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過門
持筆的人, 在寫下那幾行字的時候,應該已經極度虛弱,瀕臨了崩潰的邊緣。
不知他是以什麽樣的心情, 撐着最後一絲意志,不斷重複着那句話, 固執而絕望。
你一定要記得她。
可後來呢?是不是依然忘記了?
心髒毫無征兆傳來鈍痛, 秦策本能地護住胸口, 眼神卻始終停留在鏡中的筆記本上。
“啪嗒”一聲, 那支筆掉落在桌面。
緊接着是一口鮮血,濺染了雪白的紙頁, 也覆蓋了全部的字跡。
鏡面驟然黑暗。
他立于原地愣了好久,只覺心髒越來越疼, 幾乎令呼吸也困難起來。
他原本是想繼續向前走的,誰知剛邁出一步卻猛地踉跄。
這是幻境。他告訴自己。
都是虛幻的, 都不是真實的, 只不過是系統玩弄人的把戲而已。
他如果被困在這裏, 将幻象當了真,才是最大的笑話。
然而那一瞬間,偏偏有熟悉女聲從身後的鏡面響起,語調含笑溫柔地喚他。
“阿策。”
“……”
他猛然轉身。
下一秒, 自鏡面裏探出的利刃,準确無誤貫穿了他的身體。
白刃紅出,血流滿地。
玩家在幻境裏受到的傷害, 并不會投映到現實之中。
可若是在幻境裏放棄抵抗,徹底失去意識, 便也意味着現實的死亡。
這就是系統規則裏所說的“死于門內”。
秦策雙膝一軟跪倒, 額上冷汗涔涔而落, 他雙手撐地,喘了半晌,終是咬緊牙關站起身來。
他抽出腰間甩棍,反手将那面黑鏡砸了個粉碎。
但一面鏡子被打碎,還有無數面鏡子封鎖這裏。
鏡子的方位開始緩慢移動,能夠容身的空間越來越窄,鏡框上的曼珠沙華,花枝如藤蔓般延伸,從四面八方纏繞住了他的手腕與腳踝。
他避無可避,完全被禁锢在了中央。
與此同時,所有的鏡面一瞬亮起,身穿制服他的影像,在鏡面裏清晰又模糊,直至消失。
腦海中嗡嗡作響,很多在噩夢中無數次出現過的零碎畫面,都化作冷霧苦雨,觸碰不得。
他之前的傷已經很嚴重了,在極差的狀态下,時間拖得越久,就越危險。
花枝纏得越來越緊,每一根枝條的尖刺,都深深紮進他的血管。
痛感侵蝕,如墜冰窟。
他用力閉了下眼睛,隐約聽到了遠處鏡面碎裂的脆響。
……是錯覺吧?
“阿策。”
那女聲仍在柔聲呼喚,交融着輕巧的笑聲,像風飄渺而挽留不住。
前方的鏡面忽而亮如白晝,有女人纖細高挑的背影一閃而過。
修長手指收攏,秦策注視着那面鏡子,一時間怔然出神。
他聽到她笑意淡去,忽而語調轉冷,隐約帶着幾分切齒的恨意。
她說:“我沒有想到。”
“我沒有想到,我們竟會走到這一步。”
“挺好的,反正我也活夠了,不如成全你的忠誠和責任。”
“只是可惜,阿策,我們沒有一輩子了。” ……
那是靈魂深處塵封的無奈與痛苦,冰冷蔓延四肢百骸,錐心刺骨。
秦策難以抑制的紅了眼眶,他仰頭看向虛無陰暗的高空,眼前血色漸深,光影熄滅。
誰能給他個答案?
他知道,此刻四方鏡面裏的利刃,已經再度對準了自己。
那又能怎麽樣呢
于他而言,生與死都是一樣的,活着無非是繼續為時空監察局賣命,背負着仇恨和罵名,永無止境。
要是能求一死,徹底斬斷噩夢,反而是種解脫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從容閉上了眼睛。
刀鋒轉瞬即至。
……
但預料中的劇痛,并未如期而至。
飓風橫掃,附近的數面黑鏡紛紛被暴力摧毀,逐一碎裂。
“秦策!”
