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兩個人的私人合約

在“回家等”的這段時間裏，沈冰回了一趟家，不是她和蘇純的家，而是父母在京郊的家。

如今，家裏的電視和網絡都配齊了，沈冰再也不會單純地以為父母是老古董。與之相反，她知道媽媽很喜歡看綜藝節目，爸爸喜歡看電影。沈冰不知道，如果将自己做的決定告訴他們，會不會迎來暴風驟雨一般的臭罵，然後，家裏又變成與世隔絕的狀态。

她還是鼓起勇氣，在飯桌上說：“爸，媽，我要回去演戲了。”

果然，剛剛還輕松愉快的氣氛一下子凝重了起來。沈媽媽沉默了一會兒，無奈地說：“我就知道你沒好好考會計。”

沈冰覺得她媽媽的重點似乎不太對，但是此時顯然不宜吐槽，她只是保持着一副肅穆的面孔。

沈爸爸問：“還有公司要你嗎？哪個公司啊？”

“……還是原來那個。”

沈爸爸說：“我不同意。你媽媽絕對也不同意。”

沈冰就知道會是這樣。任何正常的、負責任的父母，都不會同意的。她自己也覺得荒誕，可是，就是在直覺的驅使下，那樣做了。不只是她，夏唯不也一樣不理性了麽？

“我知道你們不會同意，但我已經決定了。”沈冰與父母說話，向來是嘻嘻哈哈虛虛實實，這一次，她很認真。她記得自己每一次認真起來，都是做出一些離經叛道的決定，傷父母的心。這可真是不孝，但是又能怎麽辦呢？人在某些方面必須自私。

“這次再出事，你的自己擔着。”

“好。”

“你要是掙了大錢，不用給我們花，沒錢了，也別管我們要。”

“好。”

沈媽媽說這些話的時候，有點哽咽。身為父母，沒人想說出這樣的話，但是就算她放了這樣的狠話，沈冰也還是回不來了。

沈媽媽嘆了口氣，“最後幫你一次。需要送禮送錢麽？”

沈冰搖搖頭，突然想起了什麽，又點點頭，“咱家還有杏仁麽？”

又是一個盛夏，杏仁産出的季節。沈冰告別父母的時候，他們滿臉都是不舍。她知道，當她混不下去的時候，依然只有這個家可以回，他們不會拒絕。但是，即便他們永遠敞開懷抱等着她，她也必須當做沒有這個家。

這不是重活一次，一切都不是新的，而是帶着曾經的枷鎖和屈辱的印記，半路跌倒重新起跑，起跑線就已經落在別人後面百米。

再次與夏唯見面的時候，就是簽訂合同。甲方只有夏唯一個人，乙方也只有沈冰一個人，兩人坐在一家咖啡廳的角落裏，面對面。

沈冰說：“我記得當年簽合同的時候是去了公司的。”

“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夏唯将合同推到她面前來，“這次你要認真看內容。”

沈冰在沒翻開合同的時候，還沒理解夏唯這話的意思。中唐的合同格式多年不變，沈冰草草一眼，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甲方并不是唐娛經紀公司，而是……夏唯？

沈冰指着這第一行字，呆呆地看着對面的人。

夏唯說：“經紀公司現在完全在我哥的掌控之下，你若是簽給了中唐的藝人系統，他會第一時間知道，而且你會完全由他控制。”

“所以現在我會……”

“完全由我控制。”夏唯的手指頭在桌上畫着圈，她垂着眼眸，為她解釋。

簽了這個合同之後，沈冰的身份将是自由人，她不屬于任何一家經紀公司，行政上沒有任何人有權利命令她做什麽不做什麽。她與夏唯将是個人合作關系，但是，她有配合夏唯做出的安排的義務，若不配合，後果自負。同時，夏唯的義務是為她包裝、提供培訓和演藝機會等。

“所以說……我沒簽中唐！”沈冰的話音裏透出驚喜。

夏唯向後靠在椅背上，對她的反應非常滿意，“當然。”

“你……還這樣簽過別人麽？”

夏唯無奈地搖搖頭。

開心嗎？我現在正在做的是，以我個人的名義，簽下你。我沒做過這樣的事，這是第一次，我也很忐忑。

“我的位置在藝人系統之外，也就是說，我手下沒有任何藝人。以後，也就只有你一個。是福是禍，我們一起擔。你願意麽？”

沈冰心頭發熱。她忍着鼻腔的酸澀點點頭，沒有任何遲疑。

夏唯笑了，“看看後面的內容吧。”

這份合約裏的內容，與一般的藝人合約很不相同，除了一些規章性東西之外，最重要的是幾條特殊條文。

沈冰看着這幾條特殊條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合約裏規定，“乙方可以自由選擇經紀人和助理、司機，但是甲方有權為她分析人選是否合适，有權提出任何建議。”

“乙方不可被要求參加任何與業務相關的應酬活動。”

“乙方可以在不耽誤工作的前提下自由選擇住處，但是住址必須告知甲方，住所和室友都必須經過甲方審查通過。當有特殊情況時，乙方有義務配合甲方對其住處和室友的安排。”

