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1)
在書桌前坐了一會兒,電話響了,肖騰有些不耐煩,看着上面顯示的名字就怒從心頭起,冷着臉接了。
容六讨人喜歡的聲音聽在耳裏異常的地欠揍:“親愛的,這麽晚了,你還不打算吃晚飯嗎?”
肖騰硬邦邦地:“關你什麽事?”
男人也覺察到他的不悅,小心翼翼道:“沒有啦,我擔心今天太熱,你會沒胃口。”
“我胃口好得很,”肖騰冷笑一聲,“有事就說,沒事我要挂電話了。”
“咦?你一個人在家吃過了嗎?”
“誰跟你說我在家的?我正在外面,不知道多快活。”
“呃,是嗎……”
平時也就算了,現在肖騰對他正有種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感覺,突然聽見敲門聲,便說:“我有事,不跟你說了。”而後一把掐斷電話,起身去開門。
一開門,來的卻并不是女兒或者兒子。容六一手電話,笑容可掬,姿态撩人地在門外站着。
肖騰氣血翻湧了一陣,不想面對被揭穿的尴尬,咬牙先質問道:“肖璞他們呢?”
“咦?”容六花容慘淡,“我今天這麽帥,你完全沒有被我迷住嗎?好歹多看我兩秒鐘再想其他的事吧。”
“……”肖騰忍住捏死他的沖動,“我問你,你把他們弄到哪裏去了?”
“呃,他們好好的呀……”
肖騰一把推開他,就往樓下走。
“咦,親愛的你等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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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幽暗的客廳裏有幾條人影,見他們下來,像
是措手不及,不知道要先開燈還是先點蠟燭,忙亂了一下,最後燈光大作。
肖家四個少男少女對着肖騰嚴厲而陰暗的面孔,尴尬并僵硬了幾秒,然後有快有慢,有高有低,參差不齊地開口:“呃,父親節快樂。”
說完大家都有些洩氣,氣氛也僵着。肖璞踩着高跟鞋,雙手抱胸,不屑道:“什麽嘛,完全沒約好啊。效果太差了。”
“好爛的開場。”
“那不然就再來一次吧。”
要再來一次又好像太肉麻,幾個人對看了一陣,還是拿捏不好一齊開口的時間,不由笑了,有尴尬也有輕松。
肖隐笑着說:“算了啦,那個不是重點。禮物才是心意。爸,節日快樂。”
肖騰面無表情地站着,桌上有個蛋糕,還有好幾盤菜,“味”是尚不清楚,“色香”上來講,比日常的是要差了些火候。
“是我和肖霖做的,”肖隐看着父親的臉色,介紹道,“奶油花是肖紫擠的。我們請了大廚指導,不過成品水準有限。”
肖璞撇撇嘴:“我最讨厭做菜了。不過我有準備禮物啦。”而後拿出一個盒子:“我挑了一雙慢跑鞋。”
“……”
“公司事情是很忙,但身體健康是最重要的,有空該多運動。還有啊,這是用我幫雜志拍片的酬勞,我可沒有亂刷卡。”
肖騰依舊嚴厲地繃着臉,皺着眉。
這簡單的安排,對他來說,已經太過肉麻了。他不習慣這種溫情。
或
者說這讓他不知所措。
一家人入座吃晚餐,肖騰還是一如既往地寡言,板着臉。但晚餐桌上他就吃了許多菜,盡管有些菜的味道令人不敢恭維。酒也喝了很不少。
肖騰絲毫不覺得自己喝醉了,只是身體有點飄,那種感覺很好。他的煞氣被什麽東西沖淡了似的,桌上氣氛不像平時那麽死氣沉沉,大家似乎沒有那麽的怕他,肖隐甚至還鬥膽跟他開了個玩笑,弄得一桌人都笑了。
夜深了,幾個孩子道了晚安,各自回房去休息。肖騰在那種飄飄然的惬意裏,感覺到身邊有個人,自己的胳膊搭在對方肩膀上,對方也就等于在他懷裏。
模糊裏只看見一雙媚人的桃花眼,他隐約覺得那個人是妻子,過了一會兒又覺得是淩姨。
總之是個待他溫柔的人,扶着他進了卧室,還給他倒了熱水,解開他的衣服,讓他呼吸順暢一些,在他嘔吐的時候體貼地拍着他的背,耐心為他擦拭那些污物。
肖騰在恍惚裏覺得,生活其實就該是這樣的。
就該有個人能在那裏等着他,守着他。
只有一個人實在是太累了。
那人身上的味道讓肖騰很舒服,甚至讓他覺得很放松,很愉悅。于是他在酒吐過頭的頭痛裏,竟然迅速地,毫不掙紮地沉睡了。
肖騰醒來的時候,又看到身邊的不速之客。
那家夥還睡得香甜,在被子裏露出一點黑發的頭頂,整個人都散發着心滿意足的氣息。
又來!
