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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風被出來找人的江明月拖回武當派小院時, 洪梓銘剛踢翻那張多災多難的石桌, 塵土飛揚中沖着嚴正破口大罵,“一個兩個的,什麽屎盆子都敢往武當派頭上扣, 嫌爺爺們的劍不快了麽?”

就連素來和煦示人的俞光也沉了臉, “小師弟正為程磊被殺一事四處奔走,嚴捕頭是來興師問罪的?”

看來是武當派這幾年過分安靜低調, 以至于江湖中人都忘了那三尺青鋒上沾的血腥氣了!

弄到如今這個兩頭不是人的地步, 嚴正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時間倒回去半個月,自己此生都不踏足少林寺的地界。

“這個, 有幾人曾見抱雲公子與黃笙發生過一點小誤會,走個過場罷了。”嚴正硬着頭皮強笑道。

洪梓銘聽不得一句,哐啷一聲拔劍出鞘,後面幾個小道士也如法炮制, 一溜兒劍鋒在太陽下放着灼灼白光。

“哪個混賬信口雌黃, 老子親自過去捉了他來對峙!”

還你親自去捉人,只怕是親自去殺人吧?嚴正急得滿頭大汗時, 忽聽背後傳來一道聲音, 落在他耳朵裏簡直宛如天籁。

“不是我。”蘇清風平靜道。

嚴正好像突然就抓住了救命稻草, 刷的扭過身去,語速飛快道:“我問過了,道長也答了,就不再打擾了, 告辭!”

話音未落,他就像身後有鬼追一樣蹿了出去。

幾個小道士熟練地将石桌扶起,有人兀自不甘心,問洪梓銘道:“五師叔,那咱們還去砍人不去?”

洪梓銘擡手給了他一個瓜瓢,“人名都沒有一個,砍個屁!”

那小道士龇牙咧嘴的捂着腦袋,不情不願地走了。

看見蘇清風回來,俞光面色稍稍和緩,心道這小子終究嘴硬心軟,到底還是戀家的。

誰知他還沒開口,就見蘇清風朝這邊颔首示意,然後幹脆利落的又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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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光:“……?”

有本事你走了就別再回來!

出了武當小院之後,嚴正就放慢腳步,一邊走一邊琢磨手頭的兩起命案。

“嚴大人。”

蘇清風忽然從斜前方的松樹林裏躍出來,穩穩當當落在他面前,“可否帶貧道去看看黃笙的屍體?”

嚴正愣了下,突然有點不确定地問道:“蘇道長,咱們剛才見過面吧?”

又是假冒抱雲公子,又是魔教教主的同胞姐妹的,這才幾天啊,他都被搞得風聲鶴唳了。

蘇清風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點頭,“剛才三師兄、五師兄他們都在場。”

嚴正這才放下心來,“也好,咱們都說說各自發現了什麽……”

從案發到現在,他和江疏泉就沒睡過囫囵覺,基本上把認識不認識程磊的人都問遍了,得到的結果大同小異:

死得好。

人活着的時候,大家都還記得要留幾分顏面,可如今人都涼透了,說到興起,便也顧不得什麽了。

正如之前柳斐所言,程磊吃喝嫖/賭無所不沾,問知己沒幾個,但要論起仇人來,怕是三天三夜都說不重樣,随便挑出一個來都有殺人動機。

有人勸嚴正,這樣的人死了還查什麽?随便找個理由糊弄過去,哪怕說他惡貫滿盈,佛祖都看不下去,半夜一道雷劈了呢,估計也沒人有意見……

因為案子現在還沒有眉目,程磊和黃笙的屍體暫時都停放在堆滿了巨冰的偏房內。只是天氣越來越熱,再這麽下去,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

他們兩人到時,江疏泉還在對着屍體出神,另外還有顧雲複提着黃紙和香燭過來拜祭。

見他們過來,顧雲複還有點不好意思,小聲道:“我之前曾與黃姑娘有過一面之緣,她還曾替我指路,如今芳魂已逝,我也只能奉些香燭,聊表心意。”

嚴正嘆了口氣,“難為你有心了。”

黃笙名聲在外,江湖上不知有多少男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更有甚者揚言非她不娶。可現在呢?別說傷心,一個兩個跑得比兔子還快,詢問時恨不得指天誓日說不認識。

蘇清風去查看了黃笙的屍體,得出的結論跟江疏泉沒什麽出入,“兇手是用劍高手,劍法恐怕不在我之下。”

嚴正忙問:“道長可知江湖上有哪幾位麽?”

蘇清風略一沉吟,搖了搖頭,“不好說,容貧道再想想。”

怪了,黃笙的死法确實平平無奇,可兩起命案一前一後,當真毫無關聯嗎?

他又往那道已經開始變色的傷口上看了幾眼,眉頭微蹙,沉默着将衣服重新蓋了回去。

江疏泉道:“道長可是看出什麽來了?”

