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在大水淹沒王都,眼看人畜将成魚鼈之時,姬雲來就開啓了飛來峰上的聚水元陣,吸走了王都大水。

那位飛來峰主也是可以開陣的——但他的神念遠不到上引碧霄下通九幽之境,固然可以以聚水元陣将水體吸入山腹,但很難甄別水中凡人,要是把凡人也一起吸進去,那吸不吸水,又有什麽區別?

這位撫琴的幕後之人倒是算無疑策。

先是以各種流言吸引朝庭與昆萊弟子注意,再以神石被毀為由引發騷亂,中間更以凡人點火,又暗中襲殺維持秩序的軍士小首領,讓昆萊修士喚雨收拾。

然後才以大雨掩蓋,開閥放水,等發現異樣之時,水勢已成,再加天降大雨,必是大難。

如果運作地好,可以讓昆萊在有飛來峰的情況下也束手無策,帶來大難。

如此,對昆萊、大蕭王國,都是重重地打臉。

而做出這樣計劃的,竟是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所以姬雲來那句刮目相看,倒沒有過譽。

可惜的是,他運氣不好。

若他只是一道附紙神念,那當然只能讓遠在昆萊的本體或者派個師弟師妹前來幫忙。

畢竟他本符紙之身能用的真元,最多能削一只毛蟲。

可惜的是,他旁邊有一座飛來峰!

峰裏有用以維序大陣而備的數萬靈石,以及早就儲備在山腹,應對各種問題的法陣。

這足夠他維持他一刻的力量了!

在他人仙層次的神念下,便是水裏的螞蟻也可以挑出來,汲起王都之人而不汲人簡單地不用再掃第二眼。

聚水元陣本是吸水以便山峰內部儲水而用——仙家法術,總不能讓弟子一桶桶把山內的蓄水池挑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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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到此地所用正好。

再讓小青以劍氣封鎖地下水道,剩下的事情,便都是小事了。

而他神念籠罩全城,自然也可以聽盡城內所有耳語。

在此情況下,找幕後主使這裏只需要這位幕後之人兩位屬下一句“水閥已開,速通知主上退走”的耳語。

而當他出現在大廳裏,對方就已經安然自得地等在這裏。

仿佛等着炫耀自己的成就。

不用他問,就已經将自己做的事情全盤托出,并且詢問這位讓自己炫耀的人是誰。

對方既然誠心誠意地發問了,姬雲來自然也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他自己是誰了。

場面一時安靜下來。

你開甚麽玩笑!

應青霄能感覺到自己指尖無法控制地顫抖。

然而,他也非常清楚,昆萊弟子,沒有人敢自稱姬雲來,甚至沒有人敢把這個名字說出口,他們都只尊稱掌門師祖,而平時外人談論起他,也都是敬稱一聲“刑道主”。

之前他也聽說昆萊此次主事之人身份太高,但便是給他三個膽子,他也不能想到會高到這種程度。

在刑道主面前,他之前那些自以為精秒的布置簡直是兒戲。

足有數秒,他的腦內都是一片空白,半晌,才回過神來。

随之而來的,是無法抑制的狂喜。

固然他多年來對昆萊心有怨言,但多年所做所為,不就是為了讓昆萊高層看到他的決心麽?

能見到昆萊之主!

死又有什麽關系!

他豁然起身,拉開簾幕,走到前廳,誠心誠意地拜倒在地。

“罪者應青霄,叩見刑道主!”

擡頭的他是年約三十,面貌清俊,翩然出塵,五指修長,儒雅無比,看着對方的目光一如所有的西洲腦殘粉:“霄深知罪無可赦,但無論如何,請您聽我說完,遺珠會……”

“你有什麽資格請我聽完?”對方平靜地打斷他。

對方一滞。

“居然與你浪費時間……去和我徒弟說吧。”姬雲來平淡地看了一眼手指,揮袂一卷,将對方帶回了飛來峰。

廳內寂靜無聲。

過了數息,藏在暗中幾名修士有如流沙,坍塌崩落,化為灰灰。

————

将那位遺珠會首領将給飛來峰主收押,姬雲來不理對方那震驚的臉色,去了徒弟那裏。

看到他的第一眼,徒弟似乎想撲上來,但反應過來不是紙人,于是強行止住了腳步。

徒弟在腦殘粉有理智粉間切換的好自然啊!

姬雲來滿意地上前撫摸了徒弟。

倒是他的影子撲了上來,碰碰師尊的衣角,然後滿意地回到主人腳下,得到主人一眼怒視。

“師尊,剛剛是您出手了吧……”風青秀似乎大松了一口氣,又有些擔心,“您不是說正身鎮守昆萊無法離開麽。”

感覺自己很沒用,竟然讓師尊放棄正事過來幫他。

心裏難過。

“不錯,此非我正身。”姬雲來伸手摸摸徒弟頭發,身形漸漸變淡,又成那小小紙人,飄落下來,被徒弟小心無比地捧在手心。

“師尊你沒事吧?”風青秀臉色微白,擔心地問。

“我能有什麽事,只是這張符紙終是一張普通符紙,承受不了我的力量。”紙人躺在他手裏,小手枕在腦後,“所以很快就會灰灰了,想到後邊幾月見不到徒弟你,就有點不開心呢。”

