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章節
自己是不是在竊喜,又或者是在慶幸,因為他也在緊張慌亂。亂到沒有辦法回答那個問題。
于是,他選擇了反問的方法。
“你不能換一瓶不讓人壓力這麽大的嗎?”
說到最後,那男人幹脆笑了出來,雲一鶴能看出那笑容裏的膽怯和無奈,半低着頭想了想,他聳了聳肩,彎腰伸手,從茶幾下層的藤編儲物籃裏,拿出來一聽啤酒。
“這個會好點嗎?”覺得自己都要笑自己了,雲一鶴摸了摸易拉罐下頭的一個小坑,“這是運貨的時候掉出來的,氣都漲滿了,他們本來說就扔了,我沒讓,可随手放這兒,就給忘幹淨了。”
“……你堂堂雲總,會是心疼一聽啤酒的人?”接過易拉罐,感覺了一下那确實好像随時要爆裂開的硬度,韓峻熹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後頭的迷你吧臺旁邊,抓了一塊茶巾裹住罐口,然後把手壓低到水池裏,打開了拉環。
悶悶的一聲“嘭”之後,泡沫帶着很好聽的沙沙聲從茶巾纖維裏滲出來,又等了一會兒,泡沫散去,打開水龍頭沖了沖茶巾,擰幹之後又擦幹淨罐子,韓峻熹走回來,把剩下的多半聽啤酒均分到兩個杯子裏。
“我會心疼啊,我也是經歷過窮日子的。”看着杯中酒,卻不知該不該端起來喝,雲一鶴一手撐着沙發扶手,骨感的指頭托着下巴,輕輕摸了摸嘴唇,“你不會信吧。”
“你讓我怎麽信?”随手指了指辦公室裏頗為上檔次的裝修,韓峻熹也沒動那兩杯酒。
“……我記得跟你說過,我在曼徹斯特待過幾年吧。”并沒有因為那句話就動怒,雲一鶴仍舊保持着淡淡然的語氣,微微躬身往前湊了湊,指尖順着杯子邊沿游走,“那段時間,其實是家裏對我的磨練,我要自己租房子,自己打工賺生活費,自己處理各種事情,就算遇上麻煩,打電話回去求救,只要不是生死攸關的事,家裏也不會管的。”
“這麽嚴格?”那一番話完全超出韓峻熹的意料,卻意外地有助于話題打開變得不再尴尬,“我以為你們有錢人家的少爺,都是不管在哪兒也得錦衣玉食有人伺候着。”
“有那個福分,沒那個特權。”笑了笑,雲一鶴不再碰酒杯,直接往後靠在沙發背上,“磨練孩子,是雲家的傳統。我爺爺,當年被他父親送到新疆,種了五年的紫花苜蓿。我父親,年輕時候被我爺爺送到北大荒當了十年農民,而且不是知青插隊的那種,是單獨送過去的。到我這一代,大概是國內缺乏挑戰性,就直接扔出國去了。”
說到家族的往事,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确實比剛進門時略微好了些,至少找到了話題前進的方向,韓峻熹沉默中點了點頭,表情不再帶有拒絕相信的成分,語氣也平和了許多。
“那……你在國外那幾年,就一次都沒回來過?”
“沒有,不許我回來。基本上到最後我已經成了半個曼徹斯特人。”
“難怪你說你英語有當地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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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笑了一下,雲一鶴口氣帶了幾分無奈,卻也透着幾許溫暖,“剛回來的時候,再遇到之前有交情的英國朋友,他問我怎麽出去幾年,學了滿口的小流氓腔調。”
“真的假的?”
“曼徹斯特口音發飄,多少有點江湖氣。”
“啊……”應了一聲,韓峻熹暫時沒有再多說話。直到兩個人都有點快要受不了沉默的尴尬,直到雲一鶴眼看着又要開口時,才突然接上了話題,“其實,我小時候也跟我們家老爺子學了不少東北話。”
“是嗎?”
