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時近傍晚,空氣依舊是悶沉沉的。
楚瑜被長老們帶走有些時候了,楚貍卻還沒有找到齊子佩,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玉虛宮的三山五峰沒有他半寸身影。
一般這個時候,齊子佩都是待在東臨閣中練字的。今日似乎萬事都與楚貍作對,他癱坐在地板上有些無措。
杖刑肯定是開始了,五十杖。
楚貍望着殿內懸挂的“靜”字墨寶,覺着萬般諷刺,喉中滾出幾聲“咕嚕”嘶笑。
幾聲急促腳步響起,便聽到東方墨焦急嗓音,“大哥,東君去執法堂了!”
楚貍驚然轉頭:“執法堂?”
“是。門內師弟說的,三君都去了,杖刑馬上就要開始了!”
“快!去執法堂!”
玉虛宮,執法堂。
執法堂聽起來有些陰森,堂內卻是光亮的,從南門進去便可看到一排排的明燭閃爍成輝,至北玉壁上供着玉虛宮歷代祖輩的仙牌。玉虛三君此刻坐在堂上,下面跪着的便是今日犯錯的楚瑜,他身後還站着兩名執法弟子。
執法弟子身上的道袍和誰都不一樣,白衣黑袍,色如無常。他們手中倒是沒有握着刑杖,隐匿在陰影處,看着有些滲人。
堂上紀真的臉色最是不佳,畢竟是他的親徒犯事,自然比平常更為生氣。
紀真将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楚瑜,你可認錯?”
“弟子無錯!”楚瑜眼神堅定如磐石一般,無畏的直視着紀真。
“孽徒!還不知悔改!”
紀真當真是怒火沖心,在他看來楚瑜向來優秀,也不怎麽讓他操心,今日在衆目睽睽之下做出傷害同門之事簡直荒唐!本以為楚瑜一時豬油蒙心,誰知都跪了這麽久,還是如此固執毫不知錯。
他嚴手在桌案上威威一拍,起身走至楚瑜身旁說道:“你身為一代弟子,又是我的徒弟,本該是師門表率!今日你傷人本就犯了宮規,可是楚瑜啊楚瑜,你竟然還想用蜃閣法術攝了同門魂魄,是嫌知道你身份的人還不夠多麽?”
楚瑜迎目而上:“是他先诽謗兄長!門內弟子私下說兄長丹術比試丹方來的髒,宮內卻無人約束,本就是宮規不嚴!”
紀真被他嗆的啞然,吐息間帶上急促,伸手便想給楚瑜一掌。手至半空,被扶音攔了下來,問道:“宮裏怎麽說的?”
“說東君公私不分,說兄長以色侍人,說玉虛宮天平不存。”
他說的咬牙切齒,而剛剛趕到的楚貍,恰巧就是聽到了這麽幾句。楚貍楞在執法堂門口,頓感人言如虎,他什麽時候以色侍人了?
楚瑜并未察覺到楚貍已到,口中恨恨繼續道:“兄長日前搬入東臨閣,宮中就有好事弟子非議。後來不知被誰透出兄長受傷後與東君同住,加上他近日修為暴增,早就傳得滿城風雨了!別說近日我傷那嘴碎的一人,日後我見一人,傷一人!”
從沒見過這樣的楚瑜,偏執而可怖,恐怕只有心狠至極點的人,才能說出如此狠戾的話。
“楚瑜,你說宮裏說我什麽?”楚貍走入執法堂內,目若驚鴻,凝視着跪在面前的楚瑜。
楚瑜一臉震驚的看着突然出現的楚貍,隐忍的咬了咬牙,最後還是選擇沉默。
“荒唐!真是荒唐!”紀真攏袖一甩,“執法弟子,将他帶出去,按宮規處置。”
本是隐沒在黑暗中的執法弟子快步上前,将直直跪在地上的楚瑜架起,向執法堂門外空地走去。楚貍來時便已看到了,門外早已擺好了一處木制條凳,應是專門用來釋刑用的。
那兩名執法弟子讓楚瑜趴伏在木凳之上,手中靈氣運起,凝成杖板模樣。難怪整個執法堂都沒有執法用具,原來玉虛宮仙杖都是由執法弟子靈氣凝成的!
這種處罰最為嚴厲,如果是普通木板,打個五十下恐怕對仙門之人來說只是小小皮肉之傷。但靈氣庭杖就不一樣了,杖杖到肉,加上再封去內力,每一杖都得打到你氣海深處裏去,魂也得去半條。
“啪——”
不等楚貍反應,板子重重地落在楚瑜身上,雖然離得有些距離,楚貍還是看清了楚瑜微張的嘴。他面帶痛楚,卻是極力不發出聲來。那兩名弟子也是,打起來動作極慢,他們的靈力順着板子滲入楚瑜體內,想來也是懲罰的一層。
楚貍吓得魂都沒了,他奔到齊子佩身旁一把跪下,抓着齊子佩的衣角仰頭失聲道:“師父,你們可饒了楚瑜吧。日後,日後絕對不會了!”
