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六
徐青山少年在王家鎮求學的時候,三天兩頭就會有姑父來探望,每次來了總要塞給徐青山一包東西,從頭到腳,方方面面,只要鋪子裏有的,幾乎都能在徐青山那裏出現。後來徐青山考上了秀才,姑父知道後高興了許久,逢人便說他這個侄子考上秀才啦,自豪的就跟是自己的兒子考上了似得。等徐青山回了徐家村當了先生,姑父便和姑媽一起操心起了徐青山的終生大事。整個鎮裏的姑娘家都打聽了個遍,夜裏和姑媽一起讨論着哪家的姑娘更适合徐青山一些。再後來,徐青山家裏多了個李往之,姑父從姑媽那隐隐約約的察覺出了點什麽,和姑媽一起深沉的想了幾日後,李往之再次上門時,便得了姑父專門給他封的一個大大的紅包。
姑父是把徐青山當成半個兒子來看待的,徐青山給學生念“養不教,父之過”時除了他那早早歸去的爹外還會想起姑父的模樣,但是除此之外,沒有再多的了,真的沒有再多的了。
當徐青山認真的想去認識姑父時,姑父已經不在了,或者說,正因為如此才讓徐青山意識到,對于姑父,他幾乎從未主動的思考過姑父對他的好。從王家鎮外讀到回到徐家村做先生,這些年來,他欣然接受了來自這位外親的所有好意,但卻從未把這份好意上升到他需要挂心的地步,直到徐青山從報信的人口聽到消息時,他還将信将疑的懷疑着,完全不能将姑父和事聯系起來。
怎麽會呢?徐青山坐在馬車搖搖晃晃的去往王家鎮時腦海中一直反問着自己。究竟是哪兒出了問題,這消息來的不明不白,一點兒都不真實。他們這是要去幹嗎?去看姑父最後一眼嗎?
馬跑的很快,車輪在土路上颠簸的厲害,徐青山看着旁邊坐着的李往之,後者一直靜默着凝視着窗外,也是一副茫然不知的狀态。徐青山摸不清自己是什麽感覺,還沒見到姑父時,他只是覺得腦子有點木然,但卻木然的有限,悲傷将來未來,還隔着一層屏障。這道屏障直到他和李往之踏進屋中,直到他到了床邊,的的确确的看見了躺在哪兒的,奄奄一息的姑父時才轟然的破碎。他聽見姑父喚了一聲他的名,可他張了張嘴,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他盯着姑父毫無顏色的面孔,試圖想從上找尋一絲絲鮮活的,可以反轉的痕跡。
但是沒有,完全沒有。徐青山目不轉睛的看着姑父在他眼前閉了眼,接着就是姑媽傳入耳中的哀嚎聲,他感覺李往之的手搭上了他的肩頭,他扭過頭,看見李往之遮了眼,嘴角成了嘗了苦時才有的拉攏弧度。
徐青山扭過頭看着姑父,喉嚨間擠出聲音艱澀難聞:“姑父……”
青山啊,青山啊,青山啊。
以往姑父聽到自己叫他時,總是會先喚一聲他的名字作為應答,但是這次沒有,往後也不會有。
他人生命的終結意味着此生往後不會再有這個人的延續,他的一生終止到此,不會再有新的篇章供旁人解讀。離者給生者留下的東西只是一點點留在生者印象中的一些模糊可知的記憶。而在生者和離者共同參與的回憶中,回憶最多的并不是那些十分了解和不相幹的人,而是一些在意着卻又不知全貌的人。
徐青山覺得自己就是如此,他從腦海中搜尋了一番關于姑父的記憶片段,然而這些片段卻像是蒙了一層灰似的一點可供解讀的信息都無,如果沒有這忽如其來的離別,也許他一生都察覺不了他對這相處了大半生的親人,竟是這樣的一無所知。他扭轉了頭朝姑媽望去,姑媽發出的哀戚聲傳染了他,他捂住嘴,眼淚忽就洶湧了出來。
之後沒過多久官衙的人就上了門,聚在門外的人也都各自的回了各家,什麽痕跡都沒留下。此事是由于駕車人的過失而生,屬于刑案,官衙的人得将姑父帶去府衙。一家人中姑媽最先從悲傷裏鎮定下來的,她将眼淚全部擦幹,将所有人都支出了屋,一個人仔仔細細的給姑父整理了全身,接着就跟官差一塊去了衙門。姑媽離開後,表弟也出了門去聯系姑父的身後事,弟媳将孩子叫到一塊陪着她生火做飯,哪怕她知道家中沒有人會有胃口。李往之理了理他們常在姑媽家留宿的屋子,拉着徐青山的手暫時安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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