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跑車與爛人

沈冰到家是下午,她提着順路買回來的菜,一路哼着小曲兒。因為總是受父母看不慣,一畢業她就自己出來與人合租。室友是個宜家宜室的好妹子,家務做飯技能滿點。她心裏想着,今天晚上讓自己親愛的室友做自己買的菜,吃着會特別舒坦。

說起沈冰的室友,真是不得不感嘆世界處處充滿了刺激。

此室友名叫蘇純,大學的時候和沈冰是同班同寝的好朋友,蘇純這個人長得矮小可愛,但是是個不露聲色的大學霸,不可撼動的學分績第一。然而這些特點比起蘇純的另一個身份來說,就顯得太不值一提了。她就是在網上紅了好幾年,高中畢業之前就開過簽售會的著名網絡作者——蘇子不蠢。

當年沈冰剛剛得知這個真相的時候,真不是一般的百感交集。她總覺得就是因為演了蘇純寫的那段酒後亂性,才預示着她那糊裏糊塗的床照門。但是要說反感她吧……魂淡,蘇純為什麽這麽可愛!

提着菜的沈冰走到樓底下,望了望五樓那扇幹淨得直反光的窗戶,對自家室友的愛滔滔不絕。

然而再走兩步,沈冰就被一道充斥着銅臭的亮光閃瞎了。

那是啥?這個小區的這座住宅樓的這個單元門口停着一輛豪華跑車。不管是什麽品牌,跑車這種東西在沈冰眼裏長得都差不多,在影視城混了好幾年見過那麽多明星(更別說自己還當過),沈冰也不是看見一輛跑車就能呼天搶地的人。

之所以會被閃瞎,是因為,這輛跑車,它是豔粉色的……

“哪兒來的暴發戶,能把跑車弄成城鄉結合部款式也挺有才的。”沈冰嫌棄地圍着它轉了一圈,車标長得與奇瑞和上海大衆挺像的。

這輛車正堵在她家的單元門口的坡道前面,幾乎是緊貼着,只能容一個人通過。正巧,單元裏面出來了一個坐着輪椅的老大爺,坡道被車堵了,只能自己走下來,可是自己走路都不方便,更別說還要将輪椅躲着跑車搬下來了。

沈冰清連忙攙着大爺走下來,又幫着将輪椅擡到了人行道上。

“小姑娘家家還挺有力氣,謝謝你!”

老大爺坐上輪椅走了,沈冰看這輛車則越看越不順眼。

“說是暴發戶吧,不僅審美不行,還不守公德。”

她在車窗上沒能找到車主的聯系電話,一煩之下動了個壞心眼兒,從花壇裏面捧了一捧松土,均勻地灑在光潔亮麗的車前蓋上,形成薄薄的一個土層。然後,在土層上面寫了幾個大字:好狗都知道不擋道。

寫完還不是很滿意,為了體現作者的藝術修養,她又在這行字底下畫了只簡筆畫小狗。

完美!沈冰完成了大作,拍拍手就回家去了。

沈冰一進家門,放下菜就往蘇純的房間裏鑽,剛要撲上去,就被一只又嫩又小的腳丫頂住了胸脯。

蘇純的腿伸得直直的,繃着勁兒,将無賴隔離在與自己相隔一米左右的位置。這樣的動作并沒有影響她正在做的事情,筆記本電腦安好地擺在另一條腿上,并不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打着,打出的聲響清脆好聽。

蘇純小小的瓜子臉,戴着一副大大的圓框眼鏡,配着妹妹頭,讓她看起來像個中學生。她緊盯着電腦屏幕,又輕柔又淡漠地說:“去洗手,都是土。”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日常的沒睡醒狀态。

