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許應在第一次找蘇盈袖被她蹶了回去之後,是打定主意把這件事丢回給許寧川的,當時許主任沒說什麽,似有默認之意。

可是到了晚上,羅豫的父親羅倫親自給他打電話,說羅豫叫人給套麻袋給打了,就是被那個援助案的當事人的老公找人做的,這會兒還在派出所做筆錄呢。

“所以那件事還要拜托你多幫忙,小應啊,叔叔先謝你了。”

不管許應對羅豫的看法如何,也不知道他被打跟他去道歉哪裏沖突,羅倫畢竟是長輩,面子他還是要賣幾分的,只好捏着鼻子又把這件事給攬回來。

于是就有了一大早他等在婦産科醫生辦公室門外的這一幕。

他真是拿出了面見檢察官才有的誠意,不到六點就起來,七點半就到這兒,才坐下沒一會兒蘇盈袖就來了。

一肚子話還沒開個頭,就又叫蘇盈袖給刺了一通。

“蘇醫生,我們能不能談談?”他苦笑着搖搖頭,誠懇的看着她的眼睛。

蘇盈袖不為所動,看了眼手表,“現在是七點五十分,還有十分鐘我們就要開始交班,在這之前我得先去看看我的病人。”

她說着微微一笑,“真是不好意思啊,不如許律師再等等?十點以後我可能就有空了。”

說最後一句話時她的聲音裏微微帶着點笑意,眼神也透着敷衍,許應疑心她是在驢自己,正要說什麽,就聽護士老遠喊她:

“蘇醫生,你的18床要生了,說要見你。”

“馬上來。”

蘇盈袖應了聲,臉上的笑意收起來,轉身匆匆往産房的方向走去,許應看着她的背影,和抱着病歷夾進進出出的實習醫生們,覺得......她剛才說的應該是真的,行,那就等着吧。

18床産婦要見蘇盈袖就是想要個心理安慰,蘇盈袖安慰了她老大一通,見沒什麽問題,就囑咐她聽助産士的話,這才回辦公室。

交班已經開始了,她推開一點門,擠進門邊的位置剛站好,就聽唐主任找她,“盈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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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她趕緊舉手示意。

“你那個23床的小姑娘是居保還是新農合?”

“都不是,她是自費的,之前沒買醫保。”

“費用控制一下。”

門沒關嚴,許應坐在門邊,聽見裏頭傳出的聲音,突然覺得挺新奇,這是和華天完全不同的工作氛圍。

華天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公司制,大家基本上還是分團隊作戰,因此所裏同事雖多,但除了行政,日常在所裏能見到的寥寥無幾,甚至有些同事不到突然發現你們準備代理同一個案子,都不會說一句話。

不像蘇盈袖和她的同事們,他看着從辦公室裏魚貫而出的護士們想道,接着就看見蘇盈袖和一個女醫生一起走出來,在他不遠處停下,轉頭找人,“何娜,何娜來一下。”

何娜立刻擠出人群走到她身邊,許應聽見她語速飛快地開始交代任務,“8床今天要換藥,注意看傷口有沒有滲液,13床的血糖今天是多少......23床你問一下......今天還有37、38、46、60床要辦出院,38床說要開坐浴的中藥帶回去,你問問丁菲她能不能開,不能的話請個中醫科會診。”

何娜一邊聽一邊往本子上記,蘇盈袖等她寫完了,才繼續道:“一會兒劉主任查房,你讓她看看13床那個血糖,看要不要請糖尿病的會診。”

“我先去産房,一會兒再去看她們,對了,黃疸的數據,昨天你一個都沒報告給我,以後不管正不正常都要說啊。”

“好的,我知道了。”

何娜應聲,蘇盈袖點點頭,覺得該交代的都說完了,這才轉身又去了産房。

許應看着這一幕,突然覺得蘇盈袖這醫生當得也真是不容易,一大早就忙得團團轉。

“咦,你又來找我老師了啊?”何娜回頭,沒找着劉主任,倒先見到了許應,不由得有些好奇,“你的事昨天沒解決麽?”

