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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路……」
「你一直往北走就行了。」柳慕朝冷淡地告訴蓮舟,「為了表示虔誠,你必須徒步上山,如果不是有緣人,根本不可能看見安國寺。」
「不可能看見?」蓮舟更加不解,「難道那寺廟不是人人都能進的嗎?」
「要有誠心,并且是有緣人才能看見安國寺。」柳慕朝漫不經心的說道,「那裏的簽挂最靈驗,以前霜月在的時候,經常幫我上山求簽。」
「是麽?」蓮舟信以為真。
心想既然霜月能找到安國寺,自己當然也能找到,既然自己是來頂替霜月的,就不能有一點輸給霜月的地方。
思及此,急忙道:「小少爺,那我現在就去,你等我好消息。」
說罷正欲轉身,卻被柳慕朝一聲喊住:「等等,還有一句話。」
「什麽?」蓮舟回頭問。
「如果你不能找到安國寺,就再也不要回來了。」柳慕朝擡起頭,認真地說。
「再也不要回來……」蓮舟從柳慕朝冷漠的目光中,仿佛讀到了一絲什麽,但他不願多想,對柳慕朝點點頭,說,「我會回來的。」
柳慕朝不再理他,蓮舟一個人走出房門。
雪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一步一個深深的腳印。
他的臉頰被雪風吹皴,紅撲撲的。
右腿顯得有些沉重,那是十年前被葉老夫子打折的舊傷在寒天中隐隐作痛。
擡頭望望天空飄揚的白雪,這裏是南天山,而自己要去城北的寺廟。這條路有多遠?蓮舟沒有走過,所以不知道。安國寺又在什麽地方?蓮舟沒有聽過,所以更不知道。雖然前路漫漫,一片渺茫,蓮舟還是沒有拒絕柳慕朝的要求,悄悄離開柳宅,前往城北未知的安國寺。
☆、第 142 章
寒風呼嘯,天陰沉沉的,明明還是白天,天色卻像傍晚般晦暗。
在柳家呆留了,好久沒有下山,蓮舟連下山的路都快不認識了。
目所能及之處,全是白茫茫的一片雪景。寒風猶如刀刃,在蓮舟臉上劃下一道道傷痕。
凜烈的風雪給蓮舟造成瞬間的手腳麻木,他回頭後望,但卻看不見來路,自己的腳印早已被不斷飄落的飛雪掩埋。
雖然從小在雪山長大,但是這樣強烈的風雪,記憶中還是第一次。
好像是上天的懲罰一樣,蓮舟的身體在寒風中漸漸僵硬。頭上、眼睫上很快集結出白色的霜花,蓮舟被凍得縮成一團。
想繼續前進,但前方無路;想後退,但退路也已消失。
環顧四周白茫茫一成不變的白雪和枯樹,蓮舟越來越害怕,在風雪中蹲了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走出多遠,不過從右腿的疼痛程度上判斷,至少也離開柳宅十多二十裏了。回去已經不現實,但如果繼續前進的話,自己的右腿肯定無法承認。
好冷呀……
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蓮舟閉了閉眼睛。
寒風襲來,蓮舟被刮倒在雪地上。
就在兩手撐地的瞬間,蓮舟突然想出了辦法。
——他還可以變成狐貍呀!
