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不緊不慢的吃了兩個自制驢肉夾馍,又喝了碗肉湯潤喉,鶴鳴這才擺出一副經典神棍的架勢道:“這位公子,我看你印堂發黑、神火委頓,不日就要大禍臨頭啦。”
這說辭俗嗎?太俗了,但架不住經典好用。
那位張公子心裏存了事兒,一聽這個,猛地一陣咳嗽,剛喝進去的玉冰燒直接從鼻孔噴了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鶴鳴丹田內一熱,內力瞬間游走全身,她雙手在桌上一拍,整個人連帶着屁/股底下的條凳就向後平推出去一丈遠,完美避開了那人工噴泉。
條凳與地面的刮擦聲尖銳刺耳,大堂內頓時鴉雀無聲,幾十雙眼睛就跟收到信號的鐳射燈頭似的,嗖的一下子扭過來。
然後鶴鳴就頂着全場關注的目光,站起身來,吭哧吭哧又把條凳拖回桌子旁。
這會兒的武功像極了段譽的六脈神劍,時靈時不靈,還得練練。
衆人:“……”
鶴鳴才重新落座,就見剛才那小二不知從什麽地方竄了過來,雙眼發亮語速飛快的說:“兩位是要在店內打架嗎?本店明碼标價童叟無欺,茶杯五十文一只,茶壺二百文一個,盤子二百文……地磚一錢八分,條凳二錢銀子一張,桌子七錢,門窗二兩到五兩不等。”
“小本經營,概不賒賬,但接受貨品估價抵押,包括并不僅限于金銀玉器,本店收取一成利錢,當天還清,不然班房伺候。”
他一口氣背完,麻溜兒的一甩手巾,先朝門外巡邏的衙役打了聲招呼,又笑容可掬的看向鶴鳴和張公子,充滿期待的視線在兩人間不斷游移,“二位,您看是預付呢還是後頭一并結算?記在哪位賬上?”
鶴鳴:“……”
靠近武林聖地的你們這方面經驗是不是特別豐富?
瑩娘從她腰間挂着的槐木牌裏探出腦袋來,指着小二大罵奸商,“哪兒來的臉,啊?他們哪兒來的臉!就這種成色的破茶壺茶杯,一百文一套四個還能送一副湯勺呢!”
鶴鳴神色複雜的重新打量起這家客棧,目光掃過櫃臺後面賬房先生那格外發達的肱二頭肌後,越加有理由懷疑自己誤入黑店。
張公子漲紅了臉,忙大聲道:“我與這位姑娘素昧平生,不打架不打架。”
衆食客齊齊發出遺憾的噓聲,悠長的嘆息此起彼伏,陸陸續續轉回去繼續吃飯了。
“真不打?”小二眼中的神采瞬間暗淡許多,到底是不甘心,又試探着說,“張公子是熟客了,小人倒是能幫忙說情,白饒您一成費用。”
鶴鳴:“……”
貴店真是黑的堂堂正正啊,失敬失敬!
經過張公子和鶴鳴反複強調一切只是誤會,他們确實是愛好和平的普通老百姓之後,小二終于戀戀不舍的離去,中間還忍不住再次回頭,以眼神詢問:
真不打?
鶴鳴和張公子齊齊搖頭,滿面真摯:
不打不打,真的不打。
這出鬧劇結束後,鶴鳴和這位張公子之間好像忽然就親近許多。
那張公子朝她做了個揖,輕聲詢問:“姑娘,啊不,仙姑,介意小生坐在這裏麽?”
鶴鳴擡了擡下巴,“請便。”
張公子貌似家境不錯,禮儀也到位,又道了謝才自我介紹,說他大名學文,字巡禮,是本地的百姓。
“那個,仙姑,”他有些緊張的吞了下口水,壓低了聲音問道,“您方才說的,可是真的?”
鶴鳴斜着眼打量張學文,“嗯,且把前因後果說來聽聽。”
張學文搓了搓手,又喝了杯酒壯膽,這才緩緩講述起來。
他父親生前曾做過一點小官,家中雖不算特別富裕,但略有薄産、人脈不俗,倒也算得上本地的中上流人家。
張學文的妻子婚後不久便去世了,沒留下子嗣,他也未曾另娶。去年三月張老爹病故,便只剩下張學文守着一位寡母過活。
“小生前幾日與母親去外頭給父親上周年墳,”他遲疑了下,似乎是有些害怕,“那是一片墳場,風水不錯……那日家來之後,小生就覺得不大舒坦,無緣無故坐在屋子裏也覺渾身發冷。”
說到這裏,他的手忽然抖起來,聲音也發了顫,“本以為是着涼,哪成想……”
那天的太陽出奇的大,空氣也格外幹燥,張學文當夜半夢半醒間忽覺口渴,才要起來喝水,竟隐約聽見似乎有人喚自己的名字。
那時他睡得迷迷糊糊,本能的應了聲,又問:“誰啊?”
可這一聲出口就了不得,原本燥熱的卧室裏好像刷的涼了下來,激的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張學文猛地打了個哆嗦,腦海中瞬間清醒:三更半夜的,誰會喊他?
他忽的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結果下一刻,就徑直被吓厥過去:
當夜月亮很遠,皎潔的月光碎銀似的撒入窗棱,影影綽綽間,就見那床前竟蹲着一個人!
