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是真是假,句句誅心

程謀沒再為難舒慈, 他将魔蠍召回,将舒慈連人帶劍扔出了魔宮。

清元宗一共來了六十七名弟子營救顏頌,回去的只有二十六名, 再加上一個半死的舒慈。

顏頌在囚室裏苦苦捱着疼,567不時給他打一針止痛劑, 也讓他稍微能好受一些。幸好男主的黑化值一直在長,567最後一次給他報數的時候,已經是94了。

程謀将他關在了黑洞洞的屋子裏,沒有光, 沒有聲音, 關門落鎖之後便與整個世界隔絕。

尋常人進去不出一天就能精神恍惚,更何況像是顏頌這樣,身中劇毒,身上被綁着捆仙鎖根本不能自如行動的情況, 若不是有567偶爾把他叫進系統空間裏給他放電影讓他玩游戲, 恐怕顏頌就真的要交代在這裏了。

一個人在最脆弱的時候與世隔絕,真的會被逼瘋。

等到第三天,黑化值漲到94的時候,也是半月牽毒性發作的日子。止痛劑剩得不多,顏頌也不知程謀什麽時候會開恩來見他一面, 到時候他再說些什麽, 一鼓作氣把黑化值沖到100,再找個理由讓程謀殺死自己就萬事大吉。

半月牽毒性發作的時候痛感來勢洶洶, 顏頌在黑暗裏什麽都看不清, 他喊得撕心裂肺, 眼淚糊在臉頰上,身體整個趴在地上, 動彈不得,567一直在給他注射止痛劑,可那止痛劑不知為什麽卻根本不起作用,顏頌疼得快要瘋了,手指抓着牆壁,從上劃到下,指甲全都掀起來,在牆壁上留下陰慘的五條血痕,卻根本無法緩解絲毫。

魔宮,書房。

程謀斜倚在塌上,手中把玩着一塊成像玉簡,玉簡中正是顏頌痛苦至極,整個人摔在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樣子。

他提前給顏頌喂了保命的丹藥,确保顏頌尋死不成,再讓他苦苦熬着砭骨的痛。

可……暢快嗎,解恨嗎?

程謀眼眸低垂,神色莫辨,牢牢盯着玉簡上的成像,只覺得心裏依然很空。

他一直以為自己想要的是被看得起,是淩駕于萬人之上的自由。

清元宗上,他做錯事要被罵,說錯話要被罵,一個眼神不對都要被同門暴揍,若是處處受限,那唯有自己變強,沒人敢欺侮他,他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沒人敢品頭論足的時候,那才是自由。

但現在,他把打罵過他的人都殺了,他心裏最記恨的人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手下全都唯唯諾諾唯他首是瞻,他是中司實力最強的人,他就算把中司所有的海水倒灌上天,也沒人敢對他說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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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他就真的高興了嗎?

程謀盯着玉簡上的成像,忽然迷茫了。

成為無人敢反抗得了的存在,真的是他一直想要的嗎?

忽然間,他看見玉簡上顏頌五指驟然成爪,移向自己丹田的時候,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

丹田乃是一修者的命門,丹田損毀,那便是大羅金仙都救不回來。

顏頌他到底要幹什麽?

程謀雙目赤紅,匆匆欲往囚室那邊趕,可連大門還沒出,就被自己的近侍攔住了。

“君上。”

程謀手裏恨不得快要将玉簡掐碎,心裏像是有一鍋沸水在煮,暴躁、怒火一窩蜂地湧了上來。再晚一點,就真來不及了。

“何事?”

“宮外有兩人求見,我便讓他們在大殿候着了,因為君上特地交代過,我便過來問一下您的意思。”

“是什麽人?”

“一個自稱流江,另一個自稱望月,別的沒再多說。”

見是流江望月過來找他,程謀的心稍安些許,心中那種久久萦繞不散的莫名恐懼感也無影無蹤,他輕聲道:“讓他們兩個先候着,我去處理些事情,之後便去找他們。”

近侍轉了轉眼珠,心思通透,知曉這兩個小童對魔君來講絕非常人,立刻做出了決定,決定一會對那兩名小童的态度再恭敬一點。

流江望月是他在清元宗上那段黑暗日子裏唯一肯出手幫他的人,他決不會忘恩負義。

心中輕松着,他走在去往囚室路上的腳步也顯得不那麽沉重了。

可行至半路,他忽聽得身後傳來一稚嫩童音的哭嚎聲:“程謀,你個混蛋!”