人的話,只有兩條腿,他的右腿舊傷尚未痊愈,寸步難行,但狐貍卻有四條腿,即使缺了一條後腿,也還有三條可用。三條腿的話,肯定比一條腿速度快。而且狐貍還有厚厚的皮毛,可以替自己抵擋風雪。
思及此,蓮舟趴在雪地上,漸漸恢複原型。
不一會兒,他從堆滿雪的衣服裏爬出來,抖抖身上粉色的茸毛,重新打起精神,頂着寒風,繼續向山下走去。雖然恢複原型,但厚厚的毛皮還是沒能澈底替蓮舟擋去酷寒。他打了個哆嗦,拖着已經完全使不上力的右腿,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城北的安國寺……城北的安國寺……
腦中只剩下這唯一的信念。
寒風肆虐,潔白的雪花很快在蓮舟身上堆積起來,掩蓋了他本來粉紅的毛色,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只白狐。遠遠望去,已經辨不清哪裏是蓮舟,哪裏是積雪。
他小小的身影,漸漸隐沒在暴戾的寒風之中。
身後,他留下的衣物,也一點點被落雪掩埋……
◆◇◆◇◆◇◆◇◆◇
「蓮舟呢?」
第一個發現蓮舟不見的人是琴香,她徑直找到了柳慕風,問他看到蓮舟沒有。
柳慕風面無表情的搖頭,但看琴香一臉焦急,也預感到一絲不詳,但始終沒有追問。
琴香又想起蓮舟今天早上去給柳慕朝送過飯,于是又沖去柳慕朝的房間詢問蓮舟的下落。但她從柳慕朝得到的不是答案,而是一個反問:「那個蓮舟,就是那只咬人狐貍嗎?」
琴香心口一緊,暗想不好,原來柳慕朝早就知道了蓮舟的身份。
但問出這句話的柳慕朝,表情平靜得就像在打聽屋外的天氣。
但琴香卻很焦急,用極快的語速到:「小少爺,事情我以後慢慢向你解釋——你到底知道蓮舟去哪兒了嗎?」
柳慕朝低笑兩聲後道:「他不會回來了。」
「什麽?」琴香的表情瞬間凍結,「你說什麽。」
柳慕朝又道:「我讓他去城北安國寺求簽,如果找不到安國寺,就永遠不要回來。但世上根本就沒有安國寺這個地方,他根本不可能找到……所以,他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聲音從咬緊的齒縫中發出,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憎惡,令琴香陣陣心寒。
從柳慕朝簡短的幾句話中,她已經猜出事情的始末。
蓮舟居然為了給柳慕朝求簽,而不顧危險在這暴風雪中下山。
琴香只覺眼前一黑,心口沉重下來。驀然扭頭,望向窗外狂暴的飛雪,耳邊是冷風呼嘯不絕。不敢想象在這樣的大風雪中,蓮舟要怎樣下山?!
「蓮舟……」琴香推門而出,沖向雪地。
蓮舟,你可千萬不要出事呀……
但還沒走出兩步,胳膊就被人拉住向後一扯,琴香倒入柳慕風的胸膛。
「蓮舟……」仿佛只會說這兩個字般,一層水光迅速蒙上琴香的雙眸,「蓮舟……我要去找蓮舟……」
「這種天氣不能下山。」柳慕風警告她。
「可是蓮舟他……」
「他是狐貍不要緊。」
「不……」琴香推開柳慕風,頂着狂風向院門走去,模糊不清地低喃,「他從小就怕冷……也怕黑,我不能留他一個人在雪地……他會害怕……」
「琴香!」柳慕風試圖拉住琴香,但卻被琴香甩開。
琴香剛才嘴裏的念叨慕風并未聽清,但卻依然感到琴香對蓮舟的擔心是否過頭了?就算琴香天性善良,同情那只小狐貍,但狐妖畢竟是吃人的妖怪,難道她就不怕嗎?
想問,但卻開不了口。
慕風心中仿佛已經有了一個隐隐約約的答案,他害怕知道那個答案是正确的。
蓮舟是個妖怪,是人應該都怕妖怪,但琴香為什麽不怕?
她是認定蓮舟不會傷害她,還是……她根本就沒有害怕的必要?