“簽約後，甲方立即為乙方安排專業表演及相關科目培訓，直到成績通過為止，乙方不必繳學費。若乙方不努力學習，或過于愚笨無法通過，甲方概不負責，且乙方需補繳學費。”

“乙方将使用真名‘沈冰’進行活動，同時，将在适當的時候公開其‘沈冰清’身份。”

沈冰将這幾條寫在紙上的時候覺得自己特別有骨氣，有着新世紀四好青年的追求，但是一寫到正是合同上，為什麽看上去那麽逗呢？

沈冰抽搐着臉皮，“這個學費……大概多少錢啊？”

夏唯：“我請的老師都很貴，每一科都在兩萬以上，至少五科。”

沈冰咽了咽口水，“女神，你不用對我那麽好，請個便宜點的就行了。或者你親自教我多好啊，我不會耽誤你工作，一個月一次課都行！”

夏唯眯了眯眼，“你說我便宜？”

“不不不，那個……”沈冰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怎麽圓這個話頭，但是她突然想到一件可以用來打岔的事情，“我怎麽記得還有一條呢啊？對了！我的‘制造經驗’學科！女神，我說的就是這門課啊！”

夏唯白了她一眼，大有“合同就這樣寫了，我說不加這條就是不加這條，你同意就簽不同意就滾”的架勢。

沈冰：“好好好我滾——不是，我簽。”

“啊~啊~五環~你比四環多~一~環~”

沈冰還沒來得及簽字。夏唯聽着這胡鬧的鈴聲，她還很清晰地記得，七年前，沈冰的鈴聲是倍兒爽，跟現在的是同樣的風格。再緊急的事情，也會因為這鈴聲而一秒出戲。

沈冰接了電話，意外地表現得戰戰兢兢，她嗯啊了兩句，陪着笑将老人機遞給了夏唯，“女神，我爸找你。”

“找我？”夏唯一愣，結果手機的時候觸碰到了沈冰的手指，覺得她在抖。夏唯自己的手也抖了起來，心跳得相當快。

“你好，我是沈冰的父親。”

“叔叔好。”

沈爸爸聽到是個溫柔女聲，似乎有點吃驚，靜了靜才說：“沈冰已經簽約了麽？”

夏唯看着沈冰說：“還沒有。”她聽聞了沈冰當年是如何進入中唐成為練習生，也就知道這位父親對自己的孩子有多麽深沉的愛。現在耳邊這個異常威嚴的聲音，讓她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與跪在唐向洲辦公室門口的男人聯系起來。

沈爸爸說：“請問，簽約之後，是否會有人對沈冰直接負責？我想找這個人說話。”

夏唯很緊張，就像是小時候做錯了事，怕被夏曉慧批評一樣的緊張。她覺得口有些幹，咳了咳，說：“我就是。”

對方沉默了一下，問她：“作為一個父親，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你能不能保證，沈冰不會再受到與七年前類似的傷害？”

夏唯定定地看着沈冰。她現在要說的話，很直白，也很蒼白，但是很重要。這是她深思熟慮過後，能為沈冰做出的最實在的承諾。

“對不起，我不能。但我會盡力保護她。我可以保證的是，這一次如果再出現類似的事情，我會陪着她。”

沈冰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立馬站起來，去了衛生間。而夏唯聽見那個男人說：“謝謝。”

簽字，蓋章，簡單的程序。從今以後，沈冰成了夏唯經營的唯一一個藝人。當今娛樂圈，自由人總數不過十，這其中，多了一個沈冰。要真說起來，這簡直是一條足以轟炸娛樂圈的新聞，但是這一切就這樣靜靜地發生在這個咖啡館毫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裏。兩位當事人對未來懷着巨大的問號，但是并沒有什麽猶豫。就好像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發展，毫不意外。

夏唯收着東西，準備離開，“你打算住在哪裏？”

沈冰想了想，“我和蘇純的公寓離中唐太遠了。要不，我和姜麗花住在一起吧？我肯定她會願意的。”

聽到姜麗花名字的夏唯額角一抽，這已經成為了一個習慣反射。她答應了，但是語氣陰沉了些，“明天帶着你選的經紀人和助理來我的辦公室一趟。早上八點之前吧，人少一些。之後趕緊回去收拾行李，姜麗花住在練習生宿舍樓，你很熟悉。”

沈冰點點頭，心裏的滋味說不出道不明。她将一個袋子放在了桌上，“女神，這是送給你的。”

整整一袋子，白花花的剝過了皮的當季杏仁。沈冰搓了搓手指，現在，手指肚還有點麻麻的感覺。

夏唯擠出一個微笑，“我不是影星了，你也不用追星了。”

“這不是追星。”

“那你更不用賄賂。”

沈冰搖搖頭，将袋子直接塞進夏唯的懷裏，“這是當年沒來得及給你的。你那時候跟我要過，今天才有機會補給你。”

在桂林的四星級雙人間。在咖啡館昏暗的燈光下。一聲答應等了七年，沈冰沒忘，夏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