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告訴我, 你因何落淚?”

顧莞莞沉默了一會兒,終是将夢告訴她了, “王爺也是知曉的, 我爹是上一任皇商, 他死在了一輛失控的馬車下,事情發生的那一天,我們一家四口都在馬車上, 我也是在那一天成了孤女,被太後接進了宮中。”

将話說出口顧莞莞顯得異常平靜, “也不知怎的, 就突然夢到了。當年我被救回去的時候大病了一場, 自那以後便從未如此清晰的想起當時的畫面。”

她想是不是爹爹在天有靈才會讓她多一次活的機會, 讓她有機會看清壞人的嘴臉。

又或許夢中重現當年爹爹的叮囑,是不是爹爹在怪自己,是不是自己稍稍松動的心被爹爹發覺, 來以此警醒自己。

齊钰錦也猜得到是很傷心的事,她微微松開自己的手,轉而輕輕縷着她額前的亂發, “說起顧伯父, 我曾有幸見過幾面,他爽朗大方不拘小節,曾與戰士們一起睡在坭坑裏,坐在泥地上喝着大鐵鍋煮的白粥。”

顧莞莞聽了推開齊钰錦,兩人之間有了一絲縫隙, 她能清楚的看到齊钰錦的表情并不似玩笑話。

她似有些不敢相信,“王爺見過我爹?”

齊钰錦不明白她為何這般驚訝,顧通商走南闖北,生意不僅遍布大贏,就是別的小國也有生意往來,他來過西北,不是很正常的事?

她點點頭,又伸手替顧莞莞縷着亂發。

顧莞莞對此事卻是看重的很,她拉開齊钰錦的手,想起在長都城化成宋書生時齊钰錦說的話,将自己的好奇問出口,“那王爺可知,你我之間除了那道賜婚聖旨,可還有別的幼時便約定好的東西?”

“莞莞是指?”

顧莞莞有些激動,“比如訂婚信物,或是口頭定親之類的也算。”

齊钰錦看了她一眼,而後下了床榻走到外間,有一角落放了幾個大箱子,她打開了其中一個在裏面翻着,而後拿出一卷白紙。

她拿着白紙回到內室時,顧莞莞已經從床榻上坐起來,雙腳踩在地上,睜着兩只期待的眼睛巴巴看着她。

齊钰錦見她這模樣,有些後悔讓這東西在箱子底待了這麽多年了。

她将那卷紙放在顧莞莞膝上,拉開了繩結遞給顧莞莞,自己便挨着她坐着。

顧莞莞小心翼翼的打開那張紙,卻發現那是兩張紙,裏頭還有一張小一些的紙被包裹着,許是年數過久,紙張都有些泛黃。

那些字卻悠的一下讓顧莞莞又紅了眼,無論再過多少年,她都不會忘記自己爹爹握着自己的手教自己寫字的模樣。

那裏頭的小紙分明就是當年爹爹親手教自己一筆一劃寫下的,上頭有自己的名字和生辰。

大紙上的文字顧莞莞也能一眼看出是自己爹爹親筆所書,只是上頭的內容卻是私下的聘書。

這兩樣東西雖不正式,可上頭卻蓋着爹爹的絲印和他親手寫下的大名。

所以齊钰錦,真的是爹爹替自己挑選的良人?

“王爺從前為何不将這些告與我知曉?”顧莞莞看向齊钰錦,想要一個解釋。

齊钰錦還真不曉得該怎麽答,在她看來這并非是什麽一定要說給顧莞莞聽的事,何況從前她也從未問過她啊。

也不能不說話冷着自己的王妃,她只好斟酌一番,撿着好聽的話說,“你我第一次相見便是大婚之夜,那時三書六禮齊全,這些便也就積在箱底了。”

她自小下定決心要做的事便能做下去,她下決心習武從軍,也只花了一個晚上而已,一堅持便是半輩子。現下她明白自己的少言寡語不讨顧莞莞的喜歡,自然是想着法子要改變,哪怕真不曉得該說什麽,也一定要仔細斟酌着開口。

顧莞莞沒多糾結,她一心裝着的都是自己的父親當年在西北的故事。

“跟我說說吧,王爺。”

夜裏四周靜悄悄的,房間裏的燭光閃爍,噩夢驚醒的姑娘卻是一丁點的睡意都沒了。

“什麽?”齊钰錦問。

“我爹,他什麽時候來過這兒,來這兒做什麽,又為何會将這兩樣東西給齊王府,只要是關于我爹的都行。”顧莞莞看着齊钰錦一臉認真的說。

齊钰錦很想問一聲,現在,這大半夜的時候?