☆、第 143 章
思緒糾纏,慕風突然想了很多很多。
無數個可能性次第浮現,最後只剩下最荒謬卻又最具有說服力的一個——琴香認識蓮舟。
從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并且他們之間,有着很深的關系。
一個人為什麽會和一只狐妖有這麽深的關系?說不過去。那麽就只剩下一個可能——琴香自己,也是狐貍。
慕風的手驀然一抖,松開扼緊琴香手腕的五指。
而琴香此時心中只剩下蓮舟,根本沒有發覺慕風的不對勁,甩開慕風後,徑直沖出大院。
慕風一個人呆呆立在雪中。
風中傳來茶花的清香,慕風想起了茶花園。山茶通常只是紅色,但他父親卻親手培育出了白色的山茶。純白的山茶擁有一個美麗的名字,但那名字卻是柳家的禁忌。老夫人從來不準人提那白山茶的名字,因為那個名字就像一個詛咒,深深刻在了慕風的父親身上。
也是在很小的時候,慕風無意中聽人提過一次。
那白山茶的名字,叫做……勝雪。
而勝雪之所以成為柳家的禁忌,只因為,那勝雪,同樣也是一個妖怪的名字,一個狐貍精的名字。那個狐貍精曾經和慕風的父親有過一段糾纏,但後來不知怎麽就消失了。而柳家唯一留下的關于那狐貍精的影子,恐怕就是種在茶園中的那三株白山茶了。
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慕風曾親眼看見父親凝望着那三株山茶發呆。
當時的慕風并不知道父親的目光意味着什麽,但是現在回想起來……
那看似呆滞的目光之中,似乎包含了很深的情愫。
凝視着白山茶的父親,仿佛正凝視着……此生最愛的人。
勝雪……那只慕風從來沒有見過的白狐,會是蓮舟的又一個哥哥嗎?會是他父親曾經的戀人,他母親最恐懼也最憎恨的一只狐妖嗎?如果是,為什麽他會變成琴香留在柳家?如果不是,琴香又是誰?
慕風在風雪中緩緩閉上眼睛,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和痛苦。
風聲越來越狂,琴香大聲呼叫蓮舟的聲音,仿佛也變得很遠很遠……
◆◇◆◇◆◇◆◇◆◇
那天琴香沒有找到蓮舟,白雪皚皚之中,她發現了蓮舟的衣服。
那衣服被深深埋入雪地,只露出半截袖子。眼尖的琴香一下發現,沖過去以為蓮舟被埋在雪中。誰知挖開積雪才發現,那裏只埋着蓮舟的全部衣物而已。
「蓮舟……」心在那一刻被掏空,琴香跌坐在地。
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目所能及之處全是飛揚的雪花和樹木幹枯的枝幹,哪有蓮舟的蹤跡?
抱着蓮舟的衣服,琴香坐在雪地中抽泣不止。
她已經沒有站起的力氣,害怕再找尋下去,會見到蓮舟被凍僵的屍體。
本就陰沉的天色,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琴香的身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雪,就像雪地中的一截木樁。
寒風中,傳來慕風呼喊的聲音,琴香僵硬的思維這才從冰凍中融化恢複。
慕風擔心自己所以找了出來,但是蓮舟……你究竟又在哪裏?為什麽只留下衣服?
琴香艱難地從雪地中站了起來,凍僵的雙腿仿佛已經失去知覺,循着聲音傳來處望去,她看見焦急地從身後走來的慕風。
南天山太大,加之天色已暗,已經不可能再去尋找蓮舟。如果不回去,恐怕連自己也難逃被夜晚刺骨的寒風凍傷的厄運。
「回去吧,琴香。」慕風已經走到近前,發現琴香懷中抱着蓮舟的衣物,臉色不禁更加暗淡,「他不在了嗎?」
琴香搖搖頭,說不出話,緊緊抱住蓮舟的衣服,淚水不停滑落。
「回去吧。」慕風沒有多問,把一件氅衣搭在琴香肩上,扶她上山。
☆、第 144 章
回到柳宅,琴香喝了姜湯暖身,臉上漸漸恢複顏色。但她的眼神依舊呆滞,抱着蓮舟的衣服不放,慕風讓她好好休息,她都沒有半點反應。
有人會為了一只相處不過一月的狐妖這樣擔心麽?
