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
三年過去了。
上千日夜的時間終于洗滌和撫平了一切,生活在略微停滞過後,恢複了它日複一日的平順流淌,仿佛什麽波折也未有過。
巴厘島上四季如春,剛下過一場雨,此刻太陽并未升高,晨光便籠了一層薄霧,輕盈的鳥鳴,溫柔的水聲,混着草香和晨曦的空氣,令人有種懶洋洋的愉悅。
樹底下的陰涼裏,肖騰伴着一杯鮮榨果汁在看書,孩子們在不遠處的沙灘上玩耍。假期的這第一天并沒有安排什麽活動,大家都很悠閑。
他在此沾染了一個壞習慣,就是浪費時間。
雖然這是忙碌一年之後,理所應當得到的年假。但如此的無所事事,于他來說也委實太堕落了。
更不妙的是,他近年來有那麽點點享受這種無所事事了。
柳凝在他旁邊的躺椅上擺了N個姿勢,從各種角度自拍發朋友圈,而後問:“你真的不考慮續弦嗎?”
肖騰道:“不用了。”
“為什麽?你都單身這麽多年了。”
“正是因為如此,再單下去又何妨。”
他人生中僅有過的兩次動搖,都被證明是錯誤的。
在那之後,他失去了愛別人的能力了。
“哎唷,不要這樣嘛,現在優質男人太少了,你這麽單着好浪費資源。”
“不會有人真心喜歡我的。”
柳凝笑道:“你這也太妄自菲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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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騰看了她一眼:“是真的。”
不只仰慕他的強大,不要因為他的強大而美化他的陰暗冷酷,而是連他那些軟弱醜陋的地方也一起愛。這種人并不存在。
柳凝喝着鮮榨果汁,一聲嘆息:“哎,早知道你如此內心自卑這麽楚楚可憐,當時我就可憐可憐你,把你收了好了。”
“……”
孩子都快生了,就別說這種話了好嗎。
柳凝懶洋洋地躺着,享受着清風朝陽,還有肖隐幫她備好的水果,大肚婆的特權就是肖家上下五口都心甘情願地為她所用。
柳凝前年也結婚了,以她那不着調的個性,倒是嫁了個相貌堂堂性情穩重的青年才俊。才俊唯一的缺點是處于事業上升期,實在太忙了,又口笨舌拙,對付孕期荷爾蒙失調的老婆毫無辦法。
孕婦大吵大鬧嫌家裏憋悶,要去海島散心,要吃到最新鮮的熱帶水果和生鮮,才俊正值忙得焦頭爛額分身乏術,簡直不知如何是好,正巧肖騰一家(主要是小的那一群)也想出門度假,就把她捎上了。
其實肖騰一開始是想避嫌的,雖然他拖家帶口的,即使帶着柳凝,也絕對不會有孤男寡女的情況出現。但畢竟這是別人老婆啊。
豈料才俊雖然疼老婆愛吃醋,對他倒是十分放心安心,一副“你們絕對不可能有什麽的”凜然态度。
都不知道柳凝在才俊面前究竟是怎麽說他的。
不過這個度假陣容倒是其樂融融,肖家幾個孩子跟柳凝關系都很好,尤其大女兒肖璞,兩人相見恨晚,天天聊得有來有去,俨然已經進階到閨蜜的關系。
這三年裏,子女們都大了一些,到了懂事的年紀,當了多年單親爸爸的肖騰也終于落了點清閑。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有點松懈,或者說有些地方略微松動了。
肖騰呼了一口氣,繼續看書。這片海灘都被各大別墅酒店劃分殆盡,外人幾乎不入,因而即使在這旺季,相較之下也很是清靜。
在這幽靜的時光裏,無牽無挂,心如止水地讀一本自己喜歡的書,簡直是種奢侈的平靜。
然而這種平靜被突如其來的襲擊打斷了。
所謂的襲擊,是指不知哪冒出來一個面團一樣的小女娃娃,抱住他的大腿。
肖騰:“……”
“好七的!這個,好七的!”
肖騰猝不及防:“……”
那面團還試圖順着他的腿往上爬,指着他手中的書:“這系草莓,好七的!”
“……”肖騰盡量耐心地指着封面上那抹紅色設計,解釋道,“這個不是草莓。”
面團堅持道:“系草莓!”