沈冰啧啧嘴。那麽多年了,蘇純說話的感覺就如同第一次從那位編劇的電話裏傳出來的一模一樣,聲線語調從沒變過,仿佛是被內置程序設定了什麽參數一樣。

蘇純是個處女座,終于通過了她的衛生檢視之後,沈冰換上了居家的松垮短褲,在蘇純的屋子裏一邊走遛一邊看小說,白花花的大長腿讓蘇純一陣眼暈。和小時候一樣,她還保留着一邊看小說,一邊代入角色的習慣,有的時候蘇純偷偷觀察她,雖然沒說出來過,但覺得她入戲的樣子既神經病又讓人上瘾地挪不開眼。

沈冰自從變回普通人,似乎就對男女之情有了心理陰影,尤其一見到男女床戲就心裏發冷,沒辦法,硬是把自己活活逼成了除了百合小說其他再也不看的小衆愛好者。

“純兒,你啥時候寫百合?”

蘇純不應。

“反正你敢寫我就敢看,而且交錢看,絕不管你要文檔。”

蘇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原本不算大的眼睛因為一本正經而睜得圓了些,“讀者不可以左右作者的想法。而且,百合賣不了多少錢,最重要的是,”她頓了頓,還是用語調劃重點,“我性取向正常,才不寫那種東西。”

沈冰撇撇嘴,心想自己性取向也正常,每天都浸淫于此也沒把自己看到女人床上去。純兒就是太純了。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講,蘇純并不純。

沈冰躺靠在蘇純身邊的軟枕頭上,看着她瘋狂打字。她目前沒有小說連載,而是經營着自己的微博賬號。

蘇純的賬號因為當年的作品《匠心傳》影視化而一舉走紅,後來,她又寫基本同樣出色的小說,人氣夯實。現在,她被微博官方看中,簽了約成為了一名光榮的——營銷號。

蘇純的賬號id叫做“蘇子不蠢是人形樹洞”,顧名思義,在不打廣告賺錢的時候,她充當着網友們吐露心情的角色。

沈冰将她忽略掉的一條網友留言念了出來:“蘇子小可愛你好。”

沈冰啧了啧,壞笑着捏了捏蘇純的臉,被人家嫌棄地躲開了,“我是一個耿直的女同,因為太耿直了所以看見喜歡的女孩就想上。我特別有錢,名下黑卡好幾張的那種;對自己喜歡的女孩特別大方,黑卡送你買買買的那種;我長得特別好看,掰彎了好幾個直女的那種。”

沈冰讀不下去了,“這人怎麽感覺比我臉皮還厚啊!”

蘇純嘴角噙着笑說:“有危機感了麽?”她回複這個網友:如果你給我一些證據證明上面說的都是真的,那麽不管你接下來對我說什麽,我都給你置成年度最佳。

不一會兒,那人真的回複了兩張照片。第一張裏面是幾張酷炫的黑卡,第二張是來自直女的情書。

沈冰說:“黑卡一看就是網上随便搜的,情書麽,肯定是她自己寫的。現在什麽時代了哪兒還有人寫情書啊。”

那人接着說:我的照片就不給你看了,省得你一見鐘情。

沈冰:“純兒,她調戲你呢。”

廢話!蘇純好歹做了幾年的微博情感樹洞君,這還看不出來?她正色,讓那人長話短說有槽快吐,不要再說些沒用的浪費彼此的時間。

那人還挺聽話,講述了她的一段艱辛的撩妹之路:此土豪女曾經是個濫情狂,有多濫情請自行想象,反正你的腦洞不會比她的實際情況大。後來遇到了一個長得并不是很好看的姑娘,覺得那姑娘挺有意思想換換口味,得知妹子生活有困難,就提出包養。土豪女表示那妹子太慢性子了,都把她強上了才告訴她不接受包養,就跟小說情節似的,把一沓子毛爺爺直接拽她臉上了。

沈冰看了直鼓掌:“這倆人最後肯定在一起。”

蘇純不知怎的就怒了,冷冷地說:“沒戲。爛人,渣滓。”罵完還不過瘾,直接将對方賬號拉黑了,然後将沈冰狠狠推出門外,自己悶在屋子裏不知做什麽。

沈冰望着她房間的門,掐指那麽一算,覺得純兒這可能是觸景傷懷了。作為最好的朋友,沈冰從來不知道蘇純有過什麽感情糾葛,她只知道這孩子太純,純得如一張白紙,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努力賺錢之上。蘇純這一突如其來的別扭讓沈冰有點失落,她思考了一番,決定讨好蘇純,然後慢慢套她的話。

