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塵封

洛凡被綁架了，一如七年前的那起綁架案。

意識到這一點的褚少鋒眼中不免有過一絲陰霾。窗外陰雨綿綿，褚少鋒拿上車鑰匙去了車庫。綁匪警告說不能報警，可他褚少鋒又豈是一個坐以待斃之人？

依舊是在一個昏暗的倉庫裏，洛凡醒來的時候，全身酸痛。他的身子被人用麻繩捆綁起來，動彈不得。倉庫封閉着，只有某個很高的地方有個極為狹小的窗口，一縷微光從窗口照射進來，讓洛凡勉強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兩個手持棍棒的壯漢坐在不遠處，見他醒了過來，便拿出對講機說了句：“頭兒，那小子醒了。”

緊跟着倉庫的大門被推開，一束刺眼的光芒晃進洛凡的眼裏，他微微眯了會兒眼睛，待大門被關上後，一切又陷入了黑暗中。

一個戴着眼鏡的男人走了進來，男人的長相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可眼神卻有股心術不正的味道。

洛凡忙垂下頭去，心中慌亂不已。這個男人他從來沒見過，更加不知道為什麽會綁架他。想起他經歷過的兩次綁架，都是和褚少鋒有關，這次是不是也不例外？

可他現在和褚少鋒已經沒丁點關系了，綁了他又有什麽用？想起七年前，他被綁架後，褚少鋒在電話裏那個冷漠的語氣，他就渾身發抖。他永遠忘不了那個炎熱的夏日，褚少鋒笑着說讓他去死，蟬鳴聲吵得他心頭發慌。

額頭上滲出冷汗，洛凡掙紮着，手腕被勒出一條條可怖的紅痕來。

男人走到他面前，聲音喑啞道：“勸告你，別做無謂的掙紮。”

洛凡一愣，擡頭看向男人，“你是誰？為什麽要綁我？”

“我是誰？”男人笑了笑，然後蹲下身來，用冰冷的手撫摸過洛凡的臉頰。“你還記得七年前榮正集團因涉黑被徹查那件事嗎？”

“你……”洛凡意識到了什麽，他看着面前的男人，只覺得這人和那時在電視裏見到的榮正老總有幾分相似。“你是榮正的人。”

“答對了。”男人站起身來，面上雖在笑，可眼裏卻透着一股恨意。“當年褚少鋒搞垮了榮正，害得我爸入獄，而我也從一個富家闊少淪落至此。今天我也要褚少鋒嘗嘗失去的痛苦滋味。”

這個男人正是過去榮正集團的大少爺榮默。自從榮正集團被搞垮後，他帶着過去的部下來了海城，重操舊業。竟也在這一帶有了不少勢力。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對褚少鋒懷恨在心。這次聽說褚少鋒來了海城，自然是計劃着怎麽給褚少鋒好看。

可褚少鋒身邊一向安保嚴密，榮默沒有接近的機會。這才找了褚少鋒的身邊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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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少鋒來海城後，關系最為緊密的就是洛凡了。榮默有心查過洛凡，發現這人竟和七年前綁架過的人是同一個。事情一下子變得有趣起來。七年前，七年後，褚少鋒依舊和這個叫洛凡的男人糾纏不清。所以綁了洛凡，褚少鋒一定不會置之不理。

榮默臉上露出陰狠的笑容來，似是在算計着怎麽讓褚少鋒吃苦頭。

洛凡知道他在打什麽如意算盤，便顫着聲道：“我和褚少鋒早就沒關系了，就算你綁了我，褚少鋒也不會在意的。”

“有沒有關系，等一會不就知道了？”榮默說着，手指擡過洛凡的下巴，看着這張俊俏白淨的臉，不免啧啧了兩聲。“長得确實是不賴，怪不得迷得褚少鋒神魂颠倒。”

聽了榮默的話，洛凡感到胃裏一陣惡心。他臉色煞白道：“別忘了七年前，你們綁架我的時候，褚少鋒可沒有管過我的死活。”

榮默聞言嗤笑了一聲，似乎聽了個天大的笑話般說道：“你當我記性不好啊？七年前如果不是褚少鋒帶人過來把你救了，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