“……”
面團看起來兩歲出頭的樣子,肖騰徒有四個子女,然而最年幼的肖紫這麽小的時候也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他現在全然忘記要如何對付這種年紀的生物。
柳凝說:“呀,誰家的妞妞啊,這麽可愛!阿姨給你吃山竹好不好?”
小面團義正辭嚴地拒絕了:“黑黑的,髒髒的!”
“……”
最後小面團接受了一小塊紅瓤火龍果,因為這個“跟草莓一樣”“紅紅的,漂釀”,然而她另一手還是巴着肖騰的大腿,令他如臨大敵,不敢動彈。
肖騰正在不得脫身,有個少年跑過來,見狀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家思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少年長得十分俊美,加之笑容可掬,觀之可親,一下子就能讓人生出好感。
肖騰面無表情道:“沒事。”
他倒是看這少年不過堪堪二十的年紀,帶着這麽大的孩子,感覺有些奇怪,又有些警惕,于是問:“這是你家的孩子?”
“是我姐的。”
肖騰仔細打量了一下,小面團的五官裏的确是有他的影子。外甥多似舅,身份應該沒什麽問題。
于是肖騰沖他點一點頭,把小面團抱起來交還給他。
少年接過面團,回頭看一看,沖着遠處叫了聲:“姐夫。”
一個年輕男人朝他們走過來。
男人的臉背着光的緣故,一時間裏看得不是那麽清楚,肖騰有那麽一刻,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他不由自主地就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
他本來覺得都已經過去了。分離的時間,都已經比他們來往的時間更長了,還有什麽是過不去的呢。早就全忘記了。
然而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就跟被拔了栓塞,打開閥門一般,過去的所有都以不及遏制之勢,翻江倒海,奔湧而出。
他腦中第一次出現了片刻的空白。
回過神來的時候,青年已經站在他面前,沖着他溫和地微笑道:“這麽巧。”
肖騰點點頭:“是啊。”
而後便是沉默。
時間太長了,足以讓他們忘卻了曾有過的那些深刻的情緒。
恨也好,怨也好,過去種種已成雲煙,而今面面相觑,殘留的只有輕微的尴尬。
肖騰開口道:“所以,這位便是令愛了。”
“令愛”還在投入地吃得一臉糊糊。
容六笑道:“是啊。”
面團揚着小臉,期待地嚷嚷:“爸爸抱,爸爸抱。”順手把果泥醬汁擦在他雪白的褲子上,容六把她抱起來,衣服已經慘不忍睹地毀了。
男人自己帶孩子,都免不了一身的狼狽。
他的孩子們都已經成人了,他現在大可以用過來人的同情眼光看着容六。
然而肖騰其實并無暇去想這麽多。
他只能全心全意想着,面前這個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粘着他,對他饒有趣味的容六。縱然還是一樣的軀殼,內裏也已經是不同的靈魂了。所以他不必想太多,什麽念頭也不要有。
容六懷裏的那個小面團,那是容六和譚瑤的愛情結晶,就像他當年和童姝那樣,至少,也是歡愛結晶吧。
男女生孩子是怎樣一回事,他當然知道,也再合理正常不過,然而一想起,就猶如當頭重擊。
容六的那份和他完全無關的幸福和圓滿。容六對待另外一個人的那種熱情,那種親密。對他來說還是太殘酷了。
肖騰表情木然。無人知道他這一刻如墜冰窟,透體冰冷,又如從內裏被毒蛇撕咬一般,全身都是冰冷的痛感。
他不由自主地,定定看着容思。容思紮着兩個柔軟的小辮子,大眼汪汪,粉雕玉琢的肉包兒一般,人畜無害。
他卻隐隐生出一種道不明的,也不該有的恨意。
他突然想起劉罡當年看他的眼神,驀然心頭一驚,忙将心念一轉,定定神,看向剛才那少年:“所以這位是……”
少年挺大方:“我叫譚密。”
容六笑着補充道:“他是譚瑤的弟弟。”
“哦……”
柳凝也摘下太陽眼鏡:“這是容家少爺吧,好久不見了啊!”
容六見了她,像是愣了一愣,而後笑道:“柳小姐。”
柳凝雖然五個多月了,身姿還是曼妙,又長得一副嬌俏的少女模樣,從背後完全看不出是個孕婦,若不是因為夏裙單薄,從正面其實也看不出來。
“這是你女兒嗎?”柳凝頗訝異,“我還以為你……哎,你什麽時候當的爹啊,連女兒都這麽大啦?”