這天晚飯原本是沈冰親手做的。但是在她燒糊了芹菜、扁豆沒炒熟、雞蛋糊了滿鍋之後,她默默地将廚房的門關上,默默地叫了外賣。

蘇純從房間裏走出來的時候,便看見沈冰正盤腿坐在沙發上吃雞腿,那從短褲之下□□出來的腿,盤起來之後更顯得長,占了好大的一塊地方。蘇純将她的一條腿搬起來立住,自己靠着她坐下,手裏墊着紙巾,底下托着個紙盒,全副武裝地吃起來。還不忘訓誡:“油不許掉在沙發和地上!”

沈冰應着,就想說點兒新鮮事逗她開心。于是,她想起了今天在樓下看到的那輛跑車。

“純兒,那好像是一輛……本尼迪特!”

“英菲尼迪。本尼迪特是酸堿指示劑或者英國演員。”

沈冰嘿嘿一笑,“顏色還真跟酸堿指示劑差不多。你是沒看見,挺好一輛車,非弄成亮粉紅色。純兒你審美就夠感人的了,大紅的手機殼,嫩粉的小西服什麽的我就不說了,今天看見那輛車之後,我頓時覺得你的審美還是有救的。”沈冰莫名收到了蘇純冰冷的眼刀,她自省了一下,覺得自己好像沒說錯什麽話,特意再強調一遍:“那車主雖然有錢但是瞎啊,真的,太醜了。”

誰知道蘇純連飯都吃不下了,放下了雞腿就飄回了屋。

沈冰提醒她:“你忘了洗手就摸門把手了。”

蘇純渾身一凜,臉上帶着一種極為恐慌的表情,默默飄去衛生間,拿了塊布擦起了門把手。

蘇純終于回到了房間裏。她将房門反鎖,走到房間的陽臺向下望。那輛被沈冰诟病了半天的跑車居然還停在樓下,只不過換了個位置,不擋道了。

車變立着一個正在抽煙的女人,從蘇純的俯視角度,可以看見她那大波浪卷發下欲說還羞的起伏山巒。明明是最容易顯醜的角度,那女人仍然美得那麽肆無忌憚。

從沈冰回來的時候到現在夕陽西下,她竟然等在那裏好幾個小時。蘇純拿起手機,這個女人的電話號碼已經被自己拉黑了,有沒有給自己打過電話她也不知道。

“小可愛。”

女人略帶沙啞的嗓音在蘇純耳邊瘙癢,讓她的腦海裏浮現起一些不願意想起的回憶,“你幹嘛。”

女人聽起來很委屈:“你作為人形樹洞一點也不敬業。把槽主拉黑了算什麽事?”

蘇純聽得咬牙切齒,“一直在我樓底下等着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

“你這麽确定我是在等你啊。”女人話裏帶着調笑,不是什麽過分的言語,但是被她說出來,就讓人感到十足的進攻性。

蘇純恨恨地挂了電話。原地氣憤了一會兒,又重新将電話撥了過去。女人接起電話就低聲地笑,讓蘇純直想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

“夏旸天,我不管你來這裏做什麽,我們這個小區不歡迎你,請你開着你的豪華跑車麻利滾蛋。這裏沒什麽富人,但也沒人稀罕你的錢。”

“還有,你那車的顏色醜爆了!”

女人委屈地說:“是你說喜歡這個顏色,我才噴的漆。這車是送給你的,你下來我給你鑰匙,再教你這種車怎麽開。然後你把我送回我家,如何?”

蘇純冷笑,“我真把你送回你家,還可能回得來麽?”

女人吃驚地說:“純兒都想得這麽遠了啊?我都沒想到那一步呢。”

“不許這麽叫我。”蘇純的嘴唇在發抖,臉色發白,“滾遠點兒,你這個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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