慕風越來越覺得琴香和蓮舟之間的關系并不簡單。
「琴香……」慕風一把抓住琴香的肩膀,再也忍不住心中對琴香身份的猜疑,沉聲發問道,「你到底是誰?十二年前,我爹死後,所有傭人都被辭退,但你卻偏偏在那個時候來到柳家……這十二年來,你一次也沒有提過自己家人和朋友,一次也沒有提過下山,一次也沒有提過探親……而且,最不可思議的一點……你為什麽一點也沒有變老?就和十二年前一模一樣。」
慕風的一連串問題,把琴香眼神中的光彩從呆滞中喚回。
擡頭望着慕風緊繃的臉,琴香先是有些驚愕,像是沒想到慕風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但訝然轉瞬即逝,被一抹淡淡的笑意取代。她望着慕風,低聲道:「既然你這樣問我,是否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的确有一個答案,但我不希望那個答案就是真相。」
「如果所有事情都能像希望中那樣發展,就不會有人傷心,也不會有人難過了……真相往往最傷人,即使這樣,你還想問出一個答案嗎?」琴香低緩的聲音就像一條涓涓的細流,雖然清沁,但卻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
「勝雪,是吧?」慕風一聲幹笑,捏緊琴香肩膀的五指不自覺又收緊了幾分,「你就是勝雪,是吧?在我出生前就糾纏在我爹娘之間的狐妖,但卻在我降生後消失無蹤……十二年前,我爹死後,你又重新回到柳家,以一名丫鬟的身份照顧着我的家人。」
仿佛想用目光逼出最真實的答案,慕風緊緊盯着琴香僵硬在臉上的笑意。
「是。」琴香終于輕輕點下了頭,承認道,「我的确就是那只狐妖,你打算趕我走嗎?就像趕走蓮舟那樣,把我也趕出柳家嗎?」
把琴香也趕出柳家?
慕風從未想過,在琴香目光的逼視下,竟下意識說出一個『不』字。
當那個淡淡的音節從唇間溢出的時候,慕風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明知道對方是個狐妖,自己卻一點也不恨他。因為記憶中全是琴香在柳家操持的身影,回憶裏全是琴香關心自己的言語。這樣的人……真的會是一只害人的狐妖?一只讓他母親恨之入骨的妖怪?
慕風雙眉緊蹙,不敢想象。
然而琴香的嘴角又微微上揚,笑容再次回到臉上,緩緩道:「少爺,你明明不是一個不講情義的人,為什麽偏偏對蓮舟那麽殘忍?……你可以寬宏待我,為什麽不能以同樣的态度對待蓮舟?……不要把他當成一只狐貍,而把他當成一個很普通的、默默留在你身邊、喜歡你的人……也許你會發現,你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憎恨蓮舟,只是你從未想過接納他。」
「不……」一個簡單的音節發出,連慕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否定什麽。
「少爺,如果蓮舟真的消失了,你會傷心嗎?」
琴香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慕風卻轉身離開。
四周又安靜下來,從門縫灌入的冷風讓琴香打了個寒顫。
這麽冷的天氣,不知道蓮舟身在何方?他冷嗎?還怕黑嗎?想着想着,心口又絞痛起來,抱緊從雪地中挖出的那些衣服,琴香已經流不出淚水。
第二天,風雪好像減弱了一些,琴香繼續下山尋找,但依舊一無所獲。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琴香已經找遍了整個南天山,但仍然沒有發現一點關于蓮舟的線索。她終于開始心灰意冷,忍不住向最壞的方面猜測。纖弱的身影行走在茫茫的大雪之中,好像随時都會被風吹走似的。
就在第五天,慕風也加入到尋找蓮舟的行列中。
這令琴香吃驚,也令她欣慰。雖然慕風沒有完全接受蓮舟,但至少,他已經開始嘗試接納蓮舟,而不是一再排斥。只可惜最後,他們兩人還是沒能找到蓮舟。
那幾天,柳宅裏幾乎聽不見人聲,一片死寂。
只有柳慕朝有時會吵着問他大哥和琴香為什麽都不說話。
終于到了第十天,琴香和慕風再次下山尋找蓮舟的蹤跡,但當傍晚他們回來的時候,琴香卻發現蓮舟的衣服不見了。她急忙沖去問慕風,但慕風也一無所知。
誰會偷走蓮舟的衣服?