容六笑了一笑。
正在沙灘上玩耍的幾個孩子們留意到這邊的動靜,便停下來觀望。見了容六,衆人意外之餘,似乎又有些遲疑和尴尬,一時無人上前,鴉雀無聲。
兩邊都默然了。
柳凝開口去逗容思:“小乖乖,阿姨帶你去那邊跟哥哥姐姐玩好不好?”
容思點着小腦袋:“好好好。”
待她抱起容思,譚密也跟着走遠了,容六看向他,笑道:“恭喜啊。”
“???”
“幾個月了?”
肖騰會過意來,容六誤會了。
但他一時之間,不知為何,也并不想解釋。
大概他不想容六知道自己依舊是孤身一人,或者說,在他離開他之後,他孤獨至今。
“五個半月了。”
容六笑道:“狀态維持得很好啊,看來挺幸福的。”
“嗯。”有那樣一個把她寵上天去的二十四孝老公,她能不幸福嘛。
“什麽時候結的婚?”
“前年春天。”
容六又禮貌地說了一聲恭喜。
容思正值好玩的年紀,長得又冰雪可愛,毫無懸念地大受歡迎,肖隐尤其喜歡她,抱着不撒手,譚密又和他們年紀相仿,幾個年輕人很快便玩到一起去了。
剩下兩位父親,在不遠的地方坐着,平靜地聊着天,對着話,好像過去那些什麽也沒發生過。
肖騰問:“就你們兩個人帶孩子來玩嗎?”
容六苦笑道:“倒不是。”
肖騰“哦”了一聲。也對,容六的夫人也一起來才是正常,只是剛才沒見着而已。
過了一晌,見得有個女人朝他們走來,容六也瞧見了,笑道:“可算來了。”
肖騰一口果汁憋着沒噴出來。
他記得譚瑤的模樣,自然是高挑纖細,明豔不可方物。現在走過來這位,眼看着足有四十歲,腰圓膀闊,五官什麽就不說了。就算産後身材走樣,也沒這麽誇張的吧?
容六說:“是我帶來的保姆,幫忙照顧容思的。”
肖騰鎮定下來:“哦……”
保姆趕過來,連連道歉:“對不住,容少爺,我剛沒看好小小姐……”
容六道:“以後小心點,你去陪她吧。”
肖騰不喜八卦,但這看起來着實有點奇怪,因此他還是忍不住問一句:“尊夫人呢?”
容六笑笑:“她不來。”
“有事忙?”
“她去參加一個艾滋病學術會議。”
肖騰覺得這不太妥,當年他也是這樣,童姝帶孩子們出門游玩,他自顧自埋首于工作。然後嘛,然後他們就離婚了。
然而他也不好多言,只能說:“哦。你度假時間自由,不妨多多配合她的行程。”
安靜了一陣,容六說:“你不知道嗎,我們離婚了。”
“咳咳咳……”肖騰憋了半天的一口果汁終究沒能忍得住,嗆進他氣管裏。
容六忙幫他拍背順氣。肖騰不想在人前失态,無奈氣管深受刺激,嗆咳不止,直至滿面通紅。
容六遞來手絹,他略微狼狽地接過擦了一擦,就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起表情,皺眉道:“怎麽回事?”
容六笑道:“其實什麽事也沒發生,就是她先提的離婚。不想跟我過了呗。”
肖騰“唔”了一聲,表示禮節性的同情。
他心底莫名地悄悄升騰起了一股輕微的,類似于愉快的情緒,姑且稱之為幸災樂禍吧。
“那你,呃,令尊令堂,沒有幫着挽留嗎……”
“我爸媽一貫很開明的,對于我們這一輩的感情生活,不論分合,他們都不會插手,”容六道,“畢竟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說的也是。”容聽義夫婦實在是為人父母的模範。
“不過,我岳父岳母都要給氣死了。”
容六對于家事的傾吐,肖騰并不打斷。雖然帶着些微的刺痛,但他确實是想聽的。
“他們是最傳統的心态,萬事以家庭美滿為首。但是譚瑤根本就不需要家庭啊。她跟傳統兩個字沾不上邊,注定是不能讓他們滿意了。不過,始終是她自己的人生,她已經讓了步,好歹結了婚,又延續了血脈,他們再多追究也沒用,她完全不理會的。”
容六看看他那複雜的神色,笑道:“你是不是以為譚瑤是那種模範女性,一切都堪稱表率的乖乖女啊?”