他猛然轉頭,果然看見了追過來的流江,以及艱難掙脫着近侍禁锢哭嚎不斷的望月。

他的臉色一瞬就冷了下來:“發生了何事?”與此同時,随着他的質問,無形的威壓緩緩散出,近侍以及其他趕過來的侍從紛紛臉色青白,霎時便跪倒了一片,高呼“魔君饒命”。

程謀忽然覺得這個場景讓他十分厭煩。

流江望月受不住這威壓,全都嘔出血來,随即,望月情緒最為波動,他随手撿了根樹枝作劍,沖着程謀尖叫着就要刺過去。

“程謀,你現在本事大了,我們稍不如你的意,你就要殺了我們是不是?”

望月笨拙地揮舞樹枝,毫無章法地亂揮,而就在呼吸間,程謀散發出的無形魔氣輕巧地折斷了樹枝。

望月害怕得厲害,他哭得眼淚與鼻涕都混到了一起,渾身顫抖着,跌坐在地上,哭喊:“程謀,你忘恩負義!”

流江緩緩上前,他故作鎮定,眼淚也早已在眼眶中打轉:“貿然叨擾,我們今天前來,是請求能見大師兄一面。”

“流江,你跟他說那些做什麽,你沒看他已經入魔了嗎,他早就不認我們了,他聽不懂你的話!”流江擦幹淨眼淚,只見他原本還鼓囊雪白的臉蛋在清元宗戰敗之後的這幾天迅速地幹癟了下去。

“二師兄……”流江也怕得要命,藏在袖子裏的手一直在抖,卻執拗地将望月擋在自己身後,仰起頭,硬着頭皮對上程謀的眼。

程謀想過要将流江望月接到魔域來,好好對他們,可他完全沒有想到這兩小童會在這種情況下來找他,竟還是要來見顏頌……他該怎麽辦?

程謀盯他們兩個許久,随後,勾起一邊的嘴角,眸中現出寒芒:“你們想見他?”

“他啊……早死了……”

聽見這個噩耗,兩小童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流江反應快,他快速否決:“不可能。”

程謀笑得邪氣:“有什麽不可能,我與他有深仇大恨,他為什麽不可能死?不然……我帶你去見埋他的地方?”

望月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眼淚靜默地從他眼角流出來,格外招人心疼。

“你說的是真的?”

“自然。”

下一瞬,望月忽然爆發,他的眼淚瘋狂湧出,悲痛至極:“程謀你忘恩負義,忘恩負義!你還我大師兄!”

說完,竟要不管不顧地沖上去,場面登時就亂了。小孩子的哭聲最為刺人,尖銳而哀戚,刺得程謀心中不知為何竟惶惶然的。

流江的眼淚也落了下來,他前去拉住望月,同時淡淡掃了一眼程謀。

“二……程謀,不管你還認不認大師兄的教導,我今天也要說一句,程謀,你,誅心了。”

這句話一落,程謀的身體輕微搖晃了一下,心中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他擰眉看向流江:“你說什麽?”

流江靜默地哭着。望月跌坐在地上,他擦着眼淚,可眼淚不知道為什麽總是越擦越多,半晌,他啞着嗓子,擡起桃兒似的一雙眼,道:

“程謀,你真以為,一直都是我們兩個在幫你?”

一瞬間,程謀的心像是擡高到了萬米高空。

“什麽……意思?”

“我們兩個給你送藥,你沒辟谷的時候給你送吃食,處處照顧你,心裏惦記着你,你以為這是我們自己要做的?”

程謀雙瞳驟縮:“你說什麽?”

望月眼淚順着臉頰滑下來,他拼命嘴角上勾,想露出個嘲諷的笑容,可嘴角顫得厲害,他嘗試數次都失敗,索性哭喪着臉,道:

“若是沒有師兄給我們丹藥,我們能給你送去?若是沒有師兄默許,憑你那時的修為,你就以為你真的能瞞天過海随意出入師兄的小院?