許應搖搖頭,笑了一下,“蘇醫生看起來很忙。”

“我們私底下都叫蘇老師做拼命三娘的。”何娜笑着應了句,又吐吐舌頭,“而且人特別好,跟着她能學好多東西。”

許應心說我可不關心你們能學到什麽,我只關心這位三娘能不能分我一點時間:)

“你們平時都要忙到十點以後?”他想起蘇盈袖說的話,便問了句。

何娜搖搖頭,“一般是十點之前醫囑都出完,接着還有換藥、寫病歷、辦出院等着做,加上孩子說生就生不能等,而且蘇老師今天有兩臺剖腹産,不到下午不會有空的。”

許應:“......”我就知道她是在驢我:)

果然就像何娜說的那樣,蘇盈袖從産房回來以後,先單獨再查一遍自己的患者,然後開醫囑,寫病歷,差不多十點的時候護士告訴她第一個要剖腹的産婦已經送了,她又急急忙忙的去手術室。

一直到下午兩點半,許應就看見她上來過一次。

其實蘇盈袖今天并不怎麽忙碌,就兩臺剖腹産,算很少的了,又不值班,能有多少事,但她寧願在麻醉科待着也不回去,反正就是故意晾着許應。

這就給許應造成了一種她特別忙的假象。

等她從手術室回來,發現許應還在那兒等着,膝蓋上放着電腦,似乎在處理工作,她隔着兩米遠的距離看他,只看見他沉靜的側臉。

有一說一,許律師皮相生得那是一等一的好,要是換個地方換個緣由相遇,一定不會為難他,她發誓!

“蘇醫生你回來了。”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許應從合同裏擡頭,看見是蘇盈袖,立刻便笑了笑,“你......”

“這麽忙,怎麽不回去算了?”蘇盈袖一邊說,一邊朝他走近。

許應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絲洗手液的花香,“這不是等你麽,都等一早上了,現在走有點不甘心。”

蘇盈袖眉頭動了動,不置可否,又看一眼他的電腦屏幕,“耽誤許律師辦案子掙大錢,是我的過錯了。”

似乎有些調侃,許應忍不住一笑,“我正在休假,或者說正在換個地方繼續辦公,不然怎麽會被迫接下這件事,說實話,我更願意在另一個場合和蘇醫生打交道,那樣或許愉快得多。”

“看來我們想到一起去了。”蘇盈袖點點頭,一臉煞有介事,“其實我是個再好說話不過的人。”

許應側頭看着她,試探着道:“既然這樣,那你投訴羅......”

“除了這件事。”他還沒說完,蘇盈袖就打斷了他的話,搖搖頭。

“為什麽呢?”許應愣了一下,“是,羅豫他做錯了,你應該投訴他,而且所裏主任他們已經批評過他了,我來是想向你展示我們華天所的誠意,我們是真心向跟你消除這次誤會。”

“當然,如果你有什麽物質上的要求,我們也一定會盡量滿足,你覺得這樣可行麽?”

“蘇醫生,希望你能看到我們的誠意。”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蘇盈袖的眼睛一直微微垂着,他根本看不清她的眼睛,也就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等他說完停下,蘇盈袖才擡起頭來,轉臉望向他,臉上一片冷淡,“許律師,我能感受到你的誠意,畢竟對于你們這種人來說,咨詢都按分鐘收錢,肯花這麽多在我這裏,我是受寵若驚。”

說着又自嘲一笑,“不過你們也真奇怪,我只是要當事人一個道歉而已,人來不了,電話也不行麽?”

“看來羅律師還真是......大牌哦。”

說來說去就是不松口,許應都快給她跪了,這姑奶奶怎麽這麽軟硬不吃,檢察長都沒她難搞。

他深吸一口氣,打疊起精神準備繼續再接再勵,“蘇醫生,你聽我解釋......”

