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一直以來, 丁巫都是可靠的義兄形象,心裏永遠的一抹溫暖。甚至魏采薇重活一世,心理年齡都夠到當丁巫的老娘了, 她還是把丁巫當成大哥, 像上一世一樣尊敬他。

丁巫上一世一直沒有成親, 丁汝夔出獄賜官、賜還家産, 丁巫恢複了國子監監生的身份, 也沒有成親和考科舉。

他半生坎坷, 後半生如閑雲野鶴般,寄情于山水, 四處游歷, 甚至一度出海下了西洋、跟着商隊走西域、穿越草原和沙漠。

他後半生都在彌補着前半生困在鐵嶺、不得自由的遺憾, 後半生到處跑, 到處都留下他的足跡。

就像一個餓極了的人, 下半生的願望就只剩下吃飽飯,別無他求。

丁巫自由自在,不願被家室所累, 也不想害得別人家好姑娘一輩子獨守空房,所以幹脆不結婚。

所以,對于魏采薇選擇和汪公公當對食夫妻, 丁巫一點意見都沒有。

丁巫經常對她說,半夏妹子自己開心就好,不用在乎別人的議論。

而這一世, 丁巫好像對陸纓有意思?

陸纓上輩子嫁人不久就當了寡婦,最後選擇出家清修。

不過,以魏采薇現在對陸纓的了解,她出家清修八成只是一個走出夫家、得到自由的幌子而已, 陸纓才不會坐下來抄經,估計她最後帶着心愛的佩劍行走江湖去了。

這樣想想,陸纓和丁巫兩人上輩子的結局其實是殊途同歸呢。

魏采薇半夜聞着桃酥的香氣醒來,看着丁巫打着呵欠,用扇子扇着剛烤好的桃酥,快點涼透了好包起來送給陸纓。

反正滿腦子都是問題也睡不着,她幹脆披了衣服,下樓問丁巫。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丁巫有些抱歉。

魏采薇幫着丁巫扇風,“又是送給陸統領的?”

丁巫面不改色,“是的,感謝她救了我。”

魏采薇:“汪大夏也救了你。”

丁巫依然繃得住,“汪大夏幾乎每天來蹭飯吃,我都多做一份留給他。”

丁巫還有高官貴公子的矜持婉約,但魏采薇是個爽利的性子,自知繞來繞去肯定繞不過丁巫彎彎腸子,幹脆挑明了直說:“丁大哥是心悅陸統領吧?”

丁巫站起來,從水缸裏舀水洗臉,“盡說些孩子話。我與她地位天壤之別。”

的确,丁巫和陸纓一直都身份懸殊。現在如此,以後也是如此,等陸炳一死,嘉靖帝一死。陸家被抄家下獄,到時候丁巫已經恢複貴公子的身份,陸纓如果一直不嫁的話,她會是階下囚。

他們兩人的地位,永遠都不會對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是你強我弱,就是我弱你強。

魏采薇說道:“咱們不說地位,只問自己的心,丁大哥如何看陸統領?”

丁巫看着銅盆裏漸漸平靜下來的倒影,“我很佩服她走出閨閣當錦衣衛,還有永不放棄的勇氣,若不是那晚在水底識破她的女兒身,我恐怕一輩子都蒙在鼓裏。”

“我有時候想,如果當年我爹在兵臨城下之時有陸纓這種無畏的勇氣,拒絕嚴閣老死守城門的建議,帶着大明軍隊拼死一搏,或許很多人的悲劇,包括你、還有那個進宮的陳經紀,你們的人生悲劇就都不會發生了。”

丁巫一直都是善良溫柔的人,不怨天怨地,甚至能夠跳出為人子的天然立場,去反思父親可能犯下的錯誤。

無論如何,丁汝夔是兵部尚書,天下兵馬大元帥,他都沒有試一下就放棄了抵抗。

哪怕陸炳也比丁汝夔強些,當年陸炳違背死守城門的命令,去求嘉靖帝,打開城門,放難民進城。陸炳至少在最壞的結果裏做出最後的努力。

魏采薇說道:“不管怎麽樣,這都不是你的錯。”

丁巫搖頭,“我一直渴望着做些什麽,來彌補父親的過錯,是陸纓給了我機會,不嫌棄我是個文弱書生,大膽的用我,比起知遇之恩,熬夜做點小點心實在太渺小了,不足挂齒。”

魏采薇半信半疑,“只是如此?”

丁巫:“當然。”

桃酥涼透了,丁巫麻利的包起來,當然還沒有忘記給魏采薇留兩塊,“給你明天當早飯——我明天很早就要出門,不能給你做早飯了。”

丁巫的心思,采薇不能看透,其實連他自己也不能。

水底下的“一吻”,其實不算是男女之吻,因為根本無關情愛。丁巫覺得陸纓眼神堅定,她的勇氣能夠感染到他,原本丁巫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這樣了,但是陸纓身上仿佛有光似的,照進他晦暗的人生裏,他本能的伸手想要抓住這束光。

但是聽到陸家和吳家議親的消息,丁巫覺得陸纓一旦嫁人,夫家恐怕不會容許她繼續這樣女扮男裝的當錦衣衛了,倘若這束光都要熄滅,他又要陷入無邊的黑夜。

丁巫知道他地位卑微,不能改變什麽,但他不能像當年的父親一樣,兵臨城下,不做嘗試、不做抵抗,他盡力在陸纓面前表現自己,想把這束光留的久一些。

更久一些。

如此,而已。

次日,魏采薇醒來,丁巫果然一清早就去了頭條胡同忙去了。

樓下巷子傳來馬蹄聲和口哨聲。

是正要趕往錦衣衛衙門的汪大夏,他每天都特意走彎路,經過這裏,路過的時候會吹口哨,如果魏采薇已經起床梳妝了,她會打開窗戶,對着他微笑揮手回應。

聽到動靜,魏采薇開窗說道:“你等會,有個東西要交給你。”

魏采薇下樓,将昨晚丁巫連夜烤的桃酥給汪大夏,“送給陸統領的。”

又把昨晚丁巫留給她的桃酥分給汪大夏一個,“這是跑腿費。”

汪大夏不肯要,“一個桃酥你早飯肯定吃不飽的,兩個才夠嘛。”

喲,這覺悟,讓魏采薇對他刮目相看。畢竟汪大夏這種嗜吃如命的人能夠把到嘴的食物放棄,那是相當不容易啊!