但她只是婉轉的說了一聲,“這有些說來話長,不如以後我再慢慢跟你講可好?你如今需要休息。”

這一次顧莞莞卻是堅定的搖頭,并且很認真的說,“我想聽,我現在就想聽。”

她的聲音柔柔的,此時又帶着些嬌氣,讓齊钰錦哪裏能忍心拒絕。

只是看着顧莞莞赤着的雙足嘆了口氣,起身抱着她的小腿往床榻上放,“那就乖乖進去躺好,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

顧莞莞臉有些熱,總覺的現在的齊钰錦說話很像自己娘親無奈的哄自己睡覺時的模樣。

只要能聽爹爹的故事,她什麽都願意。她聽話的進了被窩,還躺到了最裏頭,留出一大塊空位給齊钰錦。

齊钰錦有些好笑的躺了下去,她可真沒想到,拿捏住顧莞莞的時候是這樣子的。

她躺下來,将右手攤在兩人中間的空隙上,又看了看顧莞莞,而後用左手拍了拍攤開的右肩膀,那意思再是明顯不過。

顧莞莞自然也是一眼看明白,只是猶豫着,要不要過去。

畢竟她與齊钰錦現在這關系吧,既不像是從前那樣鐵了心的好好做夫妻,也不是兩情相悅的戀人,甚至她對齊钰錦還有些想逃開的沖動。

要是過去了,怕是要越發不清不楚了。

齊钰錦見她沒反應,便将腦袋轉正看着床頂,嘴裏随意說着,“懷裏空蕩蕩的,本王怕是要睡着了,這睡着了呀,可就不能開口說話了。”說完又狀似無意的拍了拍右肩膀。

顧莞莞生怕她真就不說了,便閉上了眼睛翻了個身,滾進了齊钰錦的懷裏,還在心裏安慰自己,自己是睡懵了,哪裏會曉得滾進了被子裏還是誰的懷裏呢。

她這自欺欺人的想法齊钰錦可看不透,她只曉得顧莞莞妥協了,便一手收緊了,讓顧莞莞緊緊貼着自己。

從前的顧莞莞好似什麽都不在意,那樣的人總是強大的可怕,就像是沒有弱點的敵人是很難攻破的。可現在她看見了,看見了有在意之事的顧莞莞,她看見了顧莞莞心間柔軟之處。

不免在心裏驚嘆一聲,原來是這樣子的她啊。

“有一點莞莞說錯了,這些東西并非是交給齊王府,而是顧伯父親手交到我手中的。”懷中有人,她自然是不會睡了。

顧莞莞聽了卻是不信,“王爺淨會騙人,這分明是要交給長輩的。”

“我從不騙人,當初父親母親确實在場,可這訂婚書卻是顧伯父親手交予我手上,并未過任何人的手。”

齊钰錦便将當年她齊家軍受顧通商大方接濟,又與顧通商并肩作戰,大敗塔爾索國軍隊的故事講給了顧莞莞聽。

當年西北三城正處歉收年,軍中糧食不夠,塔爾索國趁機對大贏西北的駿峽城發兵,正當齊家軍面臨無米之炊時,是顧通商親自帶着糧食送到了前線,并留在當地收募糧食,這才有了最後的勝利。

“當時我才十二歲,稚女無知,大言不慚的讓顧伯父以後有任何事情都可以來找我。莞莞猜猜,顧伯父當時是怎麽說的?”她湊到顧莞莞的耳邊提問,故意似的頭與頭貼的極近。

偏偏顧莞莞此時的眼裏心裏都只有當時她爹爹說了什麽。

她實在無法想象十二歲的齊钰錦說這些話是個什麽模樣,而自己的爹爹在自己的記憶力是一個對自己有求必應的父親,更加無法想象他對于一個十二歲的姑娘說這樣的話有什麽反應。

她想了好幾種可能,又都自己在心裏頭就否認了,最終一邊搖着腦袋一邊往上去看齊钰錦。

她就要認輸直問,卻又因自己搖着腦袋擡起時臉頰蹭到了齊钰錦的唇而整個人變得僵硬。

只是抱着,她還能因着習慣不想太多。可這樣的肌膚之親,就是在從前,她也不是能當成麻木随意的習慣啊。

偏偏齊钰錦還帶着刻意又用她的唇反過來蹭蹭她的臉頰,好似在還回來一樣。

如果有人能看見顧莞莞心裏的小惡魔的話,那一定能看到她此刻很想咬住齊钰錦那張無賴放肆的臉,對方不求饒她就不會松的那種。

“莞莞怎的不說了?莞莞要是不說,那就我來告訴莞莞,顧伯父說,他将自己的女兒交給我,讓我寵着她,做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千金小姐,自在的過一輩子。”