蘇清風搖頭,又道:“查案的事,貧道确實不大在行。”

嚴正擺擺手,“術業有專攻,道長不必在意。”

蘇清風點點頭,轉身離去。

“道長等等我!”顧雲複略一踟躇,将剩下的黃紙都投入火盆中,提着袍子追了出去。

“道長!”

“蘇道長!”

蘇清風看起來走的不快,但顧雲複還是跑出去十幾丈才堪堪追上,“蘇道長且慢!”

“你找貧道有事?”蘇清風停住腳步。

顧雲複略平複下呼吸,“那個,道長知道鶴姐姐在哪裏嗎?我今天去找她,可是人不在。”

蘇清風極其緩慢地眨了下眼,長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不知道。”

“哦,”顧雲複失望地哦了聲,馬上又稍顯忐忑地道,“其實我有個不情之請。”

蘇清風看了他一眼,“既然是不情之請,又為何要說呢?”

顧雲複:“……?”

見蘇清風竟真有拔腿就走的意思,顧雲複急了,顧不上什麽情不情的,快速說道:“我早就聽聞道長你的大名,又僥幸能與你并列四公子,實在惶恐。”

蘇清風沉默地看向他握劍的右手,“既覺得惶恐,那就好好練武。”

顧雲複:“……”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他一張白玉似的小臉兒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我,我知曉自己劍法不好,功夫也差,所以能不能,能不能請你指點我幾招?”

蘇清風盯着他看了會兒,突然毫無征兆地提劍就刺。

這一劍好似白日驚雷,銀芒閃過,直沖顧雲複左肋骨而去!

顧雲複被驚得呆了,他右手持劍,倉促間無法抵抗,匆忙間将劍鋒提起卻已來不及,再想變招卻是晚了。

眼見蘇清風的劍尖已經刺破顧雲複的外袍,冰冷的殺意在他皮膚上激起大片雞皮疙瘩,只要再往前一寸,他便要落得個腸穿肚爛的下場。

然而就在下一刻,劍鋒驟然由動變靜,蘇清風手腕翻轉,長劍便已留下一道道銀芒退了回去,像從未出鞘一樣安靜的伏在掌心。

劫後餘生的巨大僥幸鋪天蓋地朝顧雲複湧來,他終于低低地啊了一聲,雙腿一軟,向後蹲坐在地。

蘇清風微微俯視着他,神情不變,“你不适合練劍。”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顧雲複就這麽怔怔的坐在地上,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低低地笑了幾聲,雙手撐地重新站起。

“誰?”

路邊的松樹林中鑽出來一個身穿粉衣的年輕姑娘,她不過中人之姿,但一雙眼睛卻十分明亮,看上去便活潑可愛了。

“顧公子,你沒事吧?”她關切的問道。

顧雲複随手拍了拍外袍上的塵土,搖了搖頭,笑容燦爛,露出一點小梨渦,“無妨。”

他歪頭瞧了那姑娘一眼,複又笑道:“我認識你,你是峨眉派的弟子,叫曲宜,對不對?”

大約一年多前,他好像在某位大俠金盆洗手的宴會上見過她。當時峨眉派來了許多人,曲宜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但他素來記性很好,只要随意一瞥,就再也不容易忘記。

曲宜沒想到他竟會記得自己的名字,眼眸中頓時迸發出激動的神采,用力點頭,“是,是我!顧公子你竟然認識我?”

顧雲複溫柔道:“你這樣可愛的女孩子,任誰只要看過一眼就忘不掉啦。”

曲宜雙頰緋紅,禁不住低下頭去,雙手不斷絞着衣角,“哪,哪裏有顧公子說的那樣好。”

峨眉派幾乎全是女弟子,其中不乏姿容出色者,從小到大,她竟從未聽過如此動聽的言語,難得又是出自自己心儀之人的口中,只叫她芳心亂顫,心髒都要從喉嚨裏跳出去了。

顧雲複漫不經心地朝四周望望,“對了曲姑娘,你什麽時候來的?”

曲宜含羞帶怯道:“就是顧公子說,想請抱雲公子指點的時候,我不敢打擾,又不舍得走……”

頓了頓,她又急道:“我不是有意要偷看的。”

顧雲複笑笑,“我功夫不好,平時又無人指點,故而有心求教,曲姑娘便是看見了也沒什麽。”

他本就生的好看,又這樣溫和地笑,輕柔地說,曲宜整個人都酥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升天一樣痛快。

然而她剛一回神,便聽顧雲複道:“曲姑娘若無事,我就先回去練功啦。”

“等等!”曲宜脫口而出,“我看到你了!”

顧雲複腳步一頓,笑容不變,“哦?”

曲宜咬了咬唇,掙紮片刻,還是走上前去,低聲道:“我看到你從黃仙子的院子裏出來。”

顧雲複面上笑容一滞,卻見她又道:“但是你放心好了,為了你,我什麽都願意做,什麽都不會說的!”

