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玉虛宮地處歸墟東面,夜的早。而它所在的蕭國是臨海的,奇怪的是玉虛宮甚少下雨,多數日子裏的夜空都是朗星明月交織的銀輝燦布。
今夜楚貍三人歸來的晚,此時道靈便坐在漫天星辰之下。他低着頭,身形看着有些佝偻,也難怪,今日道靈丢人是丢大了。三番四次被楚貍整了不說,白日衆目睽睽之下還爆出被弱柳扶風邪崇附身的醜事。
換做誰,都不好受。
聽到楚貍和楚瑜的腳步聲,道靈擡起頭。他還有些虛弱,楚貍遠遠地看到他蒼白的臉色和頹唐的表情,似是蒼老了幾歲。
楚貍轉頭望向楚瑜,眼神詢問這詭異一幕。楚瑜也是摸不着頭腦,想到如今道靈身子傷了不少,應該掀不起多大風浪,才點了點頭。二人走到道靈面前,道靈還是那副喪氣模樣,眼神中帶着幾分猶豫。
楚瑜試探的說:“道靈師弟,這麽晚了你在這做什麽?”
道靈不知怎的,聽到楚瑜問話,只是抿着嘴,眼中猶豫未散。
楚貍見道靈扭扭捏捏的模樣,知道他心中有事,只得裝作惡聲惡氣,“道靈,這麽晚了,你不是想來我門口喝西北風的吧?”
誰知這招還真有效,楚貍見道靈深吸一口氣,眼光下移就看他拳頭捏的死緊,手面微微爆出青筋,似乎強忍着怒氣一般。楚瑜見道靈一幅不善模樣,向前一步擋在楚貍面前,唯恐墜羽突襲。
楚貍伸手撥了撥楚瑜,從他身後走出來,與道靈雙目對視,目光堅定,“你不是半夜來找我打架的吧?”
道靈又吐息數次才恢複平靜,他冷冷說道:“我求扶音師叔讓我來的,楚貍我是讨厭你,但你跌入湖中非我所為。”
“這我知道。”楚貍平靜以答,“你半夜跑來我房前應該不是為了這句話吧?”
道靈點了點頭:“是我道心不堅,才讓弱柳扶風有機可乘,差點害了同門性命。我欠你一次,日後必定還你一次。”
聽到道靈這麽說,楚貍還是有些吃驚的。憑他知道的和近日來道靈對他的态度,楚貍原以為道靈是恨不得生吞活剝他的,誰知這道靈現在跟轉了性子的似得,說變就變。
楚貍聳了聳肩:“道靈,我不覺得我做了什麽讓你欠我的事。”
“關于你母親。”道靈垂下頭悶悶說了一聲,随後他又恢複那副趾高氣昂的模樣,“我欠你,不代表我不讨厭你。楚貍,你得了你不該得的,以後總會嘗到報應的。”
道靈說完擠開楚貍和楚瑜走了,他的步子有些輕浮,想來是身體還未痊愈。
楚瑜難得沒了規矩,向着道靈方向啐了一口,“神經病!”
“誰說不是呢,是個真小人,也是個神經病。”楚貍呵呵一笑,“走,回去吧。”
夜色沉沉,沒了白日暴天烈日,流雲小榭稍微清涼了些。還是那些蟲兒在歡鳴,楚貍這會兒倒是不太緊張,畢竟他該緊張的事兒幾乎都解決完了。此時此刻品茶不是為了緩解燥熱,只是睡前小酌,解解晚上的酒氣罷了。
他捏着茶盞細細觀賞,難得看出一些青花美意。素絹涵墨染,淡痕指凝香,不知怎的,楚貍突然就想到了齊子佩。
“啊,是有點像。”
楚瑜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自家兄長:“像什麽?”
“佛曰,不可說。”楚貍心情愉悅,又抿了口茶,“明日修習什麽?”
“丹書。”
與此同時,留仙閣中。
“好茶,當真好茶。”
“謬贊謬贊,不知扶音和子佩一同前來有何事啊?”
原來是三君齊聚,齊子佩、扶音和一名中年男子正團坐在留仙閣中,三人面前都放着一杯茶。方才稱贊的人便是扶音,而口言謬贊的便是玉虛掌教留仙君紀真了。瞧那紀真,正是壯年模樣,一雙利眼含光射星,兩抹墨眉渾如描漆。他語話之時滿是軒昂,似是吐出千丈淩雲之志氣,非要用什麽詞去形容大概也就只有才貌雙全配得上了。
紀真見齊子佩面前茶水未動,和顏問道:“子佩今日怎的不品茶了,往日你可——”
“道靈傷了我徒兒。”
誰能想到溫文爾雅的東君竟斷了自己師兄的話呢。
今日論道殿的事鬧得很大,紀真修為不如齊子佩,也不似扶音一般術業有專攻,之所以能成為掌教,正是因為他對大局的掌控。他們的恩師曾說過,紀真天生就是适合管理玉虛宮的,扶音是個學究,而齊子佩則太小孩子脾氣了。不是說齊子佩不好,赤子之心是修道良品,卻不是入世良物。
紀真自然早早曉得了道靈的事,他溫溫一笑:“子佩不是不甚喜歡楚貍麽?”