琴香和慕風百思不得其解。
☆、第 145 章
懷疑遭竊的慕風擔心家人安危,急忙沖去柳慕朝的房間,琴香也緊緊尾随。但誰知就在他們趕到房外十來步的地方,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聽上去精神萬分,充滿喜悅,仿佛突然間撥開了柳宅近日積聚的層層陰雪。
「蓮舟……」
當這個名字同時浮現在琴香和慕風腦海的時候,他們情不自禁地輕念出來,彼此對望。
誰也沒想到蓮舟竟然回來了?
在找遍南天山也沒有發現任何線索,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被大雪埋葬的時候,他的聲音竟然又從柳慕朝的房間中發出,而且聽上去那麽有元氣,就像從來沒有離開過柳宅,這十日來的失蹤只是一場夢境一樣。
慢慢向房門走去,卻發現風中送來一股奇異的香味。
越是靠近柳慕朝的房間,那股香味就越濃。
琴香蹙眉,她對香味感到陌生。
慕風略略思索,報出了這花香的來源:「是臘梅……」
「臘梅?」琴香停下腳步,盯着慕風,不明白從哪兒來的臘梅。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門口,從門縫可以看見蓮舟的身影。
原來蓮舟的衣服不是被偷了,而是被他自己穿回身上去了。
蓮舟不知道琴香和慕風都在門口,對柳慕朝說個不定:「小少爺,我去了城北,但卻找不到安國寺。我問了山上的樵夫,他們也說從來不知道山上有這間寺廟。但我看到山上開滿臘梅,好多人采,說是清熱解毒、順氣止咳……我想小少爺你體弱多病,只要以後用臘梅泡茶喝,身體一定會慢慢好起來。」
蓮舟說了半天,但柳慕朝卻一點回音都沒有。
「小少爺?」蓮舟愣了愣,「你怎麽不說話?」
「我不是告訴過你,找不到安國寺就不要回來了嗎?」柳慕朝冷笑。
「可是……」蓮舟低下了頭,「我不回來,就沒法給你送臘梅了呀。」
「我不要臘梅!」柳慕朝抓過插在床頭的那幾枝臘梅向蓮舟扔去,「我不需要什麽清熱解毒,也不需要什麽順氣止咳……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麽!你這只狐貍精,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麽!」
臘梅落到蓮舟身上,蓮舟後退了兩步。
狐貍精……
蓮舟心口一陣□□,原來柳慕朝早就知道了。
原來對方什麽都知道……才會讓自己去城北,去找那并不存在的寺廟……對方用盡方法,也只想趕自己離開而已……這個柳宅,已經沒人希望自己留下……沒有一個人,希望自己留下……
蓮舟默不做聲地拾起地上的臘梅枝,枝條上隐隐可見他帶着血絲的齒痕。
他銜着臘梅從城北回到城南,即使再冷再累也不敢松口。因為他以為從來沒有下過南天山,從來沒有見過城北臘梅的柳慕朝,看到這些臘梅後,會高興。
然而事實上,天生腿疾把柳慕朝的世界局限在柳家小小的宅院裏,蓮舟帶回的那些臘梅,不但沒令柳慕朝高興,反而刺痛了他想下山而不能的心。
拾起臘梅,蓮舟灰溜溜地離開。
他不敢回頭看柳慕朝憎惡他的表情。
擡腿,腿有些重……眼前一片漆黑,頭部劇烈昏痛……手中臘梅再也拿不穩了,一枝一枝落在地上,身體左搖右晃……
最後只聽『撲嗵』一聲,蓮舟倒在地上。
「蓮舟!」
琴香和慕風同時推門而入,病床上的柳慕朝也驚愕地睜大了眼睛——蓮舟居然暈倒了?!