肖騰忍不住一把掀開被子。
果然,自己又是赤條條的。
青年感覺到動靜,睜開眼睛,對上他的眼神,全無危險之感,笑眼彎彎道:“早。”
肖騰冷冷看着他。
“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麽情況?”
“啊,你吐得到處都是,所以我只能幫你沖澡,把髒衣服都換了嘛……”
青年這等殷勤,得到的回應是:“誰叫你自作主張的?我要求你那麽做了嗎?”
“……”
“還有,我準你在我床上睡覺了嗎?”
青年愣了一愣,說:“呃……但我昨晚照顧你到很晚,也累了,所以就順便稍微睡一下嘛……”
“滾。”
青年倒也不惱,只裹着被子,溫順地乖乖“滾”開了,看着肖騰起身下床,還是笑着:“親愛的,我知道你是有起床氣啦,呃……”
聲音戛然而止,一疊鈔票扔在他面前,有兩張還飛起來打到他的鼻梁。容六摸了摸鼻子,終于擡頭,看着那冷面冷心的男人。
肖騰冷冷的:“這是給你的。”
“……”
“你的服務我會額外付費給你,但請你記得回自己房間。”
即使是他吃虧,他也不能讓別人覺得他吃了虧。
容六令他不痛快,他也能反過來羞辱容六。把這容家大少爺當成收費項目,多少出口惡氣,也維護了他那高姿态的自尊心。
容六愣愣看着眼前那所謂的服務費,也不知在想什麽,安靜異常。過了半晌,他突然“咦”了一聲,撿起那散落的鈔票,看了看。
而後不但沒發火,反倒還數起來。
肖騰差點沒暈過去。
“不知道這個價格是多還是少,”容六大少爺在那認真地煩惱着,“我還是去問問葉修拓吧,不知跟他的收入比起來算怎麽樣。”
肖騰的危險指數終于破表,鐵青着臉吼道:“這個價碼已經很高了!!”竟然質疑他吝啬。
“可我覺得我應該更值錢一點,我的服務質量你也是知道的……”
肖騰青筋根根繃斷,歇斯底裏道:“你再吵我下次就只給你一塊錢!”
他都沒留意到自己竟然說了“下次”兩個要被天打雷劈的字眼。
“啊,那為了讨生活,我要多工作。我這麽價廉物美,你有打算包養我嗎?”
“……”
容六自從得到那疊鈔票,就更用力地巴住他這個“長期飯票”,抓住一切機會抱他大腿,極盡谄媚肉麻之能事。
肖騰每天費盡力氣也未必能把容六給甩開,又不能一槍幹脆利落地崩掉這容家獨子的腦袋。
然而他的人生還是要繼續的,前面還有工作堆成的高山河流等着他去跋涉。
為了擺脫容六而花的心思,已經嚴重影響了他的工作效率和生活習慣,令他各方面工作一定幅度落下,長此以往,這就非常不妙。
權衡之下,他也只好拖着挂在大腿上的容六去工作了。
容六給他的感覺就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一時半會要扯幹淨很費力。他又忙到行程表要以分秒來排,不能浪費寶貴的時間在路邊狠摳鞋底。那就只能幹脆帶着它走路,期待它遲早失去粘性自動脫落。
只不過他的神經還是時常會經受不住考驗而崩裂。
早上醒來一睜眼就發現床頭多了一個人,肖騰條件反射地從枕頭底下摸出槍來。
“吓,是我啦!”