顧莞莞的腦子裏就在這一秒有了具象,她的父親一臉慈愛的說着這些話,惦記着自己的女兒。

只是齊钰錦竟然還敢變本加厲的湊在自己耳邊低聲輕語,哪怕這聲音很好聽,聽的她耳朵癢癢的,她顧莞莞也絕不會因此沉淪。

她顧莞莞絕不是那種會沉迷美色,美聲的人。

顧莞莞僵硬的扯起一張笑臉,“王爺可還要說我爹的事?那一次是王爺第一次見我爹?”

齊钰錦聞着顧莞莞身上的香味,心曠神怡,聲音越來越低,“此前自然見過的,顧伯父與父親乃是多年朋友,只是以往顧伯父都是因着生意來的,來齊王府也不過做一日的客罷了。”

顧莞莞了然的點點頭,那就是說完了的意思,再好不過。

“還請王爺放開我。”顧莞莞說的一臉正經。

齊钰錦嗯了一聲,動作卻不見變化,依舊抱着顧莞莞。

顧莞莞便重複了一聲,“請王爺放開我。”

齊钰錦這才去看顧莞莞的面色,見着她的一臉正經後,便不敢随意放松了,而是正起了臉色,稍稍松開顧莞莞,關切問了一聲,“莞莞可是有何不适?”

“莞莞并無不适,只是想請王爺坐起身,莞莞有些話想與王爺說。”顧莞莞的面色再是正經不過。

可就是太過正經認真,齊钰錦才覺得怪怪的,聽話的松開了顧莞莞坐了起來。

顧莞莞也緊跟着坐起身,“王爺,我想我很有必要與王爺約法三章。”

齊钰錦:……

“什麽?”不解的問。

顧莞莞早已一條條想好。

“第一條,我接下來會憑自己的主意建立商戶,并且意在顧家,我的目的是拿回我爹爹的東西,我希望王爺不要幹涉。”

她這般認真嚴肅的模樣還真吓着了齊钰錦。

齊钰錦讷讷的點頭,“好。”

“第二條,在齊王府一日我便會管好王爺這個院子的內務,但是三個月後如果我們和離了,我希望王爺能做到不糾不纏,再無關系。”

齊钰錦張張嘴,到底是發不出聲音應下來。只是看着顧莞莞的眼神染上了濃濃的委屈。

顧莞莞見狀,提醒了一句,“王爺那日說的,只是試試,難不成忘了?”

齊钰錦此刻很想把大婚夜那日的話給收回來,什麽試一試,她就是要留住顧莞莞。

但此刻看着顧莞莞那較真的嚴肅臉,她還真怕這個看似嬌弱的姑娘跟她翻臉,只是違心的說了一句,“行吧。”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說的為數不多的謊話了。

緊接着,顧莞莞又說起了最後一條,“第三,希望以後王爺沒經過本人的同意,勿要再動手動腳,自覺保持一定的距離。”她還特意加了一句,“這也是最重要的一條。”

齊钰錦這頭可真是點不下去,保持一定的距離,這個一定是多少?是一根頭發絲的距離,還是兩根頭發絲的距離呢?

“王爺要是不應,我也對王爺無甚法子,只是往後王爺就別再提什麽試不試的了,左右我們也完婚了,只要王爺想,我身為您的妻,自是會好好接受一切的。”顧莞莞刻意帶上了些委屈意,那話裏話外都在說,王爺你要是當無賴我也沒法子,但你這輩子在我心裏也就這樣了。

齊钰錦哪裏還有不同意的,但到底是開不了口,只是點了點頭。

這一晚上,齊钰錦是在計較着她與顧莞莞之間到底隔了多少根頭發絲中度過的。

作者有話要說:王爺望天:我怎麽又有一種被用完了就扔開的感覺。

我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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