有人撲向他身前,迎面抱住了他。
而從後方襲來的利刃,正刺透了對方的後心。
秦策垂眸,恰與淩橙暮對視,他本已失去光彩的眼神,霎時變得震驚惶惑。
盡管擔任局內首席多年來,能讓他産生這樣情緒的時刻,根本少之又少。
他顫聲開口:“……你怎麽進來了?”
“我怎麽進來了?我他媽哪知道你在這!”淩橙暮單手護着他,另一只手攥住從自己前襟探出的刀刃,血染紅了她淺色的上衣,疼得她臉色慘白,“我就随便進了一扇門,結果看見你……系統是不是瘋了?連你也要殺?!”
“多殺一個人,少殺一個人,對系統來講沒有區別。”
“可對我有區別!”淩橙暮怒道,“你振作點!我來都來了,你出不去我也得死在這明白嗎?”
她猛地将他向前一推,随即倒轉盲杖刀鋒,清喝一聲旋轉連擊,盡數削斷了禁锢他的鋒利花枝。
兩人一起摔倒在地。
血順着冰冷的地面流淌開去,不曉得究竟是誰的血。
四面沉暗的光霧,仿佛勾勒出另外一個世界,秦策低下頭去,眼底清晰映出淩橙暮的模樣。
他聽到她在說。
“秦策,這不是你的風格,我不管你看到了什麽,總之別相信,都是假的。”
“你不是想看我炸了時空監察局嗎?我以後會做到的,但前提是咱倆得活着,對吧?”
“而且我也不太想死你前面,你最好快點振作,我……我可能撐不了太久了……”
剛才替他擋的那一刀,正中心髒,哪怕幻境會比現實發作得稍微慢一些,她能幫他的,也只能到這裏了。
他這一關真的很難,縱然她絲毫不了解他經歷了什麽,此刻卻也奇跡般對他的悲傷感同身受。
她與他依靠不了任何人,唯有信任彼此。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但眼底的光卻仍舊清澈銳利,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她抓着他的衣角,像在等他回答。
心底燃起一簇火焰,無聲無息,照亮了這寂寥的荒野。
秦策的目光倏而柔和,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低聲答應。
“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出去。”
随着這一句話,整座空間光華驟盛,鏡面裂痕交錯,原本緊密環繞的陣型整齊朝兩側分開,終于露出了通往遠處的路。
他俯身,将她打橫抱了起來。
第一層,拔舌地獄。
伍時玖在狹窄的石臺上,步伐謹慎地前行。
腳下是沉浮着屍體的滾燙岩漿,周圍是手握骨鉗的猙獰小鬼,這是一道致命的獨木橋。
她雙膝顫抖,險些把一口好牙咬碎。
她知道,只要自己尖叫出聲,這些小鬼立刻就會拔掉自己的舌頭。
而她但凡走錯一步,就會掉入岩漿裏活活燙死。
關于幻境的道理,她也是知道一些的,不要在虛妄的空間喪失意識,否則現實的自己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可是害怕這種事,誰又能真正控制住呢?
艹,不能哭,不能哭。
她惡狠狠地告誡自己,哭了就是輸了,即使是死也不能向這狗系統認輸。
橙姐和绫子姐能做到的那些事,她也同樣可以做到。
然後她突然聽到了無比熟悉的男聲,遠遠在石臺的另一端,中氣十足地呼喚她。
“是小……小丫頭嗎?”
救星到了。
她登時精神一振:“常哥?我在這啊常哥!!!”
常肅确認了她的位置,大步流星徑直走來,期間甚至還把擋路的小鬼順手推了下去。
他站在了她的面前,發現她安然無恙,很是欣慰。
“挺……挺好。”
他習慣性單手把她扛到肩上,穩穩地朝來時路走去。
伍時玖摟着他的脖子,懸着的心總算放下,這才注意到他身上都是細小的傷口,血仍舊不斷外滲,語氣禁不住帶了哭腔。
“常哥,你那扇門通關了?”
“通關了。”
“是什麽地獄啊?”
“刀山地獄。”
她打了個寒顫:“很疼吧?”
“沒事兒,反正也是幻……幻境。”常肅道,“你記住,這都假的,人要……要有強大的,意志力,闖過去了就……就贏了。”
她含着眼淚笑:“知道了,謝謝常哥。”
“你還跟我客……客氣。”
“常哥,說實話,有些時候你操心的樣子,真像我爹——雖然我也沒爹。”
“那我也太……太占便宜了……”
兩人的身影,最終越過肆虐的岩漿,消失在石臺盡頭。
伍時玖好像睡了長長的一覺,當她醒來時,發覺自己依然躺在那座吸血鬼的別墅裏。
而許霄就坐在不遠處,愁容滿面捧着一杯涼掉的牛奶,看起來是一口也沒喝。
“……許哥?”