肖騰看清來人,更是刷刷拉開保險,将槍口抵在他下巴上:“你再亂進我房間,信不信我一槍打死你!”
容六楚楚動人地用一雙美目望着他:“那,你開槍吧。”
肖騰青筋浮起:“你以為我不敢?!”
“那倒不是……”容六深情注視着他,而後視死如歸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話音剛落,便聽得輕微的“咔噠”一聲。
肖騰瞬間臉色一變。青年抓住他的手,打個哆嗦那是身體的本能反應,而這一反應就把要命的扳機給扣下了。
還沒等背後的冷汗出完,肖騰臉色又變了一層,從蒼白上升到鐵青。青年的腦袋并沒有順理成章地從下巴到頭頂爆開,猶自完好,還在大眼汪汪地:“你真的下得了手……你好狠心……”
肖騰完全沒被他梨花帶雨所影響,只青着臉低頭察看自己這把珍藏多年的古董手槍:“你對它做了什麽?”
王景管家在樓下滿意地看着剛布置好的餐桌,雙手平放于腹前,安心等着少爺們下來用餐。
突然卻聽得上邊一陣兵荒馬亂,吓得一擡眼
,就看見容六在前頭逃命,後邊是肖騰咬牙切齒地在追。
兩人只穿着睡袍,衣衫不整驚天動地地繞着跑了一整圈,而後肖騰終于追上了,雙手一抓就惡狠狠地掐住,要将容六從樓梯上扔下去。
“拿你的命來賠吧!”
容六花容失色,哇哇大叫着死死抱住他,抓救命草一般手腳并用攀在他身上,兩人扭打成一團。
王景不由得一陣欣慰:“哎呀,少爺最近變得開朗很多啊。”
容六在肖家是個相當受歡迎的存在。肖家大少爺工作壓力大,又是個不能控制自己情緒的人,一點即爆,每天都要發作個兩三回。不發洩對身體不好,但一發作,家裏就跟臺風過境一樣,人人自危,抱頭鼠竄。
如今容六這個專業炮灰以一人之軀勇敢地承受了肖騰幾乎所有的火力,其他人就都安全了。肖騰屢屢彈藥耗盡,累到幾乎沒有餘力對他們發怒,開口也噴不出火,頂多只有青煙。家裏一時前所未有地平安喜樂,其樂融融。大家對容六充滿了由衷的感激之情。
在家裏被“殺”過一回以後,容六還是要拖着殘軀,掙紮着跟肖騰去公司上班。
一開始作為“助理”的容六就是個花瓶和色狼的綜合體,每天做的事,除了招得女性員工們臉紅心跳地發花癡之外,就是發花癡地盯着肖騰看,看得肖騰幾乎要顏面神經失調。此外便再也無所事事——畢竟公司上下都不敢,也不好意思使喚這位容家少爺。
不過肖騰的字典裏沒有不好意思和不敢這兩個詞。他是絕對不養閑人,更不會給容六白看。一旦行程沖突脫不開身,或者來了不想見的客人,他就把容六打發出去救急接客。反正容六有美色,有口才,有臉皮,正是用得上的人才。
原本只是為了眼前清淨,而後肖騰也發現,自從有了容六,事情談成的比例上升了很不少,連原本幾乎要崩了的生意也能力挽狂瀾。不管是不是容六的功勞,這家夥多少算是福将一名。
本着物盡其用的原則,他對容六就操勞得更狠。他忙的時候容六自然不能閑着,他終于歇下來了,容六更不準在他跟前呆着礙眼,照樣趕出去幹活。
這天告別不平靜的早餐桌,一到公司,肖騰便自顧自先準備等下會議的材料,容六則被扔出去做接待了。今天要來的是申家大公子,也是膽大皮厚年紀輕的新人類,肖騰對他很頭疼,但估計會跟容六相見恨晚。
果然等肖騰開完會出來,從沒拉上的百葉窗望進去,那兩人已經促膝而坐,相談甚歡了。
肖騰在門口就聽得申公子八卦兮兮地:“你說肖騰其實很有意思,指的是哪個方面啊?”
