女眷,孩童躲過一劫,被發配北方,這個孩子很有可能是雲清淮母親那邊的親戚。

不然玄微真人怕是不會留他一命。

“以後就住在侯府,把這裏當成自己家。”

姜臨川抓住他的頭發揉了一通。

【雲蘅怨氣值加20】

【雲蘅怨氣值加30】

……

這孩子好啊,盤一下就有怨氣值了。

正好剛給雲清淮、姜遠之兌換了【替死符】,怨氣值被掏空一半,又有新的進賬。

姜臨川漸漸沉迷盤小肥羊,無心學習。

差不多二月初,上書房重新開始上課,姜臨川要進宮了。

雲蘅被姜太夫人接去,很是松了口氣。

姜臨川一轉頭,雲蘅立馬換成一副舍不得的表情,口中還道:

“二哥,我等你回來。”

雲清淮是大哥,姜臨川是二哥。在府中,他就這樣叫。非常乖巧懂事,并且學會了察言觀色。

這才不久,雲蘅就變了個人,讓姜臨川深深感嘆世事無常,果然京城就是一個大染坊。

進宮後,景文帝召見,态度熱切,問姜臨川想不想幹一份大事業。

“舅舅,我打算今年用功讀書,明年參加科考。”

“科考雖然不錯,卻沒有舅舅說的這件事好。”景文帝一笑,循循善誘道,

“每年都查處了一批貪官污吏,然而這等人就和老鼠一樣源源不絕,舅舅有意建立錦衣衛,為天子近臣,代天巡視,掌督察刑罰之權,臨川,你意下如何?”

“這樣重要的事,我年紀小,又毫無經驗,怕處理不好,給舅舅添麻煩。”姜臨川婉拒。

他也沒想到景文帝會給一份這麽大的禮。

一下子接住景文帝怕是要疑心,得推拒幾次。

“舅舅會派人輔助你。等你學會了,一應事宜,再交到你手上。”

“外人哪有我們一家人親近,舅舅最信任你。”

“舅舅……”姜臨川感動的看着景文帝。

景文帝慈愛一笑。就是這種感覺,姜臨川又回來了!

果然還是這個樣子的姜臨川最順眼。

反正姜臨川還能活好幾年,以他之名,聚攏軍心,實際上操縱錦衣衛的卻是他的心腹,姜臨川不過徒有虛名。等借錦衣衛之名除去朝中部分激烈主戰派,再不着痕跡剪除姜遠之的羽翼,姜家就變成了一盤菜。

景文帝越想越美好,忍不住笑了起來。

姜臨川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懂什麽?還不是當個應聲蟲。

“不準推辭,這是舅舅的口谕。朕打算整合儀鸾司和都尉府,設錦衣衛。先封你為錦衣衛指揮使,等你年滿十六,從上書房出來,就能直接接手了。”

“多謝舅舅。”

姜臨川心知科舉已經不能,不過如今也好,你想建錦衣衛,我也想建錦衣衛。最後是誰的錦衣衛……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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