肖騰表示不否認。
“人的偉大不可能是面面俱到的。譚瑤這樣的人,她把所有熱情和愛都給了那些最貧困最饑荒的人,對家人其實就很無情,因為根本無暇顧及,”容六道,“所以我岳父岳母和她關系冷淡,思思也交給我來帶。”
“人無完人。終其一生能做好一件事,就已經很了不起。”肖騰也不知為什麽,竟然替她說了好話。
雖然和譚瑤天壤之別,但他能理解她的那種不完美。
容六笑道:“是啊。她是個好女孩來的。所以我跟她現在還是好朋友。”
過了半晌,肖騰說:“也是辛苦你了。”
得知容六不幸福,他原本覺得自己該會很高興。但實際上并不是那麽一回事。
他還是希望,對方至少是珍惜容六的。
容六笑道:“也沒有啦。”
“你很難過吧。”
“不會啊,”容六笑道,“結婚之前我就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啊。”
“……”
肖騰不由地,略微有些羨慕譚瑤了。她有瑕疵的那部分也能一樣為人所愛。
時至正午,到了哄容思回去吃飯喝奶睡午覺的點了,有無辜無害的容思小朋友在,兩家人可以比較自然地互相告別,臨走前柳凝還盛情邀請容六他們:“我們訂了晚上的海灘燒烤,有空可以過來一起啊!”
肖璞扯了她一把,柳凝說:“畢竟長得帥,小舅子也帥啊,孕婦急需養眼嘛。”
她倒是毫不掩飾她對男色的欣賞啊。
傍晚的沙灘開始熱鬧了,都是早早來等着燒烤和日落的酒店住客,餐桌都布置好了,廚師們已在忙碌,燒烤架上香氣彌漫,是新鮮的蝦蟹和魚。
容家子女跟容六重逢,都表現出統一的冷淡來,對于小孩子們的刻意疏離,容六顯得大度,并不介意,邊等廚師烤龍蝦,邊和柳凝聊天。
柳凝偶爾需要走開,容六便一個人坐在那,安靜地擺弄手裏的手機。
以往他的子女們圍着容六轉的時候,他不愛搭理容六;現在他們對容六甚不禮貌,他又覺得不妥當,生出點身為主人的自覺來了。
肖騰主動過去,搭了個話:“在聊什麽呢。”
容六笑道:“在聽柳凝秀恩愛呢。”
“……”
柳凝辯稱:“我只是陳述我的生活事實!”
“她連名字都不用了,一口一個‘我家老公’,聽得我全身都麻了。”
這女人虐起單身狗來一貫喪心病狂,肖騰見識過她的朋友圈,然後很快就把她屏蔽了。
“她說她家這位,雖然看起來很悶很古板一個人,其實對她很好,熱情如火,私下很是有趣,”容六笑道,“我着實沒想到。”
肖騰點點頭:“我也沒想到。”
才俊看起來三棍子都打不出個屁來,誰知道暗地裏如此悶騷。跟柳凝倒是相得益彰。
容六看着他,又微微笑了一笑。
肖璞下午睡得太久,姍姍來遲,袅袅婷婷地走過來。她已經生得明麗動人,潑辣又冷豔。
見了容六,她仰起小下巴,說:“喲,瞧瞧,這是誰啊。”
容六笑了一笑,道:“好久不見。”
“你太太呢?怎麽沒跟來,一個人不會寂寞得慌嘛?”