容六臉色一正:“幹嘛,你打聽這個,是想勾引他?”
申奕吓得雙手連連亂擺:“不不不不不,你言重了,這送給我我都不想要啊。”
容六嘻嘻一笑:“那
你就太沒眼光啦。”
“容六,我很欣賞你。但我實在欣賞不來你對肖騰的欣賞嘛。”
容六只是笑眯眯的。
“不知道這個項目合作的話,這邊會派誰來負責,是你就最好了,”申奕想了一想,又痛楚地抓住胸口,“不,是誰都好,千萬不要是肖騰,神哪……”
肖騰在門上敲了一敲,而後進來道:“項目以後由我負責。”
那對在他背後嚼舌根的男男吓了一跳,申奕再怎麽大方也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哈,肖先生。會議結束得挺早嘛。”
肖騰只點一點頭,申奕又賤賤地:“剛和容少爺聊到你,真意外,他居然很仰慕你啊……”
肖騰坐到桌前,一如既往地冷着臉:“等他再長個幾歲就不會這麽幼稚了。所以你不必糾結。談正事吧。”
容六轉頭瞧着他:“啊,你是不是生氣了?”
肖騰懶得理會,只有申奕依舊不怕死,喝了口茶又說:“咦,你怎麽知道他在生氣。他不是永遠都只有那套表情嗎。”
容六笑嘻嘻地:“這個啊,只有我才能看穿他的心情。你當然是不懂的啦。”
“你跟肖騰很熟?”
“對啊。”
“看不出來耶,他的反應一點也不像嘛。”
“他愛裝而已,你是不曉得,”容六搖一搖頭,嘆口氣,“以前啊,他抱我不知道抱得多緊。”
申奕受驚之下“哧”地噴了一口茶。連缺乏表情的肖騰嘴角也狠狠抽了一下,擡起眼皮。
容六無辜地:“我是說我嬰兒時期啦。”
肖騰看了他一眼:“再胡說八道就殺了你。”
申奕忙打圓場道:“肖先生你這樣就不好啦,殺來殺去傷感情的。”
容六讪笑:“習慣了習慣了,我經常死,昨天剛被殺二十多次呢。”
肖騰放下手裏的卷宗:“中午你不用吃飯了。”
容六果然沒得中飯吃。
雖然畏于肖騰淫威,大家不敢私下偷渡便當給他,他若要偷偷摸摸出去吃一點,也不是不行。但他倒是相當老實,肖騰因為他在外人面前管不住嘴而罰他停一頓飯,他也就乖乖認了罰,只到茶水間去接點咖啡喝。
晚上到了下班時間,肖騰還沒有離開的意思,老大尚在工作,底下有哪個敢先走的,于是全公司一起愁雲慘淡地加班。
容六趴在桌子上,可憐兮兮地朝着他。
“親愛的,我要發燒了。”
肖騰看都不看他一眼:“什麽叫‘要’發燒?”