“他無意間說的東北話,我無意間學了不少。”
“因為孩子學習力強吧。”
“是真強。”
話音落下,兩個人都笑了,這一次,韓峻熹則像是唯恐話題再度冷場一樣,緊接着開始講起父親的趣事。
“你知道我爸長得像誰嘛。李幼斌。別笑,是真的像,我上學那會兒,不是有個連續劇叫《刑警本色》嗎,王志文主演的,李幼斌在裏頭演個黑社會頭子,叫周詩萬,當時我跟我媽就怎麽看怎麽覺得像他。只不過,氣場不一樣,人家是黑道老大,我們家老爺子,怎麽說呢……要不算大不敬的話,我只能說他是個逗比了。”一番話,說得還挺認真,但越往後越讓人忍俊不禁,韓峻熹看着雲一鶴終于低着頭笑出來,自己也挑起了嘴角,“其實,還有更逗的,我那個不争氣的親爹,長得像陳寶國。”
這一下,原本還忍着控制着矜持着的雲一鶴,一下子笑出聲來了。
他笑得很好看,即便是大笑,仍舊不失風度,而意識到自己也許不該表現這麽誇張,盡快收斂了自己的表情後,對面的男人才恍然收回停留在他臉上的視線,清了清嗓子,接着開口。
“我小時候,我親爸的事兒,就是個禁區,提不得。後來過了好多年了,都淡了,我媽才突然跟我說,‘你那雙眼,跟你爸,長得一模一樣’。”
“那,你願意接受這種說法嗎?峻哥,我沒有攪和你家務事的意思,只是說這種說法……畢竟,我記得你并不喜歡你生父。”話說了,又後悔,多作解釋,又覺得虛僞,雲一鶴對自己嘆了口氣,并沒期待得到什麽明确答複。
但韓峻熹給了明确答複。
“願意不願意的,反正也得接受,基因在那兒擺着呢。”做了個無奈的表情手勢,那男人似乎是下意識地伸過手去,想要端起杯子喝一口,卻在已經碰到杯子的時候又僵住了動作。
那個遲疑,雲一鶴全都看在眼裏。
而到了這個份上,尴尬也尴尬過了,緩和也緩和過了,似乎早就該切入的正題,也終于到了該切入一下的時候了。
剛才還在專心聽故事的雲一鶴,輕描淡寫,說了句“我能看出來,你和你養父之間,其實就是親父子一樣”,便一撐沙發扶手,站起身,走到辦公室門口,簡簡單單,鎖了門。
而剛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專心講故事的韓峻熹,則在清清楚楚聽見門鎖的動靜時,指尖一顫。
“是,他當我親生兒子養,我肯定當他是親爹……”都不知道自己應和那只是在随便搭話的句子是要表現自己的鎮定還是緩解自己的不鎮定,韓峻熹用眼睛餘光看着雲一鶴一步步朝他走過來,最終坐在沙發扶手上。
“……一般來說,能視如己出,都不容易。我家分明是親生的,有時候倒是挺殘酷無情。”有一搭無一搭說着,好像很是自然地就那麽保持着若即若離的狀态挨着那男人,雲一鶴自言自語一樣,低聲念叨着什麽“不過也許是我們湖北人對自家孩子反而更嚴苛”,繼而又輕輕笑了一聲,便終于伸手過去,拿起了一杯酒。
那個舉動,是那天打破了一切最後的、垂死掙紮的矜持的關鍵。
雲一鶴将酒杯塞到韓峻熹手裏,動作溫和而不容反駁,接着,他拿起另一杯,在對方的杯子邊沿碰了一下,随着那清脆的聲音蕩漾開來,俯身湊上前去,把嘴唇貼在了那灼熱的耳根。
“峻哥,現在我覺得是時候該重新問一遍了……你今天過來的原因,值得咱們碰個杯嗎?”
聲音不高不低,把握得恰到好處,而聽着這樣的聲音再度提出這樣的問題,原本也許還打算繼續裝糊塗的人,失去了裝糊塗的資本和餘地。
好一會兒,總算是覺得自己要是再不回答,就真的可以切掉褲裆裏的那根去當個娘們兒的韓峻熹,才皺着眉,帶着一臉的自嘲與苦大仇深,反問對方:“我要是說,我也不清楚,你會覺得我忒不地道嗎?”
端詳了他幾秒,雲一鶴搖搖頭:“不會。”
然後,在他開口有所回應之前,雲一鶴又補充了一句:“其實我一直在等你來。”
最後,他端起杯子,幾口喝下那杯并不清涼的啤酒,終于帶着十足的大義凜然和脆弱的悲怆,俯身親了一下那男人的嘴角:“我無所謂你‘知不知道’,我只想你能來就好,你把心放在哪兒都可以,只要人在我這兒,我就知足。”
就是那樣的話,就是那樣的語調,韓峻熹後來琢磨,自己應該就是被說出那些話的雲一鶴給逐漸“拿住”的,他落入了一個詭異的陷阱,或者說,更像是一個漩渦。他會游泳,他能自己逃出來,那個漩渦也沒有多激烈,可是幾次三番他想逃離時,看着那近乎完美的,完美到凄美的無限的螺旋,竟然還是會像個尋死者似的,主動邁進去,把自己纏進去,放縱自己陷進去。
雲一鶴是毒藥,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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