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遲來的道歉

在中唐，有這樣的流言。說夏總對人過分警惕，從來不許任何人去她家拜訪，除了朱謙。因此大家都說，雖然總有傳聞說夏總是同性戀，但是那沒準只是個□□，她與朱謙沒準早就結婚了呢。

夏唯聽着沈冰在自己身後跟随的腳步聲，有那麽一瞬間突然冒出個想法：要不讓他們知道我将沈冰帶回家了？這樣會不會就不會再有人胡亂猜測了呢？

夏唯的這套房子是她兩年前當上總裁之後買的，買的時候沒有通知家裏人，最終通知的時候，已經可以直接搬進來住了。她還記得自己拉着行李從那個別墅裏走出來的時候，門外，朱謙開車等着她，門內，父親母親和哥哥向她投來的驚愕目光。

當時，夏唯心裏可帶勁兒了。

她自己的這套房子是個兩居室，一百平米出頭，對于夏唯的身份和名頭來說并不算大，但是地處高地價區域，在沈冰看來已經是天價房了。夏唯買房的時候并沒有考慮天價不天價，她只覺得大小合适，位置離公司不遠不近，離家裏特別的遠。嗯，這就很好。

沈冰一進門就在觀看夏唯家中的裝修。一言以蔽之：無趣。她覺得這簡直就是把她的辦公室複制粘貼到了這裏一樣。她偷偷撇撇嘴。

夏唯将一杯鮮榨橙汁端給沈冰，兩個人在沙發上坐下。不久之前還是反過來的情形，而現在，只是環境道具都升了個級而已。

沈冰看着橙汁笑了，“我在你辦公室吃夜宵的時候，最喜歡配的橙汁了。”

“現在還喜歡麽？”

沈冰點點頭，喝了一口。兩個人聊了聊各自的生活情況，都只說了近兩年的，刻意跳過了七年前剛出事之後的那段時間。不一會兒，兩人沒話說了，各自握住一杯水。沈冰還不想走，夏唯也還不願意讓她走，兩人都在找話。

沈冰說：“其實我跟蹤你，就是為了知道你住哪兒。”

夏唯好幾年沒接過這麽直的球了，突然有點語塞，“……你直接問不就好了。”

“我問了你就會告訴我麽？”沈冰得意臉，覺得自己突然覺得跟蹤行為既聰明又有魄力。

夏唯輕笑，“你真當我一路上沒發現你在跟蹤？”真不告訴你，你現在還能坐在這裏？

又沒話了。

沈冰自己跟自己做着激烈的思想鬥争：要不要腆着臉求包養呢？啊，不是求包養，是求幫忙随便介紹進一個劇組就行。沈冰其實想好了自己的計劃，她這次如果真的能重回娛樂圈，一定要走一條非正常的藝人道路。憑借幾年來做群演的經驗，她也有信心，只要能進入一個劇組演個女n號，她一定有辦法能走下去。

只要這個劇組的高層用心正直就好。

夏唯也在做鬥争：要不要腆着臉求她回來呢？夏唯已經不是七年前的那個軟弱無能卻還逞能的明星了，這一次，她絕不會讓她重蹈覆轍。

只要她能原諒，只要她還願意相信自己。

看着沈冰，夏唯又想起了蘇純的話。她不知道現在沈冰在自己面前表現出的樂天，是不是裝的。也許沈冰長大了，演技也更上一層樓，她已經完全看不穿了。

懷有負罪感的人，最怕的是來不及道歉。

“沈冰，對不起。”得到了你的信賴，卻沒有保護好還是一個孩子的你。

這句對不起，遲到了七年。

沈冰有些恍惚，在她的記憶裏，她的女神從沒有過對別人道歉的畫面。就好像夏唯永遠都是理直氣壯的，永遠都是站得住腳跟的。

她笑着擺了擺手，“吓壞我了，你一說我都沒反應過來。女神，我真的忘得差不多了，再說了，你有什麽對不起的呀？”她頓了頓，又問：“你知道到底是哪個混蛋害我麽？”

連着兩個問題，有如打臉。自從當上了總裁，夏唯就算面對多麽強勢的對手也沒瑟縮過，現在，她低了頭，“我只能告訴你我所知道的。”

夏唯從朱謙那裏問到的說法是，廖遠那晚被灌得很醉，很早就回了酒店休息，而他将唐向洲成功制止後，兩人一起将沈冰送回了她的房間，然後一起離開。而酒店的監控錄像，也是從那時開始被人抹去了一段。

顯然，都是預謀。

為什麽沒有人報警呢？為什麽沒有人爆出這個疑點呢？僅僅是這個信息，就足以證明沈冰的清白，但是中唐沒有人去做。所有的後果，都推給了一個十七歲的被害人去承擔。

這一切簡直不能更明朗。

唐向洲通過這件事得到了夏唯的順服。夏唯本打算申請經紀公司的職位，出了這件事，她似乎沒有勇氣去帶藝人了，專心縮在了影視方面。

而另一個最大的的得益者就數孫可人。當年沈冰還抱着一線希望，不願意懷着陰謀論去想自己的朋友——她也許只是乘了東風，順勢就成了影視一姐了呢。

但是孫可人與唐向洲的秘聞，将這個可笑而聖母的念頭打消了。沈冰不是傻子，雖然要承認這件事很困難，但也不可能不承認了。

夏唯告訴她，孫可人早就已經是唐向洲的情人，開始的時間點，大概比出事的時間早一些。正是孫可人頻繁外出的那段時間。

沈冰笑道：“女神，我記得你告訴過我，男人都是不可信的，現在看來，女人也不太可信。我要是早點聽你的話，也就不會自讨苦吃。孫可人，是我防不勝防，但是酒，我還是可以不喝的。”她下了下決心，趁着夏唯有些失神，去碰了碰她的手指尖，夏唯沒有縮回手，她心裏有一種占了大便宜的喜悅。