正在這時,辦公室裏頭走出來一個人,看見蘇盈袖坐在那兒,立刻就招呼道:“袖袖,你在啊,快快快,跟我去手術室,有個前置胎盤大出血的。”

蘇盈袖原本有些懶散的坐姿立刻就變直,“什麽時候來的?”

“急診剛來的。”劉殷殷應了聲,轉頭跟護士站裏的楊姐說,“聯系一下ICU,一會兒轉過去,對了,再叫一下新生兒科到場。”

“血備了麽?”蘇盈袖站起來,一面要走,一面問道。

“還在調O型血,産婦血型比較特殊,AB亞型的。”劉殷殷說着,又打電話給手術室。

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了許應和蘇盈袖的交談,盡管如此,臨走前蘇盈袖還是回頭對他很認真的說了句:“許律師,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的意思也很清楚,你非要在這兒等的話,随意。”

“何娜,點個下午茶給許律師。”她探頭對着辦公室裏的何娜說了句,然後又收回視線看他,“喏,這就是我的誠意。”

說完也不等許應反應過來,急匆匆的從樓梯間跑了下去。

手術室已經準備好,蘇盈袖刷手以後比劉殷殷先上臺,先和麻醉醫生交流了一下,然後檢查産婦和胎兒的狀态。

“袖袖開始吧。”劉殷殷一進來就立刻催促,她懷裏捂着剛從冷庫出來的血包。

當蘇盈袖劃拉開産婦肚皮,可以看見子宮大網膜廣泛粘連,胎盤從前壁上段就開始覆蓋宮口,一直到子宮後壁,盡管切口已經經過精心選擇,也還是沒能避開胎盤。

要盡快娩出胎兒,剝離胎盤,進行縫合,必須分秒必争才能盡最大可能搶救成功。蘇盈袖的手伸進了宮腔,摸到幾個指頭,術前床旁B超顯示胎兒是橫位,于是蘇盈袖這時也不太确定這是胎兒的手指還是腳趾。

正在這時,她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握了一下,是手!

她立刻知道了胎兒的位置,迅速将胎兒從宮腔取出,遞給等候在一旁的劉殷殷,再交給新生兒科醫生檢查。

接下來是最要緊的時候,大出血是什麽樣的呢?蘇盈袖剛上臨床實習的時候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覺得賊刺激,只見這血啊,咕嘟嘟的直往外冒,像水龍頭壞了一樣,負壓吸引根本趕不上出血的速度,視野裏一片鮮紅,直到縫合成功。

可同時又疑惑,什麽人的血經得住這麽流?這能救得回來?

事實證明這麽兇險的情況,能不能救回來,除了是否送醫及時、能否多部門多學科密切配合為生命保駕護航之外,還需要一定的運氣。

起碼今天運氣就不錯。随着縫合走近尾聲,出血終于被止住,手術室裏的氣氛終于有了些許松動,蘇盈袖甚至能說話了,“剛才那個小人兒,握了一下我的手,馬上就知道哪邊是頭哪邊是腳,真懂事。”

“求生本能哎。”劉殷殷接了一句,聲音輕快不少,“去ICU觀察兩天,沒事就平安了。”

若不是親身經歷過,不會知道這句話多麽難得。

蘇盈袖從手術室回來,洗手服一角沾了點血漬,她拿藥棉沾着酒精擦拭,發現許應居然還在。

他正拿着一杯奶茶,咬着吸管,不知道在想什麽,有些頹然和挫敗,蘇盈袖忍不住笑着哎了聲。

許應馬上擡頭看過來,見她笑眯眯的神色有些揶揄,不由得一陣無語。

好極了,她完全激起了他的好勝心。

作者有話要說:  許律師:可以的,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蘇醫生:……莫挨老子:)

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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