那黑影仰起臉來,上面一色五官全無,唯餘一張大嘴咧到後腦:
“嘻嘻,巡禮~”
張學文的臉變得煞白,聽着都快哭了,“小生怕極了,可說給旁人聽時,卻都說是我眼花……”
別說張學文一介文弱書生,接連鶴鳴這經歷慣了的順着他的描述一想,也覺得毛骨悚然。
“既然你早就覺察到了,可曾找人看過?”鶴鳴問道。
“怎麽沒找?”張學文苦笑一聲,“奈何什麽都看不出來。有個道人倒是給了一張符,可小生依照他的吩咐燒了化水喝時,非但沒有效用,反而連拉兩天肚子,找大夫看病折騰了幾日。再去找他時,鬼影子都不見一個!母親年事已高,自從父親故去後身子骨越發不好,小生也不敢再給她增添煩惱。小生倒是有個姐姐,可她才剛做了母親,小生,小生想着,何苦再連累他人?”
他長了這麽大,除了每年考試基本上都不去外頭,也沒什麽見識,事到如今也想不出別的法子,只好日日過來借酒澆愁。
鶴鳴啧了聲,越發覺得有趣。
根據張學文的說法,那鬼魂已經纏着他許多天,可除了偶爾出現之外沒有任何舉動,他之所以如此萎靡不振,基本上都是因為寝食難安折騰的。
那麽作為一只野墳場帶回來的鬼,是不是太溫和了點兒?
“鶴姑娘。”
沉思中的鶴鳴聞聲擡頭,見又是方才那急于攬業務的小二,不由脫口而出,“我們不打架!”
小二:“……不是,方才有人托小人轉給您一封信。”
“信?”鶴鳴疑惑道,“什麽信?既然那人都來了,怎麽不直接過來找我?”
小二微笑:“咱們江湖人自然是要神秘些才好。”
鶴鳴:“……你人設保持的還挺好的。是什麽人?長什麽模樣,多大年紀?”
小二道:“是個孩子,說是個蒙面穿鬥篷的人叫他送到這裏來,旁的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鶴鳴翻了個白眼。
還能不能有點兒創意?你哪怕讓個老太太來送呢!
是個挺普通的黃色信封,上面一個字都沒有,只是右下角鼓起來一個小圓球的形狀。
鶴鳴心頭突的一跳,将那信封捏開口朝下一倒:
一顆檸檬黃的水果糖咕嚕嚕滾在桌上。
是那日的紅衣女人!
裏面還有一張信紙,上面只寫了一行字:今夜子時城外十裏坡涼亭。
瑩娘詫異道:“老板剛來此地不過幾個時辰,那人的消息忒也靈通。”
鶴鳴嗤道:“恐怕不是靈通。”而是一路跟蹤,只不過自己反偵查能力不夠,所以一直沒有察覺。
這麽想來,前段時間瑩娘感覺到的暗中窺探,恐怕就是那紅衣女人吧?
呵,虧她那天還真以為是邂逅,還巴巴兒的送什麽糖果……
鶴鳴沉默片刻,又把那小二叫了回來,“城外可有處叫十裏坡的地方?因何得名?”
小二點頭笑道:“自然是有的,因其在城外東南十裏處,故而得名。”
鶴鳴點點頭,面無表情道:“去,把這信燒了。”
狗屁的子時,你知不知道那是一天之中陽氣最弱陰氣最盛的時候?既然是活人,能不能光明正大幹點陽間的事兒?
還他媽十裏坡,淩晨放着好好的覺不睡,誰他媽跟你跑戶外馬拉松?
不去,就不去!
見她面上陰晴不定,張學文倒是先慌了神,“仙姑,千萬救小生一救啊!”
鶴鳴緩緩吐了口氣,“無妨,今夜我去瞧瞧。”
她想了下,取出朱砂黃紙,就地畫了一道安魂符,折成令箭的形狀,“将它配在身上,可穩固心神,不為鬼神所攝。還有,如果那鬼魂再喚你名姓,不要答應。”
人的名字從出生之日便伴随一生,天長日久的,裏面已經包含了人的精氣,一旦應了,那口氣散了,心魂便門戶大開。
如果張學文見鬼的那天夜裏沒有答應,也不至于短短幾天就把自己折騰到這般田地。
張學文雙手接了,聞言将腦袋甩成撥浪鼓,“不應不應,死也不應。”
*********
是夜,城東南十裏坡涼亭。
十裏坡本就偏僻,又是深夜,真是方圓幾裏都沒有一點活氣。偶爾遠處有老鸹嘎嘎叫幾聲,越發顯得鬼氣森森。
涼亭原本是遮雨或是白日遮陽乘涼的所在,可現在既沒有下雨,也不是白天,裏面卻安然坐着一男一女。
那男人三十來歲年紀,着青色儒生長袍,身前擺着一副圍棋,十分悠然自得的跟自己下棋。可當時間一點點過去,城門方向依舊沒有動靜時,他終于坐不住了。
“怎麽還不來?”他皺了皺眉,轉身看向另一位紅衣女子,“你确定把信送到了?”
“急什麽?”紅衣女子瞥了他一眼,“還不到子時呢。”
又過了一會兒,子時的梆子聲隐隐傳來,前方道路依舊無人。
紅衣女人:“……”
敲你媽!
作者有話要說: 管碧瑩:“子時城外十裏坡涼亭。”
鶴鳴:“不知道,沒聽見!”
你讓去就去,老娘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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