☆、第 146 章
再睜開眼,天已經很黑了。
蓮舟被厚厚的被子裹着,躺在床上,床邊還燃着一個大大的火盆,把牆壁照得一片溫暖的紅光。眼睛已經不花了,但頭卻有點暈,不知道是不是睡太久的關系。看見衣服就疊在床邊,急忙拉過來想穿上,誰知門口卻傳來一個聲音:「別亂動,你的身體還虛着呢。」
蓮舟一下不敢動了,睜大眼睛望着門口。
慕風走近房間,手上端了一碗還冒着熱氣的黑米粥。
「慕風?」蓮舟眨巴一下眼睛,不信自己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慕風。他不是應該很讨厭自己,恨不得把自己攆出柳家嗎?
無法多想,蓮舟的注意力已經全被那碗米粥吸引過去,他已經好多天沒有好好吃一頓飯,肚子正餓着呢。
似乎看出蓮舟兩眼盯着自己手中的米粥發直,慕風把碗遞了過去,生怕對方誤會似的解釋道:「是琴香幫你熬的。」
「哦。」蓮舟答應了一聲,沒有多想,接過來就喝,「幫我謝謝琴香姐。」
慕風愣了愣,似乎沒想到蓮舟還不知道琴香的真實身份。
「怎麽了?」蓮舟奇怪慕風怎麽盯着自己發呆。
「沒什麽。」慕風低下了頭。
「對了,」蓮舟擡起頭,小心地望着慕風。能這樣和慕風說話,簡直就像做夢一樣。如果是夢就不要醒來,能一直這樣和慕風坐在一起多好呀。蓮舟一邊想,一邊問:「小少爺他還好嗎?」
慕風的臉色黯然了一層,「還好。」
「那些臘梅他真的不要嗎?很香呀。」蓮舟覺得可惜。
「他不要。」慕風不敢說柳慕朝已經把那些臘梅扔了。
「真可惜……南天山看不見臘梅,我本來以為他會喜歡。」蓮舟低低地說,掩不住心底的失落和傷心,「他說我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麽……但是,他究竟想要什麽呢?」
回想起當時柳慕朝把臘梅枝扔向他時那厭惡的表情,蓮舟就是一陣心疼。
「你別管他,他就是這樣。」慕風嘆了聲氣,第一次沒有責備蓮舟而是在柳慕朝身上找原因,「他對你發脾氣可能是嫉妒你,你能去城北,但他卻連南天山也下不了。」
「從來也沒下過南天山嗎?」
「從來也沒有。」
「真可憐……」蓮舟垂下眼睫。
慕風不再做聲。
蓮舟一邊喝粥,一邊若有所思地想着什麽。
一片寂靜中,慕風再找不出話說,等蓮舟把粥喝完,端着碗就想離開。
蓮舟急忙喊住了他,問道:「慕風,你不恨我了嗎?」
慕風的腳步止在門邊,沒有回頭。
「慕風,你是不是已經原諒我了?」蓮舟帶着一點期待,又問了一遍。
「不。」慕風輕聲否定了蓮舟的期盼,「我只是不忍心把任何一個腿瘸的人趕走而已。」
「我腿瘸了?」蓮舟吓了一跳,急忙掀開被子,看見自己右腿上纏着一圈厚厚的繃帶,從腳踝一直纏上了膝蓋。
「你右腿凍傷很嚴重,半個月之內無法自由行動。」慕風低聲道,「好好保重你的身體,即使你是妖怪,也會生病的吧。你一生病,琴香……會心疼。」
「哦。」蓮舟低低答應了一聲,還是沒有多想。
他全神貫注地揉捏着自己已經沒有什麽知覺的右腿,不由皺起了眉。
如果自己的右腿無法自由行動的話,就不能帶柳慕朝下山了。即使只是一次也好,如果可以帶柳慕朝下山,讓他去看看山下的雪景,帶他去城北的臘梅林,該多好呀。
☆、第 147 章
翌日,雪止天晴,暖日融融。
