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先生,你該走了(番外)
我叫高億洋,二十二歲以前我的生活雖然過得不是大富大貴,可還算有滋有味,因為那時我還沒有病。
猶記得小時候,平時考一百分的卷子有一次考了九十九,對于當時的我來說,那簡直就是天大的噩耗,為了那失去的一分我還很沒出息的掉過幾次眼淚。
我就記得後來都在我快忘了那一分的時候,我哥破天荒地拿了一塊糖給我,要知道在那個時候一塊糖是很難得的東西。他拿着糖塞在我手裏,聲音也是和我一樣的稚嫩,他是我的雙胞胎哥哥,比我就大了五分鐘。“洋洋,哥給你偷偷弄的糖,快吃,吃了那一分就回來了。”
我本來為了那一分流過的眼淚在我哥的提醒下又一次沒出息地湧了出來。我哥見我哭吓壞了,伸手拿過我手裏用紙包着的牛奶糖拆開就往我嘴裏塞。吃到糖我竟然真的就止了哭聲,現在想想,怕是當時嘴占着哭不出來。可印象中那塊糖很香很甜,所以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我都難以忘卻。
不過我突然覺得很羞愧,因為那時我嚼着嘴裏的糖我哥就那麽眼巴巴地看着我,他是想吃的,真的,可他就那麽一直看着我,直到我吃完就問了一句:“糖甜吧?”
那時候傻,我還深深地點了幾下頭,像是在确定那糖是不是真的好吃真的甜。
怎麽說吧,如果二十二歲之前的生活可以用東西來形容的話,那一定是那塊糖,糖紙雖然皺皺巴巴味道卻很甜。
可二十二歲之後,我的生活就像是苦糖,入口苦而澀,可我還得把它咽下去。
被查出病的那一天,我坐在醫生的辦公桌前足足愣了有十幾分鐘,我哥就在旁邊一直詢問醫生檢測結果是不是錯了,就那麽一遍一遍的問着,直到醫生厭煩。可直到最後,醫生口中的答案都沒有改變。
其實我之前就覺得身體有時候不太對勁,心髒的問題,可每次它就只是那麽異動一小下,所以我就沒告訴旁人,也沒告訴我哥。沒告訴旁人是因為沒必要,沒告訴我哥是怕他擔心,他總是為了我的一點小事就着急的要命。
不要劇烈運動,不要勞累,不要情緒激動……醫生說的建議裏只有這些,可這些只一個就讓我沒法像個正常人一樣,說的再确切點,根本就沒法像個人,連豬狗都不如。不讓幹活,我一個大男人能做什麽,等着我哥養活?豬狗養着還能賣錢吃肉,我養着要幹什麽?養豬狗都比養我好。那時我就想還不如死了算了。
可我哥不放棄,他說讓我別管就好好養病,別的他來想辦法。然而爹媽走的早,從小就是我哥養着我,他沒得念書沒得出遠門打份工,就在村子附近找事做因為要照顧我。可想而知,他有多麽的不容易。
本來以為我大了可以為家裏做事,可得了病還得靠我哥養着,這都是造的什麽孽。
後來我一次次的自殺,可每次都能再睜開眼,睜開眼就看見我哥憔悴的臉和紅着的眼。
我對不起他,我一直在拖累他,這一拖累就拖了整整四十年。今年我四十一了,我哥也四十一了,嫂子還有孩子都還要他照顧,我有什麽臉再繼續沒用的待在家裏。
今天晚上我就要永遠地解決了這件事。天黑的很深,估摸着有十一二點了,孩子們玩鬧的聲音早已經沒了,我哥他們應該都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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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我哥的房門口跪下,不由自主地竟然想哭,我使勁憋着聲音,我怕吵醒了他們我又失去了一次機會。
夜很靜,沒有人聲,沒有車聲,就連鳥聲都沒有。我出了門就朝着一個既定的方向走去,那裏是我最終選擇的地方。
月亮給我照明了路,可這其實我并不需要,因為我閉着眼都知道浮石橋在什麽地方。
風吹在身上有些涼不過挺舒服,我突然情不自禁地就想唱首歌:“今天我寒夜裏看雪飄過
懷着冷卻了的心窩飄遠方
風雨裏追趕霧裏分不清影蹤
天空海闊你與我可會變(誰沒在變)
多少次迎着冷眼與嘲笑
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
一剎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覺
不知不覺已變淡心裏愛(誰明白我)
原諒我這一生不羁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為了理想誰人都可以
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
一首挺有氣勢的歌我都不敢大聲唱,因為我可能一個心跳加速就連浮石橋都走不到,這種人生怕是除了我誰都難得有。
唱完歌我的腦子裏浮現出來的就是這四十年來的一幀幀畫面,甜的有,苦的有。
我哥給我吃糖,我哥為我和人打架,我哥供我上學,我哥給我養病,我哥一次次的為我做事,大的小的,都有。
我哥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這麽一來,我就在腦子裏想,這麽多年來我為我哥做過什麽。從小到大,我被人誇過無數次,熱心善良。我為鄰居大媽擡過水,為同學補過課,走在路上也幫陌生人過過馬路。可我心裏一空,接着痛哭失聲——我沒為我哥做過什麽,什麽都沒有!
一直以來,我帶給他的只有拖累拖累拖累,包袱包袱包袱,除此之外,真的什麽都沒有。
我真的不該再活了,活着有什麽用,我哥該喘口氣了,他年齡也大了,不該操心那麽多。
我突然就覺得,這浮石橋怎麽離我變遠了呢。我走得快了些,家離我越來越遠,我哥離我越來越遠。
快到的時候我以為我會害怕我會退卻,可完全沒有,我竟然變得很開心。
我哥以後會有好的生活,他活得不會再那麽累,我高興。這病纏了我這麽久,我終于要抛棄它了,我真的很高興。
我忍不住地又唱了幾首歌,聲音裏充滿了高興和愉悅。我就要解脫了,我就要自由了。
浮石橋我們世世代代的人都在走,我今天将會躺在這浮石橋下的河水裏,那一定是我最想要的歸宿。
想一想,那水流了幾千年最終不知道會歸向哪片海,如果我順着它一直飄,我就會到達不同的地方,因為得病,我還從來沒有出過遠門,這下剛剛好,想必我會有機會去到不少地方。
要到了,就要到了,我看見浮石橋的欄杆了。
踏上橋的那一刻,我的心裏無比的寧靜,我就要去遠方了。
我打算在橋正中的地方往下跳,在那裏我能清楚地看到河水的流淌,月亮照進水裏留下的淡淡光影。那一定很美。
我一點點的往上走,就快要看到橋正中最高的地方了。
我心裏湧起一陣雀躍,我就要到了。
我剛剛走上去,就看見從另一邊不遠處正要走過來的人,我有點慌,這人不會阻止我吧。
可沒想到這人離得近了些像是看清了我的臉,他怒紅着雙眼,手裏好像還拿着什麽東西,可夜裏太暗,我看不清。
我心裏正感怪異,他就突然叫着我哥的名字向我沖過來。這下我看清了,他手裏拿着的是一把水果刀。
我的心髒不聽我的使喚了,它跳的越來越快,越來越不穩,最終我在那把刀砍下來之前就倒了下去。
我感覺不到呼吸了。
我要死了。
我的遠方我見不到了。
永別了,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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