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走過春秋(三十二)
羲和埋頭苦幹, 趙武在旁坐端着一碗熱茶, 認認真真的與她談論一番人生哲理。
形單影只的做個苦行憎,就做一個貌美長存的女子。縱然身手不凡, 以一敵十又如何?哪有兩人一起打情罵俏, 相互扶持的日子來得美好,短短幾十年的生涯中至少和美無缺。
“你這叫只羨鴛鴦不羨仙,可我肆意潇灑走天涯, 有何不好?”
“如今是這樣, 可你真的老了誰還能照顧你?若是你在外有了事情,我又如何幫你?”
趙武一派老父親的擔憂作态, 他皺着眉捧着碗, 每說一句都仿佛應谶般, 看她的神色裏說不出的無奈與愁色。
這些年來許多事情, 反而要他操心。兩人說是姐弟,在他看來更像是兄妹。
羲和氣的白眼,“你看我這樣, 死了也變不到哪裏去。”
“可”
“行了, 我這裏很忙, 你不幫忙就回去吧。”
“幫!”
趙武連忙起身, 拿着羲和自制的刨子撸起長袖,“風先生盡管吩咐!”
羲和指着馬廄方向, “去吧。”
她不想聽到這些唠叨,等到趙武離開之後低頭奪量卡尺,給自己打好高腳凳椅。這本來不是太麻煩的事情, 只是她手藝并沒有那麽精确,敲敲打打的都賴與辇車的經驗上,直到落日時才勉強打了兩張。
晚飯是在新凳椅上吃的。
趙武從未坐過這麽高,從桌上的肉山中看過去,羲和抓着一根大骨頭吸溜,吃的眉飛色舞。
食不言寝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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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不習慣的趙武食不知味,用完飯就走出去,不多時抱着兩壇子酒來開封。
羲和正吃的歡,聞聲擡頭瞪了一眼,“你怎麽每次都來我這裏喝酒?水娘都覺得是我慣得你成了酒鬼。”
“胡說,分明是你我都想喝。”
趙武說的義正言辭,坐在幾前自顧自的支起木窗,開始啄酒賞月,端的惬意閑情。
羲和懶得搭理,一心一意的将肉食消滅一空後漱口翹腿坐下。
朝堂上紛亂太多,雖說表面上安穩下來,可站在其中被晉君招攬的公室之一,趙武的日子也是水深火熱。
兩人不必言語,默默飲下一口。
“周行如何?”
“很好。”
“水娘為何沒來?”
“她帶着孩子去和卿大夫的家眷玩去了。”
身在高位同僚的卿大夫們面上不論是否親和,背後的女人們也不能躲在府裏只知享樂。何況是趙武這樣的,想來水娘的枕頭風一吹就會管用。因而趙府的帖子無數,以前還有莊姬幫忙擋着。
可兩年前莊姬沒了。
趙武有些好奇,“你這神功,難不成到了最後一刻也是如此?”
羲和也不知,但是她猜應該是,因而點頭。
就如趙武所言,她形單影只的,也如了那麽一句。無人與我立黃昏,無人問我粥可溫。既如此,她何必多說讓趙武擔憂。
不想她點頭,趙武反而皺眉看她,“這些年來,你卻是未有一絲變老。”
“這些年?”
羲和望他,神色帶着兩份思索。趙武知她不記這個,也不指望常年在外有時候一年都見不到一回的人,他輕笑,“我自十五見到你,如今三十有八,足足十三年矣。”
還記得不久前鬧了一場孩子的笑話,羲和聞聲閉了口,她以為最多不過是十年而已。
前幾年她常在晉國,因而記得清楚。
後來天大之地,晉國趙府就成了一片暖色角落,叫她念起高興又漸漸不敢靠近。
如今應谶,羲和反而坦蕩,“我沒細數,不及你們細心。”
趙武将酒爵放下,他手撐在幾上,酒後依舊清醒的眸子與她看來,“那姐姐和我說句實話,你到底多少歲了?”
“說實話?”
趙武點頭。
羲和想想,她确實記不太清楚了。但是剔去她死去的時間,再回憶當初醒來時當朝天子的谥號,“我與周朝幽王仿佛年紀。”
“幽王?”
趙武念叨着低下頭,他嘴裏念念有詞周朝延續下來的天子。可是時間太久矣,歷代數來是不可能的。好在幽王當年事跡醜揚天下,周朝國都也從此遷移。趙武重重的拍幾,摔着袖子站起來指着羲和罵,“你一個兩百餘歲的老東西!竟然還和我稱姐弟?”
說罷,他滿面怒意的離去。
姬裏聞聲走了進來,“先生?”
“無事,趙武這是耍酒瘋,你們快去伺候,別讓他天黑裏亂走摔跟頭。”
“是。”
羲和将開封的酒喝完,抱着餘下的一壇酒回了屋中。臨睡前,她有些嘆息。
兩百餘歲,就要被指着罵老東西?
