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身死燈滅,(四)
夜還長着, 顏頌倚坐在榻上,都快要把手中的書翻爛了,也沒聽程謀再說出第二句話。偏偏又不知這魔君發什麽瘋, 賴在屋子裏就是不肯走,顏頌困得不行, 又不能不管這位祖宗,直接爬上床去睡,可他又實在懶得與程謀講話,一時間, 兩人就這麽僵着。
顏頌借着書本的遮擋, 第不知多少次向程謀那邊偷偷渡過去視線,發現程謀始終穩坐如山,一點要識趣離開的跡象都沒有。
顏頌終于忍不住,用着僅剩的一點靈力召出長歌, 他起身, 長劍斜握在手,劍尖指住程謀的胸膛:“出去,比試一場。”
劍刃灑上月光,冰涼如水,劍主氣質脫塵, 也冷得像冰。程謀緩緩擡起眼皮, 将顏頌孤傲握劍的樣子看了個遍,等那副模樣牢牢印進他的腦海之後, 他掀唇而笑:“奉陪到底。”
月夜, 桃花, 劍。
顏頌雖身無靈力,但劍招也還記着, 雖是空有一副架子,卻也淩厲不凡。
程謀則握着那柄小鐵劍,大多時都是在防守,見招拆招,守得滴水不漏。
兵刃相接,兩人都工于進攻,以攻止攻,兩人節奏愈發快速,桃花飛旋,落于劍尖。
金玉相擊之聲響徹整個小院。那柄小鐵劍雖殘破不堪,卻堅硬非常,顏頌想象不到它若是嶄新的時候會是何等鋒利神兵。
程謀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眼中神色莫辨,臉色愈發沉凝,握着劍的手卻是越來越緊了。
這把劍,真的是寶貝。
顏頌此時與凡人無異,他體力漸漸不支,最後露出了個大破綻,被程謀逮住,鐵劍指住了顏頌的心口。
程謀嗓音沙啞:“師兄,你輸了。”
話畢,他正欲收劍,霎時,狂風驟起,桃花像雨似的飄下,幾個呼吸之間便遮了他的眼。
再下一瞬,他忽覺得劍尖撞上了什麽柔軟的東西。他一開始并未擔憂,因為鐵劍被鏽蝕得已經鈍掉了,即使真的碰到人,也不會造成什麽傷害,因此他才放心地用劍與顏頌比試。
可當他想收劍卻發現劍收不回來的時候,心頭湧上了一抹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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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身都動不了了,唯有眼珠能自如轉動。
花瓣很快落下,就在這短短幾個呼吸之間,他能看清眼前事物的時候,卻發現劍刃上多了一只蒼白的手。
顏頌握住劍刃,劍尖直指自己心口的位置,他擡頭笑,笑得有些殘忍:
“對啊,我輸了。”
程謀驚詫,他擰眉欲将鐵劍向後拔,卻發現自己雙手虛軟,根本拽不動劍,所有的嘗試都是徒勞。
“沒想到吧,魔君也會中了毒,不然你以為我被你關在這裏數個月,我都是在幹什麽?
“麻痹藥而已,你也不必擔心。”
顏頌抓着鐵劍向自己的心口按,鈍劍割肉,比淩遲還要讓人無法忍受。程謀雙眸巨震,只覺得自己心口那裏也像是有鈍劍在向裏面戳,心露出個洞,和顏頌一樣疼。
他受不住,拼命咬着舌尖想讓自己恢複行動能力,卻聽得一聲帶着痛楚的輕笑:
“別試,沒用的。”
鐵劍已經在顏頌的身體裏沒入了劍尖進去,程謀怒目看他,聲音嘶啞:“顏頌,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當然是想死啊,”顏頌握劍刃的手掌也開始滲血出來,“這不是你的願望嗎,我替你實現。”
無邊魔氣激蕩而開,程謀承受不住心中的震顫,雙目圓睜,沒忍住嘔出一口血來,他口齒間都是血腥氣:
“顏頌,顏頌,顏謹辭!你聽好了,我……我想你死,也是要你死在我親手折磨之下,誰允許你這麽痛快送死的?”