“就是快要發燒了……”
“這還能有預感的?”肖騰拉開抽屜,取出根體溫計,“量清楚再說。”
他是容不得手下有這種裝病偷懶的存在,一裝就會被他無情地拆穿,大家也不敢在他面前玩這套。
容六乖乖叼了會兒體溫計,而後肖騰接過來看了一看:“這溫度很正常。”
容六眼汪汪道:“不是的,雖然現在正常,但我知道我自己要發燒了,我感覺得出來的。”
肖騰冷冷地:“你要跟我來公司,那就
是員工的身份,要遵守這裏的規矩。要是喜歡輕松快活,那不如幹脆別來。何必呢。”
容六在桌上趴着,抽了抽鼻子,怪委屈似的,但終究沒再說話了。
等肖騰完成工作,略微活動一下酸痛僵硬的肩膀,便起身收拾東西。見容六還在懶洋洋趴着,頭埋在胳膊裏,一副懈怠的模樣,不由皺皺眉。
“可以走了。”
容六“嗯”了一聲,從胳膊上端看了他一眼,抛媚眼一般,但沒有馬上動。
肖騰可沒有那興致欣賞他這種撒嬌的慵懶勁,愈發皺眉道:“怎麽?”
走近了才發現容六的臉色不正常地緋紅,眼睛也過于水汪汪了,肖騰遲疑一下,伸手碰了他的額頭,溫度是如假包換的燙手。
“你生病了?”
容六可憐巴巴地“嗯”了一聲。
肖騰一瞬間有種微妙的反省。平日容六表現得生命力遠強過一般人,無論怎樣也終日笑嘻嘻的,以至于他都忘了他體質病弱的事實。容家把獨生兒子托付在這裏,是為了讓容六舒心快活過日子,不是給他做牛做馬的,而他居然忘得一幹二淨。
這麽一想,肖騰口氣也難得的放軟了(當然“軟”是以他的标準):“先回去吧,我約醫生來給你看看。”
容六應了一聲,揉了揉鼻子和眼睛,站起身來眼裏就有層霧氣似的,濕潤地還泛光。
肖騰不由嫌惡地:“你不至于這樣就要哭了吧。”
“不是啦,”容六又揉着鼻
子,“這個是生理反應,沒辦法的……”
聽起來就覺得他是真的不太好受。肖騰看他腳步虛浮,直直地就朝玻璃牆走過去,忙在他把鼻子撞扁之前一把扯住他。
這一用力,青年随着力度就毫無抵抗地往後仰,肖騰不得不用肩膀接住他。
見他反應竟然這樣遲鈍,身上也燙得過分,肖騰隐隐也覺得不好。說燒就燒,的确是不正常,一想到容六體內是有病根的,頓時就覺得這熱病說不定非同小可。
如果要把肖騰厭惡的東西拿來分等級,造謠攻擊他的人是一級,煎焦了的牛排是二級,吃很苦的藥是五級,那跟容六的肢體接觸就是一百級。
但這個時候不扶着容六也不行了,肖騰忍着将青年丢進電梯井的沖動,把臉扭向一邊,默許他在自己肩上靠着。容六倒還從來沒像這樣老實過,手腳本分,一聲不吭,只安靜地靠着他,像個小孩子似的,虛弱得相當之無辜。
二人上了車,在後座坐着,容六就從肩上滑到他懷裏靠着了。之所以沒被肖騰拎着後領丢出車窗外,大概是因為他的病态實在太真實,也太純潔了。
在肖騰的概念裏,容六一直只是一團缺乏細節的混沌物質,像幼兒塗鴉的那種火柴人,臉上沒五官,只有大寫的“麻煩”兩個字。
他的大腦對接受容六有關的信息相當排斥,以至于雖然人人都說容六長得好,他卻壓根不肯記住容六臉上的五官分別長在哪裏,反正他不需要用長相來辨認容六的存在,有那股麻煩的氣場就足夠了。