這個小屁孩。
夜裏有些寒涼,羲和抱着被子念想着自己應該悲風秋畫扇,可惜躺上了床,渾身慵懶的打了哈欠,翻過身自然就睡了。
次日醒來,趙武難免疲倦的過來。
兩人對面,看見渾身清爽的羲和他氣得顫着嘴唇說不出話來。有些話在夜深酒後可以真言,對方也可以裝酒後大醉,只要不是當面揭破,再說就開不了口了。
趙武是理屈詞窮,不等用午飯就走了。
這本來和以前是差不多的,偏偏這回多了些倉皇。臨走前趙武低語,“昨夜我喝酒太多失了禮儀,你莫放在心上。”
“你不氣了?”
“你為我義姐,便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如何也不該出口罵人。”
言罷,趙武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是晚輩對長輩的禮,腦袋勾在了地面上就差沒跪下來。不知是半信半疑,還是怕在外引人議論。
羲和落落大方的受禮,“我明天就出去做生意,日後得空了我再去趙府。”
趙武起身而笑。
望着趙武一去不回頭的身影,羲和沒來由的想到了他昨日言語。夜裏被散去的感傷浮在心間,她知道趙武不是不義之人,但說了那樣的真話。
日後難見矣。
羲和動身出門,她要加緊在最近時日內收來錢財傍身。
走時羲和抱着吉量說道,“快了,再來一個月,你就可以上山做一匹不染色的馬了。”
吉量聞聲高興的打轉,噗嚕嚕的還碰了小紅的頭。小紅也是高齡了,它本來就是普通馬兒,身上還有傷在,羲和不能保證它能活多長,只能撫着鬃毛落定主意。
等它回來,就一直回骊山。
這一回羲和滿街收單子,還特意的拿書簡刻下以免錯亂。這回她不再挑剔,不論是魯國還是楚國,她都願意前行。
甚至有些期待。
楚國之力減衰,魯國之友也多年不見,羲和心中都記挂着。尤其是她做文書記錄的那日起,回憶着前程過往在親手記錄的心情十分奇妙,許多她不太在意的事情也都慢慢浮現出來。
穿山過河的日子既枯燥又艱辛,因為拿的東西許多,吉量疾跑時也不能太随心所欲。羲和在後面将易碎的護住,這次有人要送一壇子東西,她能聞到裏面酸酸的味道,原來是不想收的。
可惜這是一位卿大夫夫人所托,說是給娘家的東西,因為易碎不好帶上因而給的錢也是許多。
敗在錢的份上,羲和一路抱着生怕有個萬一。
路徑魯國時,東西已經沒有多少了。她從陳府門前過,只見一派大氣,顯然是旭日東升的好氣象。羲和心中大安,忍不住多看兩眼。
側牆旁門有個小子出來,他看着羲和似有些狐疑。
羲和轉瞬離開,就在不遠處的地方住下,偶爾能登高看到陳府門前車水馬龍。就在臨別那日,竟然看到了周妘。她挽發做了婦女模樣,手邊牽着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頭,氣沖沖的出了陳府。
不多時,身後跟來一個氣概豪邁幫着紅發繩的姬發奉,他追上去彎着腰做笑臉。
羲和愕然,這兩人竟然做了一對夫妻?
念想着,三人上了辇車。小丫頭看着雙親打情罵俏的笑着,一家人很快就不見了身影。
“先生可是來尋人?”一個小子從旁側牆門走出來,他看着羲和。
聞聲回神,羲和心不在焉問道,“這裏可是陳仲文家?”
“老人已經仙去,如今是大公子陳賢。”小子擡頭看她,“您可是陳家多年的親戚?”
“算是吧。”羲和有些想進去,但是覺得多少有些麻煩,便打算轉身離去。
小子跟着走來,“若是親戚,就讓我進去和主公說一聲。”
“你主公?”
“我是主公陳賢的小童。”
陳賢當年還小,對她不可能有什麽印象。看到了姬發奉兩人,羲和也都心中大安,不由笑着問他,“你叫什麽?”
“孔,仲尼。”
“會字?”
“主公教過。”
羲和點頭,“好孩子,陳家老夫人可在?”
“在。”
“那有勞你與她說一聲,就說趙宗所托已全,盼她長命百歲。”
“仲尼記住了。”
不等孔仲尼滿頭狐疑要求問,羲和上馬離去。她心中沒了牽挂,和吉量一同天涯奔走。
回去屋舍後散去趙府家奴,挂上牌子。在旁人來不及時脫手賣做錢財在手。
書簡衣裳和吃食,吉量一并馱着輕便行裝帶着小紅一同回到骊山舊處。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睜開眼,十一點了……吓呆59
啪嗒啪嗒劇情越寫越慢,終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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