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人面何處（四）

蘭昭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公子何出此言？”

“茶中确實無毒。”林一羽頓了頓，“你把毒下在了茶杯上，這種手法确實高明，可惜你遇到的人是我。”

蘭昭沉默良久，說：“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林一羽指了指腰間挂着的銀色镂空的小球，“這球中裝着一只小蟲，若是有毒物靠近，小蟲便會振翅。”

蘭昭嘆了口氣，說：“世間無奇不有，再怎麽精密算計，終究會有疏漏的地方。”

蕭耶若已經感覺自己提不起真氣，不過他面上仍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他問：“你為什麽要下毒？”

“一是想要天龍令，二是想要——你的命！”蘭昭将茶杯摔碎，然後從桌底抽出一把長劍，向蕭耶若刺去。

與此同時，四周出現了許多人，将這個院落團團圍住。

蕭耶若雖然內力已失，但是招式還在。袖劍出手，一時竟不落下風。

林一羽看了看四周，這小小的院落，竟然聚齊了許多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甚至有幾個門派的掌門。他說：“我只是一個無辜的路人，你們能放我走嗎？”

一個人上前幾步，“沒想到雪衣公子竟然和魔教教主沆瀣一氣。”

“‘流月無聲’狄天明。”林一羽點出這個人的名字，“我若說我是受了威脅，你信嗎？”

狄天明用刀指着林一羽，“你若是交出那半塊天龍令，自可放你離去。”

“你們連天龍令在我身上都知道。”林一羽心想，看來摩羅教內确實有卧底，“若是你們光明正大跟蕭耶若打一場，打贏了我倒是可以考慮将天龍令奉上，但是你們用下毒這種下作手段，讓我對你們的人品産生了質疑。雖然我不關心武林如何，可是我答應了我的朋友，會妥善處置天龍令，所以我不能把天龍令交給你們。”

“廢話少說！”狄天明向林一羽攻去。

林一羽身法詭異，手中折扇輕靈，在狄天明的狂攻之下，游刃有餘。

另一邊，蕭耶若越是動武，便越感四肢無力。他一個恍惚，被蘭昭刺中了一劍。他用手握着劍刃，血流了出來，“我以為你是唯一不會背叛我的人。”

蘭昭将劍往前一送，刺得更深，“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見蘭昭得利，好幾個人圍了上來。

林一羽看見蕭耶若陷入險境，嘆了一聲“無奈。”他身化虛影，轉眼間便出現在了蕭耶若身邊。

蘭昭厲聲道：“林公子是要為了魔教教主，與正道為敵嗎！”

“我也不想幫他，可是你們殺了他，下一個就要殺我了。”林一羽抓住了蕭耶若的胳膊，施展輕功。

“攔住他！”狄天明喝道。

林一羽好似一只白鳥，提着蕭耶若，飛出了衆人的包圍。

“嗡嘛呢叭咪吽！”

這句話別人聽了毫無反應，但林一羽聽了，身影一滞，喉頭一甜，已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林一羽吐出一口血，“沒想到聖心大師也會參與這等俗事。”

“身在紅塵，便免不了受紅塵沾惹。”一名白衣僧人雙手合十，緩步而出，“天龍令若是落在魔教手上，武林必生浩劫，貧僧不忍見生靈塗炭。”

“佛口”聖心是寒山寺的高僧，他雖然年紀不大，輩分卻極高，武功更是深不可測。他于“當頭棒喝”這門武功上更是獨到，有“一語如雷，震懾群邪”之稱。

林一羽肅容道：“魔教固然聲名狼藉，但在場之中，也不乏狼子野心之輩。”

“得到天龍令之後，我會将其封入寒山寺中，永不開啓天龍寶藏。”聖心眼眸低垂。

“我信任大師的為人，卻信不過人心。我随便想想，便有七八種方法可以從寒山寺盜出天龍令。”林一羽抹去嘴角鮮血。

聖心念了一聲佛號，說：“我觀公子眼神清正，不似邪魔，為何與魔教教主為伍？現在回頭是岸，為時不晚。”

“魔教便是惡，正道便是善嗎？我所作所為，只順從我的本心，不分正邪。”林一羽摸出一枚九清丹服下，一股涼意溫潤丹田。

“那麽只能得罪了。”聖心一掌拍出。

這一掌來得極慢，卻毫無破綻，并且藏有諸多變化。

林一羽避無可避，額上見汗。

蕭耶若推開林一羽，也拍出一掌，與聖心雙掌相擊。

聖心後退幾步，吐了一口血。

蕭耶若紋絲不動，将湧向喉頭的鮮血盡數吞下。

蘭昭見蕭耶若雙目赤紅，狀若厲鬼，驚道：“他用了‘天魔解體’！”