肖騰皺起眉,正要出言阻止,容六倒是坦蕩蕩地回答:“我離婚了。”
肖璞嗤笑一聲:“這就離婚了呀,倒挺快嘛,不是真愛嘛,怎麽又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啊。”
柳凝說:“哎,肖璞,你帶來的那個酸梅幹,酒店裏還有不?我有點惡心,特別特別想吃酸甜的。”
肖璞瞪了容六一眼,轉身走開。
肖騰道:“不好意思。她太失禮了。”
“沒事。”
柳凝也幫着打圓場:“哎,肖璞就是有點刀子嘴,她不是故意要戳你傷口的。”
容六笑了:“沒什麽,這對我來說不算揭傷口啊。”
“……”
他越是大度,兩人越是同情,柳凝更是唏噓不已。
“……”容六無奈道:“實話和你們說吧,省得你們拿我當玻璃心肝,小心翼翼。我是真的沒事啊。我跟譚瑤感情挺好,但不是你們想的那種。我們的婚姻和愛情無關的,純粹因為她希望我能幫這個忙。”
“……”
“我那時候,正好對婚姻不是很有所謂,又欠過她不少人情,就把這個婚結了。加上我也有所圖,各取所需吧。”
“……”肖騰不敢問容六有什麽所圖,又是需的什麽。反正不論如何,他需要謹記的就是,那些都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一旦需求關系結束,婚姻自然也就結束了。所以我沒什麽遺憾的。只是,當然了,我們這樣的父母,對思思來說未免有些欠負責。”
這邊的沉默裏,椰殼炭火上滋滋作響地烤着龍蝦,那邊容思在奶聲奶氣地纏着要肖隐哥哥給她講故事。
柳凝說:“思思好可愛。”
容六笑道:“是吧。我都沒想過我這輩子能有這麽個女兒。”
柳凝豔羨道:“我也想要個女兒!特別特別漂亮的那種!有秘訣傳授嗎?”
容六說:“其實思思是試管嬰兒,請了代理孕母的。”
“啊?”
“譚瑤子宮條件不好,就不讓她冒風險,多受罪了,”容六摸摸鼻子,“而且我倆也根本不可能親熱啊。”
“……為什麽。”
容六看着他,像是奇怪于他問出這個問題:“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什麽。”
肖騰心頭一動,但随即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容六的意思只是他不喜歡女人而已。
“再說了,要以傳統方式結婚生子的話,譚瑤把眼一閉牙一咬,随便找個人就行了,又何必對我軟磨硬泡。我們基本上就是哥們的關系啊。”
短暫的那麽幾秒裏,肖騰生出一點輕松的,接近于快樂的感覺。但他迅速掐滅了這種不合理的情緒。
他禁止自己為和容六相關的事而有過多情緒波動。
柳凝說:“哎,你說得這麽潇灑,但不管怎麽說,你和思思都蠻辛苦,單親家庭不容易的。”
“還好,”容六笑笑,“慢慢習慣吧。成年人,是要為自己的任何決定而買單的。”
獨自帶孩子多年的單親爸爸肖騰對此保持沉默。
容六道:“思思缺了點母愛,但她大一點會理解的。畢竟這世上,豈能人人都圓滿呢。”
容六又笑嘻嘻說:“雖然譚瑤是沒什麽時間陪她,但我有的是時間呀。”
“……”
能把無所事事游手好閑說得這麽清新脫俗。
柳凝福至心靈:“對了,思思可以認我做幹媽!”
容六笑道:“好啊。”
柳凝又看着肖騰:“你可以當幹爹!”
容六微微一愣,又笑笑,望着他。
肖騰面無表情道:“我不要。”
不管容六和譚瑤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都和他無關。
容六可能确實不愛她,那不表示容六就一定愛着其他的誰。
那時候,容六是真真切切地舍他而去的。
內裏原因,他在這三年裏,反複思想過很多很多次。
最後他參悟出的道理是,其實原因并不重要。
在一場失敗的感情裏,很多人都會想知道究竟“為什麽”。
除了為了追根究底的那一口氣之外,更多是抱着“你不喜歡我什麽,那我改就是了”的執念。
好像只要知道了答案,就能拿到通往那個人心底的鑰匙一般。
可事實上,真的能改嗎?
人類是最善變,也最難以改變的動物。
當他離開你,就是因為,他知道,你改不了。
柳凝接了個電話,邊起身去旁邊,壓低聲音長聊去了。
這電話足足聊了有半小時,言談之間神色甚是甜蜜,不用說肖騰也知道電話那頭是誰。
容六将啤酒拿在手裏,時不時表情怪異地看看她,又看看肖騰,像是十分糾結,又像是覺得不該多言。
半晌他終于忍不住問:“呃,柳凝這是,在跟誰打電話?”
肖騰回答:“她先生。”
容六“噗”地噴了口酒。
“……她老公……沒在這裏嗎?”
肖騰答:“他太忙了,在國內,沒跟來。”
容六憋着似的從喉嚨裏咳了一聲,說:“哦……”而後就沉默了。
安靜了許久,容六又說:“那你……”
“怎麽?”