吾家有夫初長成。

魏采薇目送汪大夏離去。

汪大夏騎馬出了甜水巷,拐到鼓樓西斜街,就放慢了馬速,打開包裹——吃魏采薇的早餐他舍不得,但是偷吃陸統領的點心他是一點都不會猶豫的!

魏采薇還是對他過于自信了。

汪大夏打開了包袱皮,裏頭是熟悉的油紙包,油紙包上有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着“不許偷吃”四個字。

是丁巫寫的,他料事如神,曉得汪大夏目無上司,會偷吃陸纓的桃酥。

不過,這并不會阻礙厚臉皮的汪衙內“作案”。

東西是我送的,陸統領不知道裏頭有幾個,我稍微偷吃兩塊她又看不出來,何況丁巫也不可能為了這一點小事去問陸纓你收到幾塊桃酥!

所以汪大夏還是打開了捆紮的紅繩,打開油紙包,居然還包着一層油紙,上面還寫着八個字,“桃酥一包,共計八個”。

丁巫的字跡是漂亮的瘦金體,汪大夏模仿不來。況且紙上還有丁巫那枚不離身的小印章,篆刻的“巫“字。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丁巫太了解汪大夏的德行了,曉得第一張紙條無法阻止他肚子裏的饞蟲,還有第二道防備等着他。

一切都是為了确保他的心意完完整整的被陸纓收到。可不能被汪大夏分了去。

一塊都不行。

汪大夏繃着臉,就像個莫得感情的送貨機器,将桃酥給了陸纓。

陸纓交代今天的任務,“你把錦衣衛歷年所收集的白蓮教教徒畫像全部找出來,要畫師統統臨摹一遍,晚上帶給頭條胡同們的暗探看。”

錦衣衛的畫師們是最有名的,連宮廷畫師都是挂在錦衣衛名下領俸祿,所以一天臨摹整個白蓮教露過臉的教徒不在話下。

汪大夏下去辦事。

陸纓打開油紙包,分給父親一半,命人送給陸炳。

若平時,陸纓一定親自去送,但自從上次陸炳在吃了丹藥後情緒暴躁訓斥了她幾句,陸纓就一直避免和父親面對面,父女關系有些僵。

陸炳看到女兒派人送的小點心,連連嘆氣搖頭,這個丫頭的脾氣和我太像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将來我若不在了,她該怎麽辦呢?

與此同時,另一個父親也為兒女發愁,是父愁者聯盟,正是汪千戶。

汪千戶那天得到了多斯還的兩千兩銀子,這是原配妻子的嫁妝田換的銀子,理應交給汪大夏,去把三裏屯的嫁妝田重新買回來的。

汪千戶是有原則的,如今汪府過緊日子,他也不會拿着妻子嫁妝去填家裏的大窟窿。

但是汪千戶擔心銀子一旦交給汪大夏,他又胡亂拿去敗家,所以汪千戶把銀子留下,去了朝陽門外的三裏屯,想找到當初的買主,把原配的嫁妝田贖回來。

到了地點,汪千戶幾乎以為自己記錯了,昔日的良田被圍牆或者籬笆給圈起來了,建了房屋、祠堂等等,西北邊還有好幾個大饅頭般的墳墓,墳包上還沒有長草,四周都種植着有些年頭的青松。

原來嫁妝田被改造了成墳地和配套的祭田,祭田祭屋等等即使被抄家,只要不是什麽十惡不赦之罪,都屬于免除之列,可以不用被抄沒充公。

所以有風險意識的大戶人家一般會置辦祭田祭屋,以防萬一,将來子孫們有個退路,片瓦遮身,當做栖身之所,不至于一敗塗地。

汪千戶一看,就曉得這塊地是不可能贖回了——人家都改成祭田,墳都遷過來了,怎麽可能還給他!

唉,這個敗家子,覆水難收啊。

雖然田是無法贖回了,但是汪千戶想要搞清楚到底是誰買了原配的嫁妝田,于是走到墓地看墓碑,分別寫着“诰贈一品夫人吳氏之墓”、“诰贈一品夫人黃氏之墓”、以及“诰贈一品夫人張氏之墓”、以及“亡妻趙氏之墓”。

居然有三個一品诰命夫人,這是京城那個豪門貴族?

正思忖着,身後響起守墓人的聲音,“這裏是錦衣衛指揮使陸大人的家族墓地,閑雜人等速速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很多讀者猜到了買主就是陸炳,以及李九寶父兄在三裏屯修的陰宅就是給陸炳家修建的,恭喜各位答對了哈!你們很細心。

陸炳的墳墓的确就在北京的三裏屯。五百多年後,這裏成為酒吧聚集地,每晚都有買醉者在陸炳的墳頭蹦迪,陸炳應該永不寂寞。

這是考據了內閣大臣,兼親家徐階給陸炳寫的墓志銘裏記載《世經堂集·東湖陸公墓志銘》:公存時嘗蔔地于朝陽關外三裏屯,至是諸姻故合而謀曰:公之意不可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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