齊子佩面無表情,讓人有些摸不透他在想些什麽。明明方才才聽了那些荒唐言語,現在他跟沒事人一樣的答道:“他壞了規矩,該罰。”
見齊子佩并無救人之意,楚貍又撲到扶音身上。扶音向來心善,楚貍想着怎麽的扶音也得勸勸紀真,誰知扶音态度竟和齊子佩一般堅決。楚貍怔楞的望着座上二人,還是不死心,轉身跪着挪向紀真,扯住紀真褲腿,嗓子已經帶上了哭腔。
“掌教!掌教!舍弟年幼不懂規矩,求求你了。”
他哪裏能纏住紀真,紀真體內靈氣輕輕一轉,楚貍便被震到一邊,只聽紀真威嚴道:“繼續打!子佩,看好你徒弟!”
應聲,板子加快速度,“啪啪啪”地打在楚瑜高聳的臀部,楚瑜被打得發出“嗚嗚”之聲,面色越來越蒼白。楚貍六神無主,想要起身奪門而出,卻被領命的齊子佩挾在懷裏,一步也動不了。
再說執法堂外圍,楚瑜已經快忍不住喉中嗚咽了。
好在東方墨本就沒有進門,這會兒摸到楚瑜身邊,從懷裏掏出一卷布巾,塞入楚瑜口中。
他輕聲道:“二哥,不想出聲就咬着這個。”
楚瑜也是頭倔驢,心中本就沒有半點悔意,一把咬住那卷布巾。任身上靈力板子揮舞,任是不向執法堂內三君求一句饒。
堂內紀真當然也是心疼,只是自己徒弟二話不說跟自己對着幹,多少有些賭氣。看到東方墨去塞布巾,也就沒出手阻止,這倒是給了東方墨一點周旋的機會。
“二位師兄,明日老地方見。你們可對我二哥輕點,別真打的下不了床!”
楚瑜也沒注意東方墨是怎麽說的,身上的板子雖還是打的極響,滲入氣海的寒氣倒是少了一些。他不禁感激的看了一眼東方墨,心中也有些佩服,這東方在某些奇怪的地方,還真是吃得開。
五十下板子打了約莫半個時辰,打完了,楚貍才得自由之身。
他掙開齊子佩,向殿外跑去。楚瑜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這幾日算是不用再仰面躺着了。他嘴裏方巾還未取出,東方墨正運着靈力給他處理傷口,估計也是怕他忍不住吼出聲來。
楚貍摸了摸楚瑜已被汗濕的蒼白小臉,哽咽道:“是我對不起你,我們回去。”
二人合力将楚瑜擡着回了流雲小榭,将他安置好時,外頭天色已是漆黑如墨。天空微微飄起小雨,之前的悶熱被一掃而空,四周空氣都帶上了幾分寒意。
今夜是沒有月亮了,星辰也盡數被藏在了雲層後面,詭風吹過小榭草木,旋着鬼哭狼嚎,帶出幾分微霜。
溫水換洗了一盆又一盆,楚瑜身上的傷口才算清理幹淨。楚貍從包裹裏拿出不少上品金瘡藥,那是他匆匆趕制的,本可以有更好的,但他現在哪有時間回幫會領地拿材料?
“嘶——疼!”
上藥動作已經是極盡輕柔了,楚瑜還是忍不住出聲,更是讓楚貍心中酸澀。
楚瑜雙眼緊閉:“東方,今日謝了。”
東方墨嘆了口氣:“還好我同那兩名執法弟子有些交情,不然二哥現在怕是話都別想說出來了。”
“等你養好了,我們下山吧。”
楚貍輕飄飄的一句話,引得楚瑜和東方墨齊齊回頭。他一臉死寂的模樣,看起來是對玉虛宮已經沒有半分感情了。說來也怪,之前不讓楚瑜下山的是他,現在說要下山的還是他,而且說得滿聲铿锵。
“大哥,萬萬不可!若是私自下山,責罰可不止這麽一點!”東方墨慌忙搖手,“若是私自下山,是會被逐出玉虛宮的!”
楚貍一把将手中毛巾扔在地上,激動的說:“那也總比待在這裏好!東方,你不必跟着,我和楚瑜去哪兒都好,就是不該待在這裏,在外面死就死了,在這裏這個規矩,那個規矩,我來了以後沒有一天不是被規矩壓死的!”
歇斯底裏,楚貍終于崩潰了。
“不準出宮,跟我回去。”
本是緊閉的房門被乍然推開,門後是一臉怒容的齊子佩。楚貍滿目悲傷的望着他,心中全是對他今日見死不救的恨,還有從陰暗之處萌芽的卑微喜愛。
楚貍沉聲道:“你來做什麽?”
“跟我回去。”
齊子佩身形一閃,楚貍和他便都不見了,只是床上多了幾個玉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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