“你還是單着嘛?”
“……”這麽直接問人隐私真的好嗎。
肖騰沒回答,但容六看起來好像有點高興。
這也太幸災樂禍了吧。
原本這沙灘燒烤晚餐,是沖着著名的日落來的,但下午天空一直陰着,天公不作美,他們都覺得欣賞日落無望了,并不抱什麽期待。
然而夕陽在墜入海中之前,卻意外地從雲層間探出了半臉。
猝不及防的,整個海面瞬間美麗而壯闊,沙灘也突然安靜了。
天空絢爛,晚霞斑斓,海面平靜,這一日之間最美的片刻。
游人紛紛拿出手機拍下這意外而來的餘晖之美,畢竟這壯麗夕陽之下的海灘上,發生的任何事情都如同風景畫面。
牽着狗走過的老人,深情擁抱的情侶,海邊挖着海螺的肖紫,笑着高高舉起容思的肖隐,還有他身邊的容六。
落日的金光投在青年臉上,側面成了一道優美得疏離的剪影。
鮮衣怒馬少年時,一夜忘盡長安花。
這些年來,他在夢裏數次端詳過青年安靜無聲的臉,而口不能言,就像現在這樣。
他看着那光影變化,仿佛能聽見自己那時候心髒裂開的聲音。
容六轉過頭來,看着他。
肖騰立刻掉轉了眼光。
夕陽越來越低了,最後成了一絲亮線,從那海天交接之處消失了。漸漸的,天色愈發陰暗,大海成了幽靜的藍黑色,遠處的城鎮已經燈火通明。
餐桌上的蠟燭都點起來了,沙灘上俱是星星點點的燭光。烤好的海鮮紛紛送上桌,樂隊也開始載歌載舞。
啤酒甚是醇厚,烤好的龍蝦灑上辣椒,抹上專門的醬汁,飽滿的味道混着辛辣的香氣,讓桌上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
吃飯素來是個很易于促進溝通的場合,加上畢竟年輕人多,聊得來,譚密又是個八面玲珑的少年,言語之間處處得人喜歡,熱絡氣氛很有他的一份功勞。
容六好像也活躍了很多,講着笑話,帶着大家玩殺人游戲。肖騰感覺得到他家孩子們的人心又在慢慢被收買過去了。
初時的尴尬和冷淡過後,他們始終會記起當年和容六相處的快樂時光,容六始終是那個有趣聰慧的年輕人。記憶會被喚起,感情也一樣。
就連他自己在初見容六的時候,都思潮起伏,有過片刻的震撼動搖,又何況孩子們呢。
待得大家都酒飽飯足,游客紛紛散去,樂隊也已停了表演,這夜晚差不多該結束了。
兩家人告了別,各自回去休息,雖然他們的別墅也就在咫尺的距離而已。
上樓的時候,肖紫怯生生地叫:“爸爸。”
“嗯?”
“明天,我能和容六叔叔一起玩嗎?他們叫我過去。”
肖騰道:“可以。”
肖璞在一邊嗤了一聲,表示不屑和不滿:“叛徒。”
只有她堅定地讨厭着容六。
肖紫嘟着嘴:“幹嘛啦,爸爸都說可以了……”
“爸爸那是大度,大人不計小人過。不代表我們不介意。”
“……”
肖騰都沒想過這麽正面的形容會被用在他身上。
肖騰面無表情地說:“介意什麽,他又沒虧待過你們,也沒對不起我們家。”
容六對他的孩子們是非常盡心的。他自己不是一個好父親,那些時日裏,容六很好補足了他的角色,花了許多時間照顧和陪伴他們。
他也許有立場對容六心存怨怪,孩子們卻沒有。
不,肖騰想,其實連他也并沒有那種立場。
要怨也無非是怨容六的變心離去。但其實容六一直沒有變過啊。
容六從來都肆意地生活,無所羁絆,無所忌憚。覺得有趣便去追逐,失了興趣便斷然放棄。從不隐瞞,十分坦蕩。
容六就是這樣的,這樣的就是容六。他從第一天起就明白這個道理。
變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從無心到有心。
所以才會平白生出那些令人痛苦的癡妄。
肖璞不悅道:“什麽沒有對不起啊,他……”話及一半,她又止住了,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下去,只沖着肖紫哼哼:“反正不準去。再去跟他要好的,都是叛徒。”
肖紫嘟起嘴,肖騰說:“不鬧,早點睡。”
父親的威嚴還是在的,孩子們再無異議,乖乖散了。
肖騰回到卧室,在窗前站了一會兒,外面星火點點,散落四處,依稀似乎能看得見鄰近別墅內的燈光。
肖騰深吸了一口這深夜冰涼的空氣,以平息這一日下來,心裏那點灼痛的躁動。
這只是第一日而已,還有餘下的幾天時間,他都要和容六在這陌生的海島上共處。
即使只是普通朋友,他也希望容六多呆在他身邊。
這種時光是快樂的,雖然是隐秘的快樂。只是這種快樂的鈍痛,于他的年紀而言,太不合适了。
次日,他們早早的就迎來了不速之客。
“來叨唠一下你們,”容六風度翩翩地笑道,“思思老鬧着要跟哥哥姐姐玩。”
容思是很讨大家喜歡的,眼睛大頭發軟,小胳膊小肉腿,說起話來奶聲奶氣的招人疼,又見人就愛笑。帶上這塊敲門磚,去哪兒都好使。
她現在穿個小裙子,顯得特別乖,站在門口說:“哥哥姐姐!”