程謀抿緊雙唇:“你們若是為他求情,大可不必,他已經死了,多說無用。”

望月哭得情緒激動,一聽這話,氣得渾身發抖:“程謀,程謀,你真不是東西,你當了威風的魔君,你就忘了是誰把你養大的了?師兄他就是養一只魔獸,就算最後他是為了把魔獸宰了吃肉,那魔獸也會給師兄搖尾巴,那你呢?”

“你就沒有心的嗎!”

“望月,不必多說。”流江失望地看了程謀一眼,拉起望月便走,“當時大師兄趕去蒼龍雪山救回來的那條命早就不是他,我們真正的二師兄在蒼龍雪山那裏就死了。

“眼前這個,不過是被奪舍了的空殼而已。”

聽到關鍵詞“蒼龍雪山”,程謀再也站不住,他控制不住,失聲喊出:“什麽蒼龍雪山?”

流江就等着程謀的問話,他停住腳,轉身:“你從太玄秘境出來的那天,宗門裏沒有人記得你,沒人願意去救你,你的本命燈快滅了,也沒人肯過去,是大師兄出關,親自過去救的你。”

“不可能!”

他只在千玉的手掌看見了那簇火焰——顏頌怎麽可能是救他的人?

流江冷笑着,露出一排森白的牙:“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還有那只靈貓,你真以為師兄這樣的人能狠下心來虐殺掉一只無辜的生靈?還剝了皮給你送屍體過去?”

程謀腦子裏嗡嗡地響,只知道茫然地看着流江。

“你大可以自己去看,看你院子裏那個墳包裏埋的是什麽,再去看看師兄後院的墳包裏埋的是什麽!”

“還有,你以為你自己去玄嶺剿殺魔族是多了不起多危險的事是不是?師兄他就是看不慣你,為了逼你去死是不是?你受了傷,心裏有結走不過去這個坎,你心裏痛,對師兄失望,對宗門失望,決定要走自己的路,那難道……師兄他就不會痛嗎?

“你走那天,師兄看着你的背影,心痛得昏了過去,你真當師兄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嗎?

“程謀,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除了這些,師兄可還對你做過過分的事?你五歲之前不記事的時候,還不是師兄他親自照料着你?我就問你,程謀,你有良心嗎?”

程謀有些站不穩,胸腔悶悶的,鈍痛不止,而眼前一片缭亂,他舌尖頂着上颚,勉強保持清醒。

望月情緒穩定了下來,擦幹眼睛,道:“程謀,你不就是恨師兄他欺辱你十年嗎?那你怎麽沒有想過,你作為掌門的親傳弟子,天賦不佳,且毫無修為,還照樣受到師兄和掌門的寵愛,毫無靈力卻能力壓衆人,你自己想一想,你能在清元宗裏活幾年?

“你怎麽能服衆?

“還不如一開始就讓你掉進泥潭裏,讓你徹底淡出所有人的視線,你是苦了些,但總比沒了性命要好得多,難道不是嗎?”

程謀整個人僵住,顏頌他,是這樣的人嗎?

聽着聽着,程謀覺得心口露出了縫隙,苦澀與酸痛順着那道縫隙蔓延進心裏,疼痛迅速蔓延,現在,他又覺得是自己生不如死。

程謀閉上眼,忽然間,他身體搖晃,他捂住胸口,嘔出了一口血。那血烏黑,一看便是郁結于心中許久。

望月強忍着不哭,道:“程謀,你把師兄的屍首還給我們,我們帶他……回去……”

程謀咬緊牙關,從喉嚨中艱難擠出幾個字:“不、可、能!”

顏頌那個卑鄙小人,卑鄙小人,怎麽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怎麽可能?

程謀擦幹淨嘴角的血跡,對近侍使了個眼色,讓他招待好流江與望月,自己則飛身離開,迅速向囚室趕去。

一想到顏頌現在可能已經自毀丹田,無邊的恐懼自他心中擴散開來。

“顏頌,你要是不識好歹,我就……我就廢了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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