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鶴鳴是被疼醒的。

她的腦海中就像有幾十塊屏幕同時播放不同的電影,主角全是陌生的自己,音畫全齊,亂作一團,簡直比綠茵場上那些雞血上頭的足球流氓們相互罵戰還要吵。

龐大的信息量和聲浪一波接一波,撐得她頭都快炸了。

但詭異的是,她的肉/體是痛苦的,靈魂卻無比滿足。

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如果真要說的話,就好像是缺失已久的東西突然歸位,她完整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她本能的感覺到有威脅逼近,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右手已經猛地斜推出去!

瑩娘看着剛還生死不明的鶴鳴竟在昏睡中做出攻擊的姿勢,吓了一跳,“老板?!”

“咦?”江疏泉手中的第二根銀針尚未刺下,見此情景也有些詫異,忙用另一只手格擋。

誰知這位本該不會武功的鶴姑娘竟順勢化掌為勾,又急又快的朝自己腕間抓去。

兩人就這麽一躺一站的過起了招,江疏泉驚愕的發現,最初鶴鳴的動作還稍顯滞澀,好像有些生疏,可幾招過後,她的動作就漸漸流暢起來,招招狠辣,像是不将自己置于死地不罷休。

江疏泉本來對自己的功夫頗為自得,可這會兒卻被逼得額頭見汗,想走也走不脫,不由沖瑩娘急道:“快,快把她叫醒,這是要走火入魔了!”

簽訂主仆契約之後,主死仆亡,瑩娘也害怕鶴鳴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連忙四下亂看。

她先是看見桌上裝着冷茶的茶壺,才要去拿時又瞥見牆角架子上的銅盆,登時一雙眼睛都發了亮:這個夠勁兒!

“江大夫閃開!”她端起臉盆朝鶴鳴臉上用力潑去,聲嘶力竭的呼喚道:“老板,快醒醒啊!”

江疏泉:“……”

倒也不必如此激進。

滿滿一盆水下去,昏迷中的鶴鳴險些被淹死,窒息的感覺終于激發了求生欲,她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水,趴到床邊劇烈咳嗽起來。

攻勢戛然而止,可被打怕了的江疏泉還是警惕的跳開一丈遠,貼着窗子随時準備跳窗而逃,“鶴姑娘?”

鶴鳴用力抹了一把臉,看着嘩啦啦的流水愕然道:“咳咳,他媽的這是鍋爐炸了嗎?嘶!”

好燙啊我日!

她不小心碰到之前江疏泉紮下的銀針,順手拔了下來,一擡頭看見呈防備姿勢的瑩娘和江疏泉後,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什麽情況?”

“老板?”驚喜交加的瑩娘試探着問道,“您清醒了?頭還疼嗎?”

“我什麽時候不清醒了?”鶴鳴嘟囔道,又抱着腦袋晃了晃,覺得有點惡心,“沒睡好,不過比之前好多了。”

現在還有很多事情沒捋清,索性閉口不談,不然恐怕會很麻煩。

非常麻煩。

見她終于恢複正常,瑩娘和江疏泉都長長的松了口氣。

鶴鳴就覺得頭臉脖子連帶着部分胸膛有點熱辣辣的,再看看瑩娘手裏舉着的銅盆,瞬間明白罪魁禍首是誰,“燙死我對你有啥好處?”

雖然已經開春,但早晚還有些涼,所以客棧每日送來的水都比較燙,就算客人有什麽事耽誤一會兒也能用。

結果這還沒徹底晾涼呢,瑩娘這厮就直接端着給她來了個強行淋浴!

瑩娘順手就把銅盆塞到江疏泉手裏,婊裏婊氣的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淚,“妾都擔心死了,還好江大夫給了這個法兒。”

江疏泉:“……”

我謝謝你八輩兒祖宗哈。

江疏泉拉着臉丢了銅盆,“鶴姑娘,你會武功?”

之前兩人曾有過短暫的接觸,當時鶴鳴分明呼吸無序、步伐沉重,确實半點功夫都不會的。可為何才過了短短幾日,對方就搖身一變成了高手?

“武功?”鶴鳴拿着手巾擰頭發的動作一滞,“不會啊。”

江疏泉皺了皺眉,忽然手掌一翻,指間就多了兩根銀針,然後用擲暗器的手法朝鶴鳴射了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正在擦頭發的鶴鳴剛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經甩起手巾,在半空中猛地一抖、一帶,下一刻,兩根細細的銀針就落入掌心。

從江疏泉投擲銀針到鶴鳴接針,整個過程也不過短短半息,快到瑩娘只能根據結果推斷經過:

“你竟然要殺我家老板!”

江疏泉怒道:“分明是她方才要殺我!”

就算是鬼你也不能不講理啊!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這一個兩個都光明正大的喪良心啊!

而鶴鳴則看着那兩根銀針,整個人都傻了:這是我幹的?

別的不說,這個反應速度就很不科學啊。

“你八字輕,天生三魂七魄殘缺不全……”曾經師父說過的話突然回蕩在腦海中,猶如黃鐘大呂,令鶴鳴頓時生出一種極其大膽的猜測:

如果自己的穿越不是偶然,而且那缺失的三魂七魄的指引呢?

所以現在的情況可能是:現代社會的自己穿越到大祿朝,融合了另一份三魂七魄的碎片,現在她完整了?

這似乎也就能夠解釋她畫符能力的突然提升,以及腦海中那些陌生的記憶,甚至是莫名出現的武功……

那麽新的問題又來了:原本與自己共享三魂七魄的那個人去哪裏了?