“你說……什麽……”洛凡愣在了那兒。

七年前……是褚少鋒救了他？洛凡以為自己聽錯了。怎麽可能？褚少鋒怎麽可能會來救他。明明褚少鋒親口說過要他去死的，又怎麽可能會救他！洛凡腦子裏一片混亂，就連榮默的手指伸進了他的嘴裏，也沒有察覺到。

直到感覺到有異物在嘴裏翻攪後，他幹嘔了一聲，這才發現榮默在做什麽。他看到榮默眼裏的赤裸裸的欲念，洛凡想也沒想的就朝着榮默的手指一口咬了下去。

鮮血在口腔裏蔓延，味道讓他幾欲嘔吐，但他仍不肯松口。伴随着榮默的慘叫聲，兩個壯漢走上前，一腳把洛凡踹翻在地。洛凡感覺到胸口一陣劇痛，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榮默就已走上前來甩了他幾個巴掌。

疼痛讓洛凡差些昏過去，他聽到榮默在他耳邊說道：“你這是在找死。”

眼前開始模糊，意識變得有些不清醒，他感覺到有一雙手正在自己身上游移。綁在身上的麻繩被解下，解下麻繩的人又将這根繩子用來捆住他的雙手。他任人擺布着，直到身上的衣物被人一件件扒下，一股寒意從尾椎刺激到大腦後，他才反應過來，渾身一個激靈。

感受着榮默在他身上的動作，洛凡開始尖叫，開始掙紮。可手被捆在了身後，大腿被人緊緊鉗住，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勞無功。

就在洛凡絕望地閉上眼睛時，倉庫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巨大的聲響震得所有人心頭一顫，榮默陰沉着臉，放開了洛凡，轉過身去，看着那個站在門口的男人。傍晚殘陽下，來人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那兒，影子被拉得很長。男人朝着榮默的方向望去，眼裏有道嗜血的光芒，竟是比殘陽還要火紅如血。不用任何動作，就已經有了足夠的威懾力。

這人正是褚少鋒。

不知為何，見到褚少鋒的第一眼，榮默打從心底就有點懼怕這個男人。可一想到他手裏有洛凡這張王牌，就又覺得沒什麽可怕的了。

褚少鋒，這次叫你有去無回。

榮默起身來使了個眼色，壯漢便跟外頭通了聲氣，倉庫大門重又被關上。榮默走上前去，笑道：“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褚少鋒邁着沉穩的步子，一步步地走近榮默。當目光觸碰到榮默身後的洛凡時，他的腳步微微一頓。

此時的洛凡躺在地上，上半身被扒了個精光，下身也僅剩了一條內褲蔽體，兩條修長的腿就這麽光着，身上是一道道青紫的痕跡，臉頰更是紅腫不堪。看到這畫面，不難想象在這之前洛凡遭遇了什麽。

如果再晚來一步……

想到這，褚少鋒的雙手握成拳頭，眼裏有過一絲狠意。他冷聲道：“放了他，你要對付的人是我，與他無關。”

“放了他？”榮默笑了笑，“想讓我放了他，那就得看褚總的誠意了。”

說着，他擡了擡手，一名壯漢聽了令，走上前去，一把将褚少鋒制住。褚少鋒的手被反擰在身後，可他卻沒有反抗，只是靜靜地看着榮默，道：“要我怎麽做？”

話落，身後的壯漢就一腳踢中褚少鋒的腿胫骨，褚少鋒被迫跪倒在榮默面前。那個一向高高在上的褚少鋒，何時這般低聲下氣過。見此情形，榮默一邊大笑一邊拍掌。

洛凡坐起身來，呆呆地看着下跪的褚少鋒。以為是自己眼神出了問題。褚少鋒怎麽可能會來救他？又怎麽可能會為了他給榮默下跪？

這一切是在做夢吧，他做了一場噩夢。

夢裏褚少鋒用擔心的眼神看着他，洛凡愣了愣，只覺得頭有些痛。就在他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時，他看見面前的褚少鋒被人一拳打趴在地。木棍打在褚少鋒的背上，發出可怕的聲響。洛凡看着褚少鋒痛苦的樣子，下意識地站起身來，發狂似的奪過守在他身邊的大漢手中的木棍，然後撲上前去。