“師兄你這話說的可不對,畢竟是子佩親徒弟,再說楚貍那小子我也挺喜歡的。”扶音執起茶壺為自己又斟一杯,“原先那小狐貍是個悶葫蘆,上次傷了心神醒來性子大變,後來去我那兒,我都想同子佩搶了去。”
“哦?”紀真微微挑眉,“不是奪舍麽?”
齊子佩道:“用了分神了。反而是道靈被弱柳扶風鑽了空子,今日論道殿若不是我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
齊子佩想到今日論道殿之事有些氣悶,楚貍無助的模樣還在他面前晃蕩。當然,齊子佩認為自己更氣的是道靈這一代弟子竟然能被邪崇上身,竟因此差點傷及同門。說來也有些奇怪,明明自己對楚貍不甚關心,可自打他出事後,自己竟不由自主的去關注他。
“師弟以為應如何處理?”
紀真突然出聲,打亂齊子佩的思緒。
齊子佩一口飲盡杯中茶水:“楚貍由我親授,道靈按宮規矩處罰。”
“就依師弟吧。事關弱柳扶風,道靈就由扶音處理,我也該出門拜會拜會老友了。”
楚貍這夜睡的可香,完全不知道自己師父的所作所為,以至于次日楚貍是在刺骨寒冷中醒來的。
照理說,金秋時節的早晨還是十分舒适的,沒有夏日的悶熱也沒有嚴冬的陰冷。楚貍每日起床面對的都是楚瑜的俊臉,以及一盆溫度恰好的洗漱用水。今日不同,楚貍明明蓋着被子,偏偏覺得床下透來一陣陰冷。
“楚瑜!楚瑜我冷!”楚貍迷迷糊糊的喊着,卻無人搭理他。
楚貍眼睛睜不太開,只得再次喊道:“楚瑜!楚瑜你人呢?”
“兄——”“楚貍,起床。”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道是楚瑜的,另一道冷冷的,楚貍想了半天,是齊子佩的!
床鋪冷飕飕的,齊子佩也冷冰冰的,楚貍挨不住凍,迅速從鋪上爬了起來。床邊正是齊子佩和楚瑜,楚瑜像個小媳婦兒似得,低着頭小心翼翼的站在齊子佩身後。楚貍方才睡醒,身上只着薄薄單衣,也沒束發,墨黑發絲亂糟糟的頂在頭上,眼神也是迷迷糊糊的,揉了幾下才算是勉強清醒過來。
他朝着齊子佩作揖:“師父,日安。你怎麽會在流雲小榭?”
楚貍的睡相不好,裏衣早被折騰的松松垮垮的,這麽一作揖,領口大開。他本就白淨清瘦,曼妙脖頸和俏麗鎖骨若隐若現,再往下還有更多的風月。齊子佩皺了皺眉頭,心想,成何體統。
齊巨巨自然沒有回答楚貍,他沉聲說道:“楚瑜,給他收拾東西。楚貍,稍後帶行李出門。”
說罷,齊子佩轉身向門外走去,行到一半又轉身道:“以後禁止衣冠不整,沒有規矩。”
齊子佩一走,楚瑜像個小陀螺似得開始拿出楚貍的日常衣物,打包速度堪比旋風。楚貍呆呆的盯着他,頭兒左轉右轉,最後累的拿手去揉。
他皺起眉頭看着氣喘籲籲的楚瑜和自己的小包裹,開口問道:“你做什麽?”
楚瑜耷拉着臉說:“兄長你快點穿衣洗漱吧,你今日要搬去東臨閣了。”
waht?東臨閣,那不是齊子佩的居所麽。
“你說什麽?我搬去東臨閣?”楚貍眼睛瞪得跟銅鈴似得,再次向楚瑜确認。
楚瑜像是被丢棄的小狗一般,沮喪的點點頭。
楚貍又問:“為什麽?那你呢?”
“東君授命。我不與你同去,兄長以後除白日劍修課程,其他均由東君親授。”
這可真是——太好了!楚貍自從接受了自己要攻略齊子佩的事實後,那是沒有一天不想着該怎麽去接近他的。這下機會來了,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更何況齊子佩親授課業,那教學水準可不是上了一兩個檔次。說不準另一個任務可以一箭雙雕!
高興是一部分,另一方面楚貍又覺着有些奇怪,齊子佩無緣無故将自己接去東臨閣,到底是何意圖?而且,楚瑜和東方墨對于楚貍來說正是需要培養感情的時候,這時候他去了東臨閣,那還怎麽維系這兩人的關系呢。
楚貍嘆息:“你真的不能與我同去麽?”
楚瑜不舍的搖搖頭:“東君說,我可以去東臨閣看你。而且,你在那裏更安全。”
見楚瑜已下了決心,楚貍自然也不作兒女之态了。他迅速穿好衣袍,走出門去。楚貍出門的時候,看到齊子佩立在門外,背影和周圍的花木化成一體,仙姿卓卓。
楚貍呆愣了一下,随後輕聲喚道:“師父,我準備好了。”
或許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場景,微風拂過秀木沙沙作響,四周盡是嬌花微醺香氣,齊子佩轉過身來,聲音溫柔。
“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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