顏頌感受到劍已經戳進了自己的心髒,他開始站立不穩,腦中空白,被他轉動鐵劍而削下的血肉碎塊被血流沖下來,澆落在地上,将地面染成一種不祥的黑紅色。
“可是我……等不及了。”
顏頌咬牙撐住,發着狠迎劍向前走,鏽蝕的鐵劍霎時整個穿透他的心髒,從他的背後穿出,劍尖淌血,血流竟沖掉了鏽蝕的碎渣部分,露出裏面亮銀的劍身。
這個身體已無靈力,靈力不會再沖刷筋脈,不會再助傷口愈合,而且顏頌丹田已毀,誰都救不了他。
程謀大吼閉嘴,随即調動全身的魔氣,直接硬生生沖開麻痹藥的毒性,他立刻松開了握劍的手,滿臉絕望,卻也想去查看顏頌的傷勢,只是他一松,顏頌就失去了支撐力,整個人向前栽去,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程謀茫然地站住不動,只見顏頌身形佝偻着,頭低垂着,砸進他的懷裏。
這是他們兩個,數年來,第一個不成形的擁抱。
血還在流,程謀顫抖着将手放上顏頌的後背,他不敢動,只覺得懷中人很輕,也沒有聲息。
“顏頌,顏頌,你就真的那麽……恨我?”
顏頌只覺得身體深處傳來劇烈的無力感,他不想動,不想說話,倒是身前的懷抱出奇溫暖。
“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面前。”
“叮,男主黑化值+1,當前黑化值100,恭喜宿主達成任務成就‘助纣為虐’,請宿主在一個小時之內進行死遁,過期不候。”
程謀覺得頭在痛,心在痛,眼前皆是殷紅的血色,心裏竟是在有一種從不曾有過的感情在發酵。
他其實,從來都沒想讓顏頌死的。
程謀徹底慌了神,企圖治療顏頌的傷口,他茫然中,竟給傳了魔氣過去。
修者遇魔氣,毫不相容,竟使顏頌的情況更為糟糕,顏頌的精神徹底萎靡了下去,淌出的血液變成了不正常的黑色。
顏頌用盡全力,仰起頭沖程謀竭力一笑:“多謝送我這一程,那……我先走一步……你欠我的,我欠你的,那些……我……我會好好算。”
那個笑容虛弱,帶着報複的快感,話音落下,他便力竭,頭無力地低垂下去。
在顏頌頭無力垂下去的那個瞬間,程謀只覺得某根弦斷了,有一聲嗡鳴,激得他頭腦發暈。心裏破了個血洞,酸水苦水和着血,一齊湧進那個洞裏。
他手顫得厲害,他眼前模糊着像是有水,他不敢相信,用手托住顏頌的頭,手一松,顏頌的頭又低垂下去。
烏發沾着血,額前落下幾根碎發,被汗濡濕,粘在顏頌的臉頰上,顏頌雙眼緊閉,一張臉清冷漂亮依舊,只是沒了聲息。
程謀還是不肯相信,他徒勞地又試了幾次,可這個人,永遠都不會再擡起他高傲的下巴,擺一個漂亮的起手式,再一臉凜然地用劍指着他了。
下一瞬,他驟然擡手,右手卡住顏頌的下巴,手指緊緊攥住他的下颌,程謀指骨泛白,力道之大掐得顏頌的臉都變形,有血從顏頌嘴角淌出。
程謀見了,咬牙切齒,将顏頌的臉狠狠掰向自己這邊,字字泣血:
“顏謹辭,你想死?”
程謀雙目赤紅,眼裏帶着不易見得的脆弱:“記住了,沒那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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