房間內陷入詭異的沉默。

“鶴姑娘,”也不知過了多久,江疏泉才道,“你的情況很不同尋常,呃,不若你先換件衣服。”

鶴鳴整個上半身都濕透了,多餘的水正順着往下蔓延,曲線畢露,确實不合适。

“也好。”

江疏泉抱了抱拳,一開門就差點跟外面作勢要敲門的嚴正撞上,兩人都吓了一跳。

“嚴大人?”

“江大夫?”

稍後,鶴鳴在裏間換衣服,兩個大男人就站在走廊裏面面相觑,氣氛有些詭異。

吱呀一聲門響,瑩娘從裏面探出頭來,毫不客氣的道:“站遠些!”

還有沒有自覺了?姑娘家換衣裳,你們貼門站着幹啥玩意兒?偷看嗎?

江疏泉和嚴正瞬間讀懂了她眼中的提防,不由又羞又氣,不過這種事就是越描越黑,兩人還是螃蟹似的往一側挪出去兩丈遠。

瑩娘哼了聲,又問嚴正,“嚴大人今日過來,可是王秀才的事有眉目了?”

嚴正搖了搖頭,“說來慚愧,這”

瑩娘砰的摔門進去了,“知道慚愧就閉嘴吧。”

嚴正:“……”

江疏泉:“……”

此時此刻,兩人的腦回路空前一致,對視看到彼此臉上寫滿的髒話後,齊齊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好男不跟女鬼鬥。

“沒想到兩位竟是舊相識。”嚴正努力打破這尴尬的氣氛。

江疏泉搖了搖頭,“嚴大人誤會了,在下只因着王友德的事與鶴姑娘有過一面之緣,今天過來是出診的。”

“出診?”嚴正一愣,“她病了?什麽時候的事?”

昨兒還生龍活虎的虐鬼,一個頂仨來着。

“聽在她身邊服侍的人說,”說到“人”這個字的時候,江疏泉還很艱難的遲疑了下,“咳,據說鶴姑娘昨夜便噩夢不斷,今日早起更是直接昏厥,怎麽都叫不醒。不過我方才施了一針,現下看着倒是無礙了。”

非但無礙,而且還多了一身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的好功夫……

想到這裏,練武遇到瓶頸的江疏泉竟然有點酸溜溜的:如果做幾回噩夢就能讓功夫突飛猛進,他願意啊!

“昨夜……”嚴正跟着重複了遍,随即陷入沉默。

兩人都是碧潭州地界上混的,素日多有往來,對彼此性情也算熟悉,江疏泉見他神色有異,兼之自己心中也是狐疑萬分,便問道:“嚴大人可是有心事?”

嚴正猶豫了下,忽然四下看了幾眼,見沒有外人在才拉着江疏泉往樓梯拐角處去了,然後壓低聲音道:“昨夜城中死人了,你可聽到什麽風聲了麽?”

江疏泉聞言一淩,“什麽人?”

“是個更夫。”

“更夫?”

“不錯,”嚴正點點頭,眉頭緊鎖,“我已命人去查過了,祖孫三代都是本地百姓,老實得很,身份沒有任何問題。”

江疏泉挑了挑眉,“若是不便,嚴大人就不必說了。”

所以說入了公門的人就是這點不好,時間久了難免沾染官府的迂腐之氣,幹點兒什麽都瞻前顧後磨磨唧唧的,叫人好生不快。

嚴正面上一紅,索性抛開所有包袱,從腰間掏出一件東西遞過去。

江疏泉一見就低呼出聲,“是管碧瑩那魔女的六棱血镖!”

六棱血镖乃百鬼窟右護法管碧瑩的暗器,因邊緣皆有倒刺,內有血槽,一旦入肉便是血流不止,若要硬拔必然進一步擴大傷口血肉翻卷,可若不及時拔除,便要流血過多而亡,出了名的陰險毒辣,也因此而得名。

江疏泉重重的嘆了口氣,面上難掩擔憂,“前些日子就有江湖傳言說百鬼窟近來異動頻頻,不曾想右護法管碧瑩都親自下山,恐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啊。”

百鬼窟都将近兩年沒動靜了,久到不少江湖人暗中揣測是不是已經悄悄解散,誰知他們又趕在武林大會前夕興風作浪,實在不能不叫人多想。

嚴正收回六棱血镖,聞言也是愁得慌。

江疏泉忽然神色一淩,往鶴鳴所在的房間內掃了眼,心頭突突直跳,“嚴大人,莫非?”

說到這裏,他卻又搖頭,“數年前我曾遠遠見過管碧瑩幾面,不是鶴姑娘。”

“這個我自然明白,”嚴正神色凝重的嘆了口氣,“還不如就是那姓管的妖女。”

妖女下山,也總好過魔頭入世吧?

江疏泉是個聰明人,順着他的思路一琢磨,冷汗刷的就下來了,“莫非……”

嚴正才要說話,忽道:“你覺不覺得這換衣服的時間太長了些?”

江疏泉一愣,兩人急忙沖回去敲門,“鶴姑娘?”

無人回應。

嚴正心頭一沉,又問了一聲,然後擡腿就是一腳。

房門砰的向兩側彈開,室內空無一人,唯有臨街一扇大窗向內呼呼灌風,吹得床帳漫天飛舞。

作者有話要說:  江疏泉:碧潭州玉壺堂大夫,江湖人稱“藥扇子”,知名背鍋專業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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