“天魔解體”是摩羅教中一種極為陰毒的武功，雖然能在短時間內激發人的潛力，卻也會給人留下極大的後遺症。

蕭耶若一手持劍，一手攬住了林一羽的腰，恍若天魔降世，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

林一羽在蕭耶若的懷中，怔怔地看着他。這個樣子的蕭耶若，讓他覺得十分陌生。

聖心看着兩人背影，沒有追上去，只是嘆息一聲。

蘭昭質問道：“大師為何不追？”蕭耶若用了“天魔解體”，在場諸人，除了聖心，無人是他的對手。

聖心意味深長地說：“那位林公子命格特殊，或者天龍令在他手中，不是一件壞事。”

“命格特殊？”蘭昭疑惑地說。

“他的命格‘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聖心頓了頓，“或許‘天龍之禍’，變數就在此人。”

蕭耶若和林一羽走出了孤山寺，沿階而下。

蕭耶若劍出無情，臺階盡被血染，屍橫遍地。到最後，無人再敢出手，只是遠遠圍着他們。

到了山下，蕭耶若一劍砍斷了馬車的繩帶，然後和林一羽一人騎上了一篇馬。他在兩匹馬的後臀都刺了一劍，馬立刻狂奔起來。

不知道跑了多久，蕭耶若身子一歪，從馬上掉了下來。

林一羽連忙勒馬，然後從馬上下來。他走到蕭耶若身邊，看到蕭耶若雙目緊閉，氣息微弱。他思忖現在蕭耶若昏迷不醒，他若是和蕭耶若共乘一騎，估計沒過多久就要被追上。于是他背起蕭耶若，走入了樹林之中。

他在樹林中走了一會，找到了一處山洞。他把外衣脫下來鋪在地上，然後把蕭耶若放在了衣服上。

他去了溪邊，蹲下來用手掬了幾捧水，自己喝了，然後摘了一片荷葉，卷成筒狀，裝了一些水，回到山洞。他把一粒九清丹塞到蕭耶若嘴裏，再給蕭耶若喂了些水。

做完這一切後，他靜靜凝視着蕭耶若。他伸出手，按在了蕭耶若的面具上，過了一會，又收了回去。

他想，自己救蕭耶若，真的沒有半點私情嗎？蕭耶若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從聖心手下救了自己。

他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這大半天驚心動魄，他也累了。他躺在蕭耶若的身邊，睡着了。

林一羽醒來的時候，他身上蓋了一件衣服，山洞裏生了一堆篝火。

蕭耶若坐在篝火邊，注視着躍動的火焰。

林一羽坐起了身，“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魔教教主，竟然會如此狼狽。”

蕭耶若沉默了一會，說：“你不也一樣。”

林一羽沒想到蕭耶若居然會這麽回答，“我明明是受了你的拖累。”

“你可以不救我。”蕭耶若淡淡地說。

“我不救你，誰帶我殺出血路。”林一羽眼神閃了閃，“你，又為什麽要救我呢？”

“我不救你，世上便無人知道另外半塊天龍令的下落。”蕭耶若的語調毫無起伏。

林一羽靠近了蕭耶若，幾乎呼吸相聞，“你可以坦白一些。”

蕭耶若感覺有些不自在，但面上冷漠依舊，“坦白什麽？”

林一羽退後了一些，笑道：“沒什麽。”

蕭耶若感覺心好像被羽毛撓了一下，但他看着林一羽的目光，幾乎有幾分惡狠狠了。

林一羽的臉映着篝火，被染成了一種溫暖的橘色。他的頭發鴉羽一般的黑，睫毛長而卷，垂眸的時候顯出幾分無辜來，讓人忘掉了這個人有多麽詭計多端。

蕭耶若這才發現這個人長得很美，他對于人的容貌其實并無概念。但此刻，林一羽和其他人分開了，變得鮮明而立體。

林一羽感受到蕭耶若的目光，偏了偏頭。

蕭耶若察覺到自己的失态，移開了目光。

林一羽覺得氣氛古怪，随便找了個話題，“你為什麽會信任蘭昭，我覺得你不是一個輕信別人的人。”

“因為我才是蘭昭。”蕭耶若語氣平淡，但聽在林一羽耳中，好似一聲驚雷。

林一羽吃驚道：“什麽，你才是蘭昭！”

“是。”蕭耶若點頭。

林一羽問：“那我們見到的‘蘭昭’是誰？”

“他是阿蠻。”蕭耶若說。

林一羽又問：“阿蠻是誰？”

“他和我一樣，是教主繼承人。”蕭耶若想到他和阿蠻之間的恩怨，三言兩語說不清，略微頭疼。

林一羽想了想，說：“你是蘭昭，他是阿蠻，莫非你們互換了身份？你戴面具，也是因為你的長相與阿蠻不同，故而隐藏身份。”

蕭耶若點頭，和聰明人說話，果然比較省事。

“難怪‘蘭昭’寄身孤山寺中，不回汝南蘭家，因為他根本就不是蘭昭，害怕身份暴露。”林一羽若有所思地說，“為何你會和阿蠻互換身份呢？”

“因為我殺了蕭夢漩。”蕭耶若沉聲道。

林一羽又吃了一驚，因為蕭夢漩，就是前代摩羅教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