風青秀失落地低下頭。

“無事,徒兒若是想我,便早點回來罷。”紙人言語帶笑,飛身摸摸徒弟鼻尖。

然後,一縷火焰自符紙上飛出,像燃燒的蝴蝶。

在他掌心,只剩灰燼。

……

昆萊,照月峰。

姬雲來緩緩睜開雙眼,安靜地凝視着眼前虛空。

随手,他擡手招出了昆萊的記錄。

如他所料,遺珠會的情報,昆萊也有收錄,而那個叫應青霄的,就擺在前幾位。

很普通的來歷,只是一名鎮上文人之子,其父老來才得一子,自然視如珠寶,明知他年齡與挑龍選鳳相沖,也舍不得放棄,他便因此成為一名遺珠。

按出生地,似乎與徒弟在同一地,後來賣盡家田,遷居蕭國求道,因靈根太低多番被拒,抛妻棄子加入遺珠會,似乎很得上任首領喜愛,後來就再無消息。

所以,并不太像有人針對他的陰謀。

但為何會與他故人如此相似?

真的只是巧合嗎?

哪怕外表相似,名字為何也會相似?

初醒時與記憶的對話尤在耳邊,那句“一千年過,家族、親人、雲國……早已煙消雲散”讓他刻意不再去想十六歲的從前。

一千年啊,不是一個單薄的數字,它可以從北宋到民國,它可以讓荒洲變江南,可以讓一個少年從一文不名變成天下俯首。

有什麽樣的家族,撐得了一千年?

竟然還有敢用從來的親人來利用他!?

“嚴昭。”他低聲輕喚。

“師兄有何吩咐?”嚴昭在虛空中問。

許久,姬雲來輕聲問:“我和你提過我家麽?”

對方久久沉默,就在他已經對方不知道時,才聽他道:“聽您提起過。”

那聲音裏的小心翼翼太過濃重,重地讓姬掌門都不想再問下去。

“我如何說的。”姬雲來想了想,還是問。

“您說……家族裏已經為供您修煉幫助很多了,不能再給他們負擔,所以,你就出來闖蕩了。”嚴昭的低聲說。

“……然後呢?”沉默了一下,姬雲來問。

他了解自己的個性,斷沒有發達了就忘本的習性,若是有機會,一定會回報的。

可是昆萊上下,并沒有他從前的家族。

“師兄,您別問了……”嚴昭輕聲道。

“我只是突然想去祭拜他們了。”看來結局沒跑,發現自己并沒有太過傷感的姬雲來有些疑惑,自己不是那麽冷心的人啊,難道時間真的把什麽都抹平了?

“當年,我是不是錯了?”他随口詐一下師弟。

“怎麽能是你的錯!”嚴昭聲音瞬間就帶上冰冷的殺意,“要怪就怪老頭,他為什麽要撿回那個畜生!害了你,害了師侄們,害了你的家族,他死的輕松,厲弦驚也死的輕松,可我們呢?我們殺了他又能挽回什麽?我們欠了他們什麽了?”

“……”姬雲來一時失語,所以,是因為他,家族沒了,舅舅也死了麽?

所以他在記憶裏看到的自己那樣冷淡如冰,更會說出“血緣,又能是多深的關系”這種話。

應該心痛應該難過的,但心裏好像已經難過過了,空落落地,感覺不到了。

但是記憶還是很鮮活地,就好像看到剛剛那名遺珠會首領,看到他和舅舅酷似的模樣,所以沒有直接殺了他。

當年家族裏雖然有照顧,但畢竟自己父母都已早逝,很多東西,甚至幼年最珍貴的,便是舅舅給他的那本殘缺的《小炎陽陣》,讓他堅定無疑地選擇了修仙之路。

那麽堅定地想知道,構成這個世界最基本指令到底是什麽。

一千年,何等的物似人非……

嚴昭似乎感覺道心激蕩,很快平息下來:“師兄,仇已報、債已了,我們都不會忘記,但也不要再提了,行嗎?”

“……退下吧。”似乎那段記憶對師弟也是個坎,姬雲來不再問他。

對方的神念飛快地消退,似乎多待一會都是自己的罪過。

居所再度寂靜。

果然,除了蘇醒後與小青那相處新生的情感是真之外,自己之前的感情,都沒有了。

冥冥之中,一點靈思,讓他似乎覺查當年有些不對。

以他的性格,很難和別人有什麽深仇大恨,更不會覺得什麽寶物心法會比人命更貴重,如果真的有人以這些為要挾要他交出什麽東西,除非是真的沒有,否則是肯定會給的。

怎麽會鬧到滅門滅派的程度?

又或者,自己當然是被利用或者成為棋子,背了別人的鍋?

但無論是誰,最後都沒有讨到好處,自己也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

而如今,那只幕後之手似乎漸漸恢複,又想以他周圍無數敵人織網,想再度将他絞殺。

遺珠會,蕭遠,妖虎,似乎都還只是前奏。

對方的網線,似乎正在糾結所有對昆萊垂涎的勢力。

一位人仙天然的靈覺是不可能有錯的。

姬雲來想,那就來吧。

恐怕我之前,也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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