肖璞對容六沒好氣,也只能不軟不硬地回應:“真不巧啊,我們要出門了。”
容六笑容可掬:“去哪兒啊?”
肖紫說:“我們要去南灣浮潛!”
“那太巧了,我們也有去浮潛的打算呢。”
“……”
譚密也笑道:“是啊,我們就是來放松的,沒什麽具體安排,跟着你們一起活動呗。”
“……”
肖騰開口了:“但帶這麽小的孩子,不合适吧。”
柳凝立刻接話:“思思我來帶啊。剛好這些活動我都不能玩,我在這陪她。”
肖隐也自告奮勇:“那我也留下來幫忙,你們放心好好玩。”
“……”
一行人各懷心思地到了南灣,這裏是海上活動的中心,浮潛深潛,水上摩托,飛魚降落傘,快艇香蕉船,五花八門,甚是熱鬧。
下水玩的人群裏不包括肖騰,他只負責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嚴肅地監督,視察。
天空中遠遠近近的有些降落傘,忽高忽低,色彩絢麗迷人,肖紫看着羨慕不已:“爸爸,我可以玩一下水上降落傘嗎?”
肖騰一票否決:“不行。危險。”
他們到海島度假不是一次兩次了,這種看起來過于刺激的運動,他從來就沒批準過。
“……”
“不危險啊,”容六接到他冷冷的眼光,忙摸摸鼻子,“我意思是,你不能這樣簡單粗暴地拒絕孩子啦。”
“……”肖騰看了一眼小女兒委屈的小臉。
作為父親,他的心态也許和以前是有些微不同了。
過了一陣,肖騰說:“我先試試。如果我試過覺得不危險,你再去。我覺得不行,你就不能去。”
為人父母,難免會以自己的經驗來強行為子女指導。而這個事他連經驗都沒有,的确不能随意否決。
他此言一出,場上頓時安靜了。
肖璞說:“……怎麽辦,為什麽這樣我反而更擔心啊。”
肖霖也開口了:“爸你年紀不小了。”
“……”
容六笑道:“這樣,你們爸爸願意當先行者,這是好事啊。不放心的話,我陪他一起吧,大家都安心點。其實很簡單的。”
肖紫說:“好啊好啊!”
肖紫又是開心又是緊張。
肖騰很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他并不想跟容六來個雙人降落傘,但至此他也不好當衆說什麽。
教練給他做了個非常簡單,他覺得簡直是粗糙的訓練,而後就穿上救生衣,帶上手套,和容六一起站到快艇尾部。
快艇發動的時候,女兒們在各種尖叫:“爸爸加油!”
“……”加什麽油啊。
容六轉過頭看着他,微笑道:“不要怕!”
開什麽玩笑,他怕過嗎?
快艇開始在水面上加速,牽引着降落傘,帶着他們慢慢升高。
沒一會兒他們就到了相當高度,船在腳下已經顯得很小,風在耳邊呼嘯,獵獵撕扯,似要掙斷傘繩的感覺。
肖騰在八十米的高空,俯瞰着下面清澈磅礴的海。
被一堆安全帶勒着,其實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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