腦子裏一片空白，這一刻他只知道他不能讓人傷害褚少鋒，就算是在夢裏也不行。

木棍揮打在壯漢身上，洛凡神情蒼白，可下手卻很用力。幾個人顯然沒料到洛凡會反抗，待他們反應過來後，飛快地就要去搶洛凡手中的棍子。就在這時，褚少鋒突然出手，一拳将壯漢撂翻在地，然後拉過洛凡，将他摟進自己懷裏，緊緊地護着。

褚少鋒的懷抱有着重逢以來從未有過的溫暖，洛凡意識雖然不清醒，卻仍緊張地環抱着褚少鋒的腰身，生怕他有任何閃失。

此時已經将洛凡救下的褚少鋒，心下輕松了不少。看着懷中的洛凡那身狼狽的樣子，褚少鋒眼中狼光一現，下手的動作越發狠毒。雖然抱着洛凡有些妨礙行動，但處理這些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見局勢逆轉，榮默慌張地忙要将守在外頭的人喊進來，可喊了幾聲都不見有人回應。他知是壞了！

褚少鋒冷笑道：“褚家在海城的勢力，可不止你看到的那麽一點。”

榮默面如死灰，看着褚少鋒的逼近，他一步步地往後退去。掩在身後的手卻偷偷朝着手下的方向，比了個手勢。

就在褚少鋒準備收拾榮默時，被揍得趴在地上快要奄奄一息的壯漢突然起身，從腰間掏出一把閃着寒光的匕首，朝着褚少鋒的方向刺去。

看着那道寒冷的光芒刺來，說時遲那時快，被褚少鋒護在懷裏的洛凡猛地将身邊人推開，那把鋒利的匕首就這樣紮進了洛凡的身體裏。鮮血順着匕首滴落，将黑暗一點一點地染紅。

洛凡覺得好痛。

他聽到耳邊傳來褚少鋒的聲音。

他覺得頭好痛，身體也好痛，原來……這不是在做夢啊。

意識不記得游移到了哪裏，洛凡醒來時發現自己好像飄蕩在了半空中，面前是一盞暗黃的燈。他朝着有光亮的地方飄去，然後發現自己置身在了一間熟悉的倉庫裏。

他的眼前出現了七年前的洛凡，以及七年前的褚少鋒。

洛凡突然知道了自己回到了那一夜，回到了前世褚少鋒死的那一夜。面前的褚少鋒将洛凡護在身下，一個個拳頭朝他招呼過來，他卻一聲不吭。被他護着的洛凡，哭得泣不成聲。

他讓褚少鋒放開他，褚少鋒不肯。他說他不值得褚少鋒這麽對他。

飄在半空中的洛凡恍惚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他想過去幫幫褚少鋒，卻發現自己的手只能穿過人的身體，卻無法觸碰到任何人。

他眼睜睜地看着褚少鋒被打了個半死。

那個綁架了他，又将褚少鋒引誘過來的男人，冷聲嘲笑道：“褚少鋒，你為了他這麽不要命，可真是不值得。你這麽護着他，看樣子是不知道他是怎麽背叛你的了。”

說罷，那個男人扔了一疊照片在褚少鋒面前，還掏出一支錄音筆，按下了播放鍵。

半空中的洛凡連忙捂住了耳朵。

他不要聽！不要聽！！

可錄音筆中依舊傳出了刺耳的聲音。洛凡聽見前世的自己在收下褚夫人給的錢後，冷冷地說了句：“跟錢相比，褚少鋒又算的了什麽。褚夫人您放心，從此以後我必定不會再糾纏你兒子了。”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可洛凡卻周身發冷。他看着褚少鋒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前世被他愛着護着的洛凡，然後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洛凡，這就是你要跟我分手的原因？”

說着，他撿起地上的照片，一張一張地看完後，無力地跪在了地上。

照片上是褚夫人和洛凡做交易時的畫面。

他将照片甩到了洛凡臉上，眼神裏是從未有過的狠絕。當知道洛凡被綁架後，他不顧性命地趕來救他，甚至願意為了他承受所有的痛苦。即便洛凡已經和他分手了，可他卻依然愛着他。但他沒想到的是，那個他一直深愛着的人，竟然會背叛他。