現在容六乖乖在他懷裏躺着,閉了眼睛,睡着了一樣,不吵鬧也不毛手毛腳。肖騰看了一眼,居然有種好像不是那麽惹人嫌的錯覺,為了确認,就又看了第二眼。
大概是因為常年缺少戶外生活,青年的膚色白皙過人,畢竟是年輕,皮膚在不甚明亮的車內也有種隐隐的光澤,臉頰又因為熱度而緋紅,襯着垂下來的長睫毛,竟有種異樣的病态的風情。
肖騰心情複雜地狠瞪着那無辜又無害的側面。青年有着從柔軟黑發裏露出來的飽滿額頭,宛若排扇的睫毛,筆挺秀氣的鼻梁,嘴唇甚至還是微微嘟起的。
肖騰惱怒地掏出手帕把青年的臉給蓋上了。
他平生受到的最大的侮辱,不是被人占了便宜而報複不能。而是成功占了他便宜,并且持續對他進行精神騷擾的無恥兇徒,不僅病弱體虛,還長得像陶瓷做的接吻人偶。
回到家裏,容六喝了點送上來的熱茶,略微有精神了一點,但也就只有那麽一點點。肖騰把他弄上床,脫了鞋襪他就和衣蜷在被子裏,眯着眼睛,像只小貓似的。
“等下醫生就來了。”
容六“嗯”了一聲,迷糊一陣,又問:“是蘇老醫生嗎?”
肖騰聽得一皺眉,這家夥還挺挑剔:“別的醫生不是一樣嗎?”
T城的好醫生多得是,
肖家的私人醫生也是一流。而容六說的這位早已退休,在業界享譽多年,德高望重,一般病症能不能請得動他來指導都是個問題。要他為一發燒的小毛病半夜出診,誰能有這麽嬌貴。
容六可憐兮兮地:“不一樣……”
肖騰不由怒道:“這種時候你還任性!”
“我只要蘇醫生來看,”容六趴着,臉貼在床單上,星眼微饧的,又像委屈又像撒嬌又像虛弱,“說是我請,一定會來的。”
肖騰當然不會因為同性的長相而對他們有什麽想法,但一個人的外貌氣場确實會有額外的力量。
那種臉那種姿态做出的請求實在太令人難以拒絕,肖騰只得順着他,打發了人去請。
過了不多久,蘇醫生還真的到了,見了容六便笑道:“喲,都長這麽大啦。”
這一番診得倒是很快,只不過随後去了書房,開出的那繁雜藥方讓肖騰不免皺眉:“只不過是發燒而已……”
要不要這麽小題大做啊。一帖發燒藥,又不是在開年終尾牙的酒席菜單。
醫生對他的猶疑也很理解,溫和道:“你可以放心,容六還小的時候我去給他看過病,有好幾年他吃的都是我的藥。”而後又說:“他和一般人不一樣,你可別讓人拿他當普通病人來随便治。他好的時候也就罷了,要是不舒服了,你千萬別給他亂吃任何成藥。”
肖騰隐隐覺得有些怪異,邊答應着,邊看蘇醫生又提筆
在紙上寫些東西,寫了足有幾張紙,上邊密密麻麻得讓他頭暈。
而後那些紙被遞到他的手上。肖騰以一種“給我的嗎?”的狐疑接了過來,聽得醫生說:“這些呢,都是容六忌諱的。他自己也都知道,但他還是小孩子心性,又好強,有什麽都不愛跟人說,自己也時常不當回事。你就幫他記着吧。”
肖騰總算明白過來這事奇怪在什麽地方了。容六的死活幹他什麽事?他成天都巴不得容六趕緊病重不治然後送回老家去,其心之誠,日月可鑒,其意之堅,天地可表。竟然選他來托付,莫非是嫌容六死得不夠快。