蓮舟避開琴香和慕風的耳目,偷偷溜到柳慕朝窗外。雖然昨晚慕風剛警告過他,一個月之內不要亂動,但蓮舟的性格是典型的好了瘡疤忘了痛,見右腿已經能走了,就一瘸一拐地溜去柳慕朝的房間。
他趴在窗臺上,從窗口的縫隙悄悄向屋內張望。
柳慕朝已經醒了,坐在床上,緊抿住嘴,雙眼盯着手上什麽東西發呆。但究竟盯的是什麽東西,由于角度問題,蓮舟看不清楚。
但突然,一股幽香吸引了蓮舟的注意。
味道是從房間中傳出來的,而且香味好熟悉呀……但又不是山茶花香,難道……
蓮舟恍然大悟,抿嘴一笑,終于知道香味的來源了——那是臘梅花香。
南天山上不開臘梅,柳宅之中的臘梅就只有昨天蓮舟帶回來的那幾枝。但那幾枝臘梅都被柳慕朝扔了,可現在臘梅花香卻從柳慕朝的房間中傳出……
「小少爺。」蓮舟敲響房門。
柳慕朝打了一個激靈,驀然擡頭,匆忙把手中捏着的什麽東西藏到被子下面。雖然只是一瞬間的動作,卻被蓮舟盡收眼底。
「你來幹什麽?出去!」柳慕朝剛反應過來,立刻朝蓮舟大吼過去。
不過這次,蓮舟可沒像以前那樣夾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而是一瘸一拐地磨進了柳慕朝的房間,笑道:「小少爺,我丢了一樣東西。」
「丢東西?」柳慕朝一聲冷笑,「難道你懷疑我偷你東西嗎?」
蓮舟不置可否地笑着,一步一步向柳慕朝靠近。
柳慕朝本就讨厭蓮舟,見他逼近自己,更加惱火,大吼道:「你不要過來!」
「啊,好香呀……」
說話間,蓮舟已經來到床邊。他雙膝跪在地上,兩手搭上床沿,閉上眼睛,嗅着空氣中傳來的臘梅花香,靈敏的鼻子最後停在柳慕朝捏緊的拳邊。驀然睜眼,蓮舟朝柳慕朝笑了笑,心中已有了十成的把握。
柳慕朝心虛地說:「幹……幹什麽?」
「小少爺,我找到我丢失的東西了。」蓮舟指了指柳慕朝越捏越緊的拳頭。
「胡說……」柳慕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低垂着頭,緊緊盯着自己捏緊的手背,灼熱的目光仿佛快把手背燒出一個洞來。
「我沒有胡說,因為我要找的東西,就在小少爺你的手中……」蓮舟輕輕撫上了柳慕朝的手背,把他捏緊的拳頭包在自己兩手之間,可以感受到對方身上一股微微的顫抖,「你手裏握的是臘梅……對吧?」
那清幽的花香可瞞不住蓮舟的鼻子。
「我……」柳慕朝一下說不出話來,捏緊的拳頭慢慢松開。
最後,只見幾朵小小的臘梅花從手心滑出,落在床邊。
南天山上不開臘梅,昨天是柳慕朝第一次看見臘梅。那小小的不起眼的黃花,卻能散發出那樣濃郁的香味。他舍不得扔掉那些臘梅,但卻不願意對蓮舟表現出自己的驚喜。所以昨天才當着蓮舟的面扔掉臘梅,但手中卻戀戀不舍地拽着幾朵掉落的小花。
也許,當看到蓮舟帶着臘梅出現在門口的那一刻,他的确是嫉妒的。嫉妒他能夠去城北,嫉妒他能夠看到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臘梅花……
「小少爺,」蓮舟把散落在床上的臘梅花撿起,放回柳慕朝手中,再輕輕幫他阖上五指,幫他把那黃色的小花握在手心,「你說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麽,我承認昨天我真的不知道……但是現在,我好像有點明白了……」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蓮舟擡起眼睫,望着柳慕朝越來越吃驚的表情,認真問道,「你想要走路對不對?……你想要下山,對不對?」