少女臉上滿是堅定的神色,雙眼坦蕩地朝顧雲複望去,沒有一絲隐藏。

良久,忽聽顧雲複長嘆一聲,大為觸動道:“曲姑娘如此盛情,實在令人感動。”

他順手抓了一把松針,捏在指尖随意把玩,幽幽道:“那曲姑娘就不好奇,我為什麽要殺黃笙麽?”

曲宜咬了咬牙,“那女人生性浪蕩不堪,整日勾三搭四,死有餘辜!”

顧雲複一怔,低低地悶笑幾聲,忽然沖她招招手,“曲姑娘,你來。”

他的小半張臉都隐藏在樹陰內,顯得有些陰晴不定,但唯獨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卻甜美得如同沁了毒的蜜糖。

曲宜腦袋裏嗡的一聲,只覺天地萬物瞬間化為虛無,世界中只剩下眼前這麽一個人,他用那樣一雙多情的眸子望着自己,眼中滿是憐愛。

“顧,顧公子……”

*******

“蘇道長,你怎麽又回來了?”鶴鳴正跟裴綠裳面對面套招,卻見本該回房休息的蘇清風去而複返,不由詫異道。

蘇清風開門見山道:“今天清早黃笙死了。”

“什麽?”鶴鳴和裴綠裳異口同聲道,又齊齊看向聚陰陣內厮打成一團的瑩娘和黑貓,“聚陰陣完全沒有反應。”

他們豈不是白忙活了?

蘇清風搖頭,“黃笙被人一劍穿心,是個高手。”

裴綠裳啧了聲:“都擠在武林大會報仇了是不是?”

聽聽這話說的,好像之前把蘇清風堵在山腳下解決感情糾紛的不是她一樣!

“現在就說不是一個人為時尚早,”蘇清風道,“我剛去看過黃笙的屍體,又問了江疏泉的想法,兇手應該跟黃笙認識,而且至少在外人看來他們關系還不錯,所以才會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殺。”

鶴鳴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什麽,胸口泛起一股吞了蒼蠅的惡心感,“那個,他們不會懷疑你吧?”

之前黃笙與蘇清風兩次見面,幾乎都毫不掩飾的表現出對他的愛戀,而偏偏蘇清風冷酷的要死……

蘇清風木着臉點頭,“方才嚴正找我問話。”

鶴鳴張了張嘴,想安慰卻又無從說起,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蘇清風忽然覺得,好像被人懷疑也不全然是什麽壞事……

“咳!”裴綠裳發出一聲響亮的幹咳,非常強勢地擠到兩個人中間,“那蘇道長,你巴巴兒跑回來,該不會就是喊冤來了吧?”

蘇清風又看了鶴鳴一眼才道:“看過黃笙的傷口後,我有了一點發現,但暫時沒告訴任何人。”

鶴鳴覺得自己可能從他臉上看到了一點類似于“你快問我”的督促。

她眼中泛起一點笑意,從善如流道:“那麽請問蘇道長,是什麽呢?”

蘇清風滿意地翹了翹嘴角,“任何人在使用兵器時都會有自己的習慣,但如果對這種兵器不太了解,就很容易忽略到其中細微的區別。”

這回不用他暗示,鶴鳴就已經很上道的追問道:“什麽區別?”

蘇清風也不說話,幹脆利落的給一邊的小樹來了個對穿,收回劍後示意她們對着樹洞看,“兵器入肉,先深而後淺,痕跡順着揮劍的方向走。劍差不多是單手近戰兵器中最長的一種,所以這種痕跡就格外明顯……”

說到最後,他伸出手指虛虛點了點。

鶴鳴和裴綠裳本能地眯起眼睛,使勁在他手指點的位置看了又看,可看到最後,除了發現蘇道長一雙手細長白皙,與長劍端的絕配之外,只收獲了兩雙鬥雞眼。

裴綠裳嗷了一嗓子,直道瞎了瞎了。

鶴鳴揉了揉眼睛,非常誠懇地道:“對不起,恕我眼拙。”

蘇清風很包容地笑了下,“你們不用劍,看不出來也實屬正常。”

裴綠裳聞言大叫,“那你還讓我們看!”

鶴鳴高高地揚了揚眉毛,非常有理由懷疑仙風道骨的蘇道長動機不純。

偏始作俑者還跟個沒事人似的,大大方方給答案,“慣用右手的人出劍後,如果是平坐,那麽入劍處傷口的右側會偏重,而劍尖刺出的傷口則會左側偏重。”

鶴鳴和裴綠裳對視一眼,都不信邪,再一次趴到樹上看了起來。

蘇清風在她們身後發出一聲低笑,終于丢出一個重磅炸彈,“兇手用的是左手劍。”

鶴鳴頭暈目眩的轉過臉來,語氣肯定,“而且你已經有懷疑對象了。”

蘇清風點頭,順手扶了她一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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