“女神，我得謝謝你。直到剛才，我還擔心是我自己夢游跑到人家房間去的，現在終于輕松了。”

夏唯認真盯着她，她完全，看不出任何一絲裝模作樣的痕跡。看來，她真的已經釋懷了。那件事沒有給她帶來什麽心理和身體上的負面影響，沒有讓她變成張佳一那個樣子，夏唯已經足夠感激。

她們又聊到廖遠和唐菲菲。廖遠和夏唯的緋聞是在床照門之後自動斷掉的，公司的公關相當不錯，将所有輿論箭矢射向沈冰之後，廖遠的人氣并沒有損失多少。兩年之後，廖遠與唐菲菲開始秘密交往。少女革命組合解散之後，他們将交往的消息公之于衆，受到了大衆的廣泛支持。所以到現在，他們實際上已經交往了五年了。

“噫，她作為隊長居然帶頭違規談戀愛。崔姐就是偏心，要是我當時談個戀愛，她絕對打死我。”沈冰一口喝完了所有的果汁，“他們結婚的時候，估計不會邀請我了吧？”

夏唯僵硬地笑了笑，“如果沒有邀請你，我就負責帶你去。”

沈冰大喜，“那肯定賺足眼球啊！就跟你的女朋友似的！”

夏唯當下嗆了一口水。

兩個人終于找不到話說的時候，沈冰主動離開。她感覺時間沒有過多久，但實際上已經拜訪了一個小時。

送她出門的時候，夏唯的心突然狂跳。這是做危險決定時的特殊反應。她倚着門框說：“你想不想回來？”

其實她的大腦還沒同意她說出口，但是面對沈冰的時候，嘴有點太任性了。

沈冰驚愕地回頭看着她。她有點太開心了，現在這種情況下，不管說什麽話，可能都會變成鴨脖嗓的尖叫。所以，她決定先冷靜幾秒，然後馬上點頭。

緊接着，夏唯又說：“我包養你的話，可以直接讓你演女主角。”

這下，沈冰無法冷靜了。

我聽到了什麽？沈冰心想，她真的喜歡我呀？！

然後，她認真地考慮起，要不要答應這個要求。她看了那麽多百合小說，對于女人包養女人這件事的接受度是很高的。雖然她一直奉行自食其力的原則，但是被女神包養的話，感覺沒什麽不好啊！

沈冰沒過大腦，直接說：“好！”

這個字說出來的同時，夏唯笑道：“開個玩笑。”

沈冰：“……”

夏唯：“……”

這就非常的尴尬了。

沈冰打了個哈哈，“我也在開玩笑哈哈哈哈，咱倆都好幽默啊！”

沈冰走後，夏唯覺得很累。

她的兩個卧室，一間是平時常住的，另一間只有在打掃衛生的時候才會進入。現在，她進入了這間備受冷落的房間，從一個抽屜裏取出一疊明信片，然後躺在床上，一張一張地看。

每一張都是少女時期的沈冰。

每一張都有她用心的簽名。

還有她那滿篇巨大錯別字的檢讨書。

這一刻，七年前的記憶全都湧了上來。

正如沈冰夢到過的一樣，夏唯曾經發了瘋一樣地找她。她查到沈冰清的本名叫做沈冰——一個在搜索引擎上随便一搜，就可以有幾千個重名者的名字。

她打了沈冰的兩個電話，然而已經成為空號。

她按照人事表上的記錄的家庭住址去登門拜訪，結果一家人已經搬走。又過了一周，房子已經交由中介賣掉。

她去沈冰的學校，得到的答案是，她已經轉學了，老師拒絕透露沈冰的任何信息。

都說如果真的想找，總會找到，但你不是國家機關，就永遠也不會找到一個下了決心要逃的人。她始終沒法承認，那個嬉皮笑臉的孩子，那個那麽喜歡自己的孩子，就這樣消失了。

夏唯找了她有一個月，在那一個月裏，她記得她沒幹什麽正經事。朱謙每天都想要陪着她，但是有人陪的時候，夏唯會強令自己保持淡定，即便裝得再辛苦也不辭。朱謙了解她，便漸漸随她去了。

一個月之後，夏唯就變了一個人。

她的仁慈似乎随着沈冰的消失而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是唐娛影視中層管理幹部的一場噩夢。那時的她還沒有絕對支配權，卻已經拟定了一個大刀闊斧的改革計劃。她直接向繼父提議，重新規制部門和各種流程，對某些吃幹飯的部門直接消滅，部分裁員，要求産業鏈擴容等。

唐中興沒有全部采納，但采納了一部分。從那時起，影視業漸漸霸占了中唐盈利的天下。

只有在最容易感傷的時候，夏唯才會記起沈冰。逃得那麽徹底，看來也是對這個圈子恨得很徹底。夏唯每次都會想，如果哪天還能遇見她，一定要兩個人大吵一架，互相控訴得足夠了之後，再也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沈冰現在真的出現了，帶着那個七年沒有人叫過的稱呼出現了。每一聲“女神”，都把夏唯堅固的心理防線擊碎一點，到最後，竟然讓她提出了“包養”的建議。

夏唯喃喃地說：“是因為覺得太虧欠她了嗎？”

她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大吵一架，更沒有辦法井水不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