一個生下來就無法行走的孩子,他的世界只有窗外一片小小的天空。
因為總是凝望着這一片雪景,心中才終年飄着大雪。
蓮舟握緊了柳慕朝的手,「小少爺,如果你想下山,我可以帶你下去……南天山上冬天只有積雪的枯枝,但是城北不一樣……那裏有很多高大的松樹,刺猬和松鼠都躲在暖和的洞裏啃松果……湖面結了厚厚的冰層,但是隔着冰層卻能夠看到水下游動的小魚……湖邊盛開着金色的臘梅,老遠就能聞到濃郁的香味……山上還有間小房子,那是樵夫的家,家裏總是生着通紅的炭火……樵夫人很好,他會收留迷路的小狐貍,給他火烤,給他飯吃……你想不想去看看?」
在城北尋找安國寺的幾天,蓮舟都在那名樵夫家過夜。如果不是那名好心的樵夫救了他,他恐怕早就凍死在山上了。他想把自己見過的所有景致,都讓柳慕朝看;把自己知道的所有見聞,都告訴給他聽。
「小少爺,你想去嗎?」蓮舟期待地問。
「我……」不知何時聲音已經變得哽咽,眼眶泛起一陣酸澀,柳慕朝咬緊下唇,在沉寂又漫長的等待中,終于發出幾不可聞的一聲,「我……想去……」
非常想去。去看看南天山以外的地方。
☆、第 148 章
柳慕朝的腿并不是絕對不能行走,只不過太久沒有使用,突然行走顯得僵硬不堪。
柳慕朝親筆給他大哥慕風留了張字條後,就和蓮舟一起,偷偷溜出了柳家。柳家本就沒什麽人丁,避人耳目非常容易。柳慕朝在蓮舟的攙扶下,很輕松就出了大門。
戶外天氣尚好,沒有降雪,太陽溫熱的光線照在身上,帶來淡淡的暖意。
柳慕朝好奇地環顧四周,就像一只好不容易飛出籠子的鳥雀。目所能及的一切,樹也好、雪也好、鳥也好,都和以前在床上看見的不一樣了。視野好開闊,茫茫的白雪一眼望不到盡頭。
「什麽時候能到城北?」柳慕朝迫不及待想看松樹,看臘梅,看冰湖,看好多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景象。
「下山以後,一直向北,一直向北……大概傍晚就能到了吧?」
蓮舟上次在雪地中迷路,花了好大的工夫才順利下山。正是有了上次的迷路經歷,他對南天山的地形比以前熟悉了好幾倍,閉上眼睛都不會迷路,所以才有膽子帶柳慕朝下山。不然他們兩個瘸子一起迷路的話,那可真叫慘絕人寰。
「松鼠有多大?」柳慕朝好奇地問,掩不住臉上的興奮。雖然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但這種可以用自己的腿腳行走的感覺,讓他真正意識到自己是活着的。
見柳慕朝開心,蓮舟也高興,張口就答道:「沒多大,比狐貍小多了。」
話已出口立刻後悔,真不該在柳慕朝面前提『狐貍』這兩個字。
擔心地瞥了慕朝一眼,本以為他會不高興,誰知是蓮舟自己多心了。對方不但沒有半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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