“他體內那些病根是去不幹淨,不過剛好互相壓制。只要平衡得住,那倒也沒什麽大事,好好活到一百多歲都說不定。但是一有個什麽,那就……”老醫生很和氣地看着肖騰,囑咐道,“所以凡事你要替他小心些,馬虎不得啊。”
“……”
肖騰不由覺得老人家是不是已經年紀太大,眼睛都不好使了,全然的所托非人。
把方子給人去抓了藥,醫生臨走前又額外送給容六一個大盒子。
“你這回來得倒是剛剛好。來早來晚這些都該沒了,看來就該是留給你的,”蘇醫生敲一敲盒蓋,倒像這是盒上好的巧克力,“這反正也不太苦,你等下先吃一顆,再一天一粒,就當零食吃吧。吃完找我要。”
盒子打開一看,連容六也不由苦笑了
一聲。那味道詭異到讓站在一邊的肖騰瞬間覺得頭暈,很想伸手扶住個什麽東西才行,更別說形狀還不夠人性化,如此碩大一顆自然吞咽不能,敲碎了估計也得嚼個半天才能吃得幹淨。
而容六已然從盒子裏取出一粒,做出預備開吃的架勢。肖騰光是看着,嗓子眼就條件反射地非常不舒服。對他來說,吃這樣一顆味道可怕的大藥丸,這事比生病本身可糟得多了,沒病他也會吃出病來。怎麽就有人能咽得下呢。
眼見容六把它放進嘴裏,神色認真,咀嚼咀嚼再咀嚼地細細嚼碎了一番,肖騰只覺得晚飯都要湧上來了,克制着身上的雞皮疙瘩給他倒了杯水:“你……沖一沖吧。”
容六吃完那一整顆,也并沒有表現得多為難,只小動物一樣捧着杯子喝了水,而後又乖乖鑽回被子裏去。
送走醫生,抓藥的人也回來了。中藥的分量很是驚人,肖騰看着一包包鼓囊囊的,不由毛骨悚然。
他生平怕的東西不多,藥是其中一種,尤其是中藥。
藥送到廚房,着手開始煎熬,不多時味道漸漸的就出來了,迅速變得濃郁。
肖騰聞着那氣味,再看着那罐子的容量,臺子上又還有若幹包,只覺得這一切簡直像在演恐怖片一樣,實在沒法繼續呆得下去,趕緊的就轉身出了門。
煎好的藥送上樓的時候,肖騰平生第一次對容六生出種接近同情的感覺來。因此等容六把那些噩夢一般的烏黑藥汁都漸漸喝得幹淨了,他便推過去一碟子糖塊:“吃糖。”
容六簡直有點受寵若驚:“啊,謝謝……”
“能行吧。”
“什麽?”
“吃那些藥。”
“哦,”容六明白了他那過分簡潔的發問,便笑眯眯道,“沒關系,我早就習慣啦。”
“明天起來再吃一副。”
“嗯,我知道的。”
“你行嗎?”
容六朝他一彎眼睛:“當然了。”
肖騰把糖碟子留在他床頭,冷着臉出去了。
容六的美貌他不為所動,能力他也不以為然,然而能面不改色吃下各種可怕的藥,這項了不起的才藝把他給震住了。
臨睡前肖騰又去探望了一下病號,聊表關心。畢竟這回責任都是在他身上,他有此義務。
屋裏很安靜。平常只要容六在,就總是熱熱鬧鬧的,孩子們喜歡找他玩,容六自己也是個閑不住的,熱騰騰的一派歡樂。現在的這份安寂讓他意識到容六是真的生病了。
開門的動靜讓床上的人略微動了動,肖騰只站在門口,和他保持了距離,問道:“怎樣?好些了?”