許霄頓時轉身,眼神一亮:“你醒了?沒事兒吧?”
“沒事兒,你醒得可真早啊,你那扇門很容易嗎?”
“我沒進門。”
“哈?”
許霄撓撓頭,自己也顯得很困惑:“我沒進門,系統直接提示我‘玩家無法判定,視為通關’,所以我就一直坐在這。”
“……靠!也就是說在系統看來,你壓根沒罪可判,不該入地獄?許哥你才是真的聖父吧?!”
“聖父還會被罰進密林系統嗎?”許霄無語,“我猜是系統出bug了。”
伍時玖覺得這事兒匪夷所思,但她疑惑的情緒也并未持續太久,很快就轉到了其他方面。
她撲向距離最近的常肅,左右開弓拍打常肅的臉。
“常哥!常哥醒醒!”
常肅一睜眼:“醒……醒了,別打了,怪疼的。”
緊接着觀月绫子也醒了,捂着臉倚在沙發上緩了好久。
“啊咧,我還活着啊。”
伍時玖趕緊過來獻愛心:“绫子姐,還好嗎?你進的哪扇門?”
“枉死地獄,好多鬼怪,說我沾染邪祟,連buff也不讓我用。”
“卧槽這狗比系統……那你怎麽出來的?”
觀月绫子本來還挺委屈,此時聞言,沉默半晌,又不禁微微一笑,倒有幾分專屬高手的傲氣了。
“不難,那些鬼怪我都見慣了,幻境而已,只要我不怕,它們就殺不死我。”
“喔,姐你好帥。”
“有句話是怎麽說來着?”觀月绫子認真回憶,“噢,術……術業有專攻。”
“說得好!”
“對了,隊長醒了沒有?我感覺……她的門會比較難。”
潛臺詞是:淩橙暮看上去,像極了會被系統判重罪的人。
伍時玖猛回頭:“橙姐?诶……秦執行官怎麽也在睡?他也進門了?!”
許霄搖搖頭,示意自己無法解答這一問題。
“秦執行官和你們一樣,自始至終都沒醒。”
“……”
豈料話音未落,秦策就睜開了眼睛。
距離最近的常肅驚喜道:“秦……秦執行官,醒了?怎……怎麽回事啊?”
秦策沒顧得上答話,什麽都來不及解釋,他捂着傷口霍然起身,快步走向不遠處的淩橙暮。
淩橙暮被許霄安置得很好,蓋着大衣,身下還特意墊了條毯子。
她安靜阖目,平時的鋒芒盡斂,側臉甚至還有一絲溫柔恬淡。
“……淩橙暮?”
他俯下身去,薄唇緊抿,略顯遲疑去摸她頸側脈搏。
她的體溫漸冷,脈搏極微弱,像是下一刻就要停止了似的。
她仍然沒有醒。
許霄察覺到了不對勁,不安發問:“橙橙她出什麽事了?以她的實力,不該過不了關啊。”
“她是因為救我。”
說這句話時,秦策明顯語氣已經不穩了,他死死攥着淩橙暮的手,只覺心髒劇痛,險些嘔出一口血來。
他毫無把握,在自己離開孽鏡地獄的時候,淩橙暮究竟是不是還活着。
倘若終究是晚了一步呢?
那她就是為他而死的。
她本來可以全身而退,卻葬送在了最荒唐、最不值得的地方。
其餘四人圍了過來,全都是一副慌到極致的表情,尤其是許霄,要不是常肅扶了一把,幾乎連站也站不住了。
伍時玖開始瘋狂捯氣兒,眼看着就要嚎啕大哭。
結果……
前一秒還安詳得如同駕鶴西去的淩橙暮,後一秒就夢游般緩慢坐起身來,并深深嘆了一口氣。
她微微眯着眼睛,待神智清醒後,納悶環顧四周。
“幹嘛呢你們,吊唁呢?”
衆人:“……?”
她又看了旁邊的秦策一眼,視線下移,神色微滞,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媽的,就為了你,老子差點死在裏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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