真相是這麽的殘忍。

他以為洛凡的離開，是因為不愛了。

可直到這會兒才知道，是因為錢。

洛凡為了錢背叛了他。

褚少鋒痛苦地質問道：“你還有什麽要跟我解釋的？！”

哭得眼睛一片紅腫的洛凡上前去想要抓住褚少鋒的手，卻被褚少鋒躲開。他想跟褚少鋒解釋，可是開口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因為事情是他做的，錢是他收的，話是他說的，他還有什麽臉面跟褚少鋒解釋？

淚眼朦胧中，洛凡沒有發現危險正在朝着他靠近。

當那把匕首朝他刺過來時，那個本該與他一刀兩斷的褚少鋒卻撲上前來，替他擋住了這一刀。刀紮進了褚少鋒的身體裏，洛凡看着褚少鋒倒在他的懷裏，鮮血将他的手染紅，也将眼前的一切染成了刺目的紅色。

他聽見褚少鋒說：“洛凡，我恨你。”

……

飄在半空中的洛凡，身體不住地顫抖着。他覺得他的頭很痛，痛得好像快要死掉了。

這段被塵封在大腦深處的記憶，在這一刻被憶起。他終于想起來，他忘記了什麽。原來他忘記了一件這麽重要的事。

原來，褚少鋒是這麽死的。

原來，他是害死褚少鋒的罪魁禍首。

洛凡搖搖頭，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意識漸漸跟着抽離，他伸手捂住了腦袋，尖叫着，仿佛全身都要跟着撕裂開來。時間空間，他漸漸地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等他再次清醒過來時，周圍的一切都很安靜。

他睜開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這時身在何處。他想要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一點力氣也沒有。虛弱地躺在床上，所有的記憶跟着回籠。

前世的，今生的。

他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嘴角邊是鹹鹹的苦澀。心口泛起的疼痛，讓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他意識到自己這時候應該是在醫院裏。

昏迷前，他為褚少鋒擋了一刀。就如前世時，褚少鋒為他擋下的那一刀。洛凡覺得自己可真是夠卑鄙的，前世褚少鋒為了救他，丢了一條命，而他現在卻仍好好地活着。

病房的門被推開。

熟悉的腳步聲走了進來，洛凡連忙閉上眼睛，卻忘記擦去眼角邊的淚水。男人走到他身邊，突然激動地喊道：“醫生！他醒了！”

緊接着一陣兵荒馬亂。

感覺到護士在自己身上做的各項檢查，洛凡也不能再裝睡下去。他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裏是一片茫然。

直到他看到了褚少鋒。

褚少鋒就站在他的床頭，緊緊地看着他，眼神一分一毫都未曾挪開，好像只是挪開一眼，洛凡就會消失一樣。

洛凡愣了愣，他有些不敢相信這是褚少鋒。

邋遢到幾天沒刮的胡子，一頭亂發，滿臉憔悴。雖仍是那張俊臉，可和過去總是一絲不茍的褚少鋒差了太多。

這是……褚少鋒嗎？

醫生的話，打斷了洛凡的思緒。“病人生命體征已經平穩，再多留院觀察幾天，不過應該沒什麽大礙了。”

說罷，醫護人員離開了這間VIP病房，只留下洛凡和褚少鋒二人。

洛凡不敢去看褚少鋒的眼睛，他挪過頭去，只覺得心裏頭是深深的愧疚。想到前世褚少鋒的死，他就沒有臉再面對着褚少鋒。

他真狡猾啊，居然将那麽重要的事給忘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這一世還生命鮮活着的褚少鋒。

他怎麽還有臉以贖罪為借口來靠近褚少鋒呢？想到前世褚少鋒死時那怨恨的目光，洛凡心中一痛。他應該遠離褚少鋒的，他沒資格，沒資格接近褚少鋒。

就在洛凡自責時，一雙溫熱的手覆蓋住了他冰涼的右手，洛凡想也沒想地就要甩開。褚少鋒卻抓着他的手不放。

他聽見褚少鋒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洛凡，我知道你在怪我。”

沒有，我怎麽會怪你呢？洛凡想搖頭，想告訴褚少鋒他沒有怪他。可嘴唇蠕動着，卻說不出話來。

像是有什麽東西堵在喉嚨裏，讓他不能言語。

褚少鋒聲音裏有着濃濃的疲憊。“就一會兒，讓我知道你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