容六睜眼回應了他的問候,“嗯”一聲,眼睛嘴角都彎起來,但人依舊縮在被子裏,臉色看起來還是不輕松。
肖騰略微遲疑了下。這次他判斷失誤在先,固執己見在後,犯了原則上的錯誤。若是容六的自以為是害得他要吃下那麽多藥,他早把容六活活捏死了。而立場互換過來,容六對他連一聲抱怨也沒有。
“好好休息,”肖騰對着他那燒得水汪汪的眼睛,不由扭過頭去,“你有什麽需要,就拉鈴叫他們上來。”
算是交代完了,轉身正要關上房門,聽得容六在背後小聲說:“我想喝水……”
肖騰停了一停,還是折回去,看青年嘴唇幹裂,便給他倒了點熱水,等着他慢慢喝下。
他自然不會用手去扶容六,只幫着拿水杯往容六嘴裏倒。容六對這種袖手旁觀的冷淡也是意料之中,好脾氣地自己半撐起來,逆來順受地歪着身子勉強喝杯裏的水。
喝到一半容六就嗆着了,一陣大咳之下已然滿臉通紅,但還停不住,漸漸咳得氣也順不過來,身上都有些抽搐,簡直搜肝抖肺一般,直到把之前吃的藥都吐出來了。
肖騰一開始只是勉為其難替他拍了兩下背,沒想到區區一個咳嗽會弄得這麽厲害,連吃驚的時間也沒有,就忙拿痰盂準确地接住他的嘔吐物。再接着一手抱着他撐住,一手壓他胸腹,讓他能緩得過氣。
等容六呼吸恢複過來,肖騰只覺背上都濕了,掏出手帕替他擦了嘴角鼻端,感覺得到那臉頰和手指都是冰涼的,心中不由一驚。
“我去再把醫生叫來?”
容六輕微搖了下頭,表示不用了,肖騰看他胸口劇烈起伏,眼睛都咳紅了,像只小兔子似的,樣子竟然有些可憐起來了。
“你沒事吧?”
“……沒
事……”
這回容六非但不趁機動手動腳,甚至都不願意這麽被肖騰架在懷裏了,急着要回他的被窩裏去。肖騰扶着他躺下,看他樣子似乎甚是不安,便又幫着拉了一下被子。
那驚天動地的一通咳嗽還真是讓肖騰吓了一跳。容六平日表現得過于健康活潑,而病倒之後如此細小的一個事故都能造成致命的威脅,這種反差讓他感覺有些微妙。
他突然意識到,容六再怎麽樣,也不過是個小他十來歲的年輕人,年紀甚至和肖玄差不多。肖玄到這歲數,時不時還是要撒嬌,鬧鬧孩子脾氣,而容六更是嬌生慣養出來的,心态更天真些也不稀奇。
一旦把容六和自己的寶貝弟弟放在一起比較,肖騰便覺得這位大少爺惹人厭的程度似乎弱了些。
容六的一些毛病,肖玄也會有,而肖玄可愛的地方,容六身上似乎也具備。
扪心自問一下自己對弟弟的寵愛,他便也不得不勉強承認,容六的确是沒可惡到人神共憤的地步。
想想容六少爺在家中是何等的排場,上上下下能有一堆人成天把他伺候得周全周到。而到這邊來,為了不給主人家添麻煩,随身的人便一個也沒帶上。
現在一個人身在異鄉,身體虛弱也無人在意,直到生了病,身邊還是連個能靠得住的人也沒有,更要瞧着主人的臉色過日子,一下子就顯得孤苦伶仃了。
當然這還是不會讓肖騰同情心泛
濫,只是想了那麽一想,就又鐵石心腸道:“你睡吧。我走了。”
“嗯。”
容六應是應了,但滿臉都是大寫的“不要走吧,不要丢下我一個人”的糾結,肖騰臨走之前只好又問一句:“還需要什麽你直說吧。”
“……”
“沒事我就回去了。明早有個會議。”
容六猶豫了一下,才小聲說了句什麽。
肖騰瞪着他:“什麽?”
“我想聽故事……”
肖騰倒是沒想到容家少爺生病以後,不但嚴重虛弱化,還嚴重幼稚化了,整個倒退回幼稚園,甚至嬰兒水準,怕黑怕寂寞,居然還要聽人念童話。
這個請人代勞,讓其他人知道的話,就太丢容家的臉了。肖騰只得咬牙擔下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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