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春闱考試
沈郁不說話後,恭王爺也就不再說話,窮打落水狗有失風度,他是堂堂的皇上親叔,不必掉這個架子,而且物極必反,點到就可以了,他相信皇上心中有數。
果然蕭祁昱看向了顧銘耀:“明耀,今天是殿試,念你初次來不予追究,但是朕要聽聽原因,為什麽你經商需要賄賂官員。”他知道這是明知故問,可他不能不問,這麽多的學子,這麽多雙眼睛,而他要做個明君。所以即便那些內容直擊他朝政的陋端,他也得聽。
剩下的事情沈郁沒有再去仔細聽,顧銘耀一定不會辜負他所望,一定會竹筒倒豆子一樣把所有事情都倒出來。
沈郁覺得自己坐在那裏聽完顧銘耀說話,一定是這個家夥說話太樸實了,他們顧家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富商,大哥顧銘瑞精明幹練似鐵公雞,怎麽教出這麽一個活寶弟弟,說的話讓人哭笑不得。
原本還肅穆的大殿一時間倒活絡了,原本正襟危坐的衆學子都活動了下筋骨,這裏面有很多都是商人出身,所以看蕭祁昱溫和且沒有責罰人時,也都開始七嘴八舌的附和顧銘耀的話,他們說的話簡直聞所未聞,幾個大臣聽不下去,忍不住去反駁,于是整個殿試成了一場辯論會。
沈郁一句話也沒說,蕭祁昱現在笑着,等散會後還不知道什麽反應呢?
他想這個小侄子還是挺能忍的,顧銘耀說到官官相護,魚肉百姓時他沒有翻臉,說到他平時打壓商人,一有事就高收他們稅時他也沒有翻臉。
直到最後了,他才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沒有想到這其中還有這麽多道理。”
顧銘耀當然不敢接他的話,他現在把所有話都捅幹淨了,終于理智點兒了。
蕭祁昱淡淡的笑道:“今天聽了這麽精彩的談話,沒覺察時間就過去了,這樣,方大人你們把所有的試卷放到我這兒,我今晚上看看,明天上午決出前三甲,諸位辛苦了。”
沈郁等所有人都走後,才站起來,顧銘耀還試試探探的看他,沈郁朝他笑了下:“沒事,回去吧。”
顧銘耀不好意思的看他:“王爺,我是不是給你丢人了?”
沈郁笑了下:“沒有,這次的會試恐怕你不能做官了。這都怪我,我也沒有想到恭王爺會跟我作對。”
他這麽說,顧銘耀吓了一跳:“王爺,這不是你的錯,這都怪我笨,二哥就常說我笨,他還說這次要是我能高中,他要把頭割下來當夜壺,現在他不用割下來了。”
沈郁笑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別沮喪,回家後好好學習,三年後我等你。”
顧銘耀笑了:“好的,謝謝王爺,那我先走了。”
沈郁點了下頭:“早點回去,別讓你家人擔心。”
看着顧銘耀走後,沈郁才出了聚賢殿,剛一出門,就看見蕭祁昱站在那兒,背對着他,不知道是在等別人還是等着他出來後接着說他,兩者他都不想,所以沈郁掉頭走了另一條路。
劉公公在後面哎了聲:“哎,王爺……”
沈郁頭也不回的走。
蕭祁昱跟在他身後,沈郁這次走的挺快,并一言不發。蕭祁昱也沒有喊住他,跟着他一路到了含元殿。
到了門口,沈郁先進去的,回過身來就把門合上了,蕭祁昱用手隔了下,正好被他夾住,慌得劉公公直叫喚,仿佛擠着的是他的手:“哎呦哎呦,皇上你沒事吧,王爺啊……”
他抱着那些學子的考卷,所以空不出手來,只能叫喚。
被夾着的蕭祁昱反而什麽都沒說,只喊道:“皇叔。”
沈郁隔着門縫問:“你還有什麽事嗎?”
蕭祁昱其實有很多話想說的,但是等真要說的時候卻說不出來了,沈郁是明顯不想聽的,他咳了聲:“你先讓我進去吧。”
沈郁轉身往屋裏走,确實也是,隔着門縫說話,要是讓別人看到了指不定被說成什麽樣,說他把皇帝拒之門外,那他要被天下人罵死了。
蕭祁昱跟着他進了屋,沈郁示意小福子倒茶,等他把茶上來之後,蕭祁昱朝他道:“小福子,你去門外候着,我有話想跟皇叔說。”
小福子聽話的下去了,蕭祁昱咳了聲:“皇叔,那些學子的考卷你要看嗎?”
沈郁喝了口茶:“不用了,皇上自己看看就行了。”
蕭祁昱以為他會發發火的,但是他語氣卻這麽平靜,沒有賭氣也沒有使性子,這反而奇怪了,蕭祁昱看着他沒有說話。
沈郁喝了口熱茶,可心裏還是有些冷,他自己都不想承認,他是真的有些心灰意冷。并不是因為蕭祁昱的那句話,如果蕭祁昱是真的因為他是自己人而數落他,他會很高興,可蕭祁昱明顯不是,他是真的打壓他。
他的意見跟他完全相反,所以就算他想欺騙他自己都期騙不了,蕭祁昱是真的長大了。
沈郁為自己這個想法好笑,他當初跟他上床的時候不是也自認為他長大了嗎?
不管他願不願意,蕭祁昱不想要他這個輔政王了是真的。他也是真的不喜歡他,盡管他強迫他這麽多年,強扭的瓜不甜,這句話總是對的。
沈郁端着茶擡不起頭了,不知道以什麽心情去看他。他想他應當羞愧。
蕭祁昱看着他也很無奈,他知道沈郁在氣什麽,可他沒有辦法包庇沈郁,包庇沈郁就是包庇那些用銀子來買官的人,那他置那些寒窗十年苦讀的學子于何地。
這麽想着,他又想起了這件事情的惡劣,終于還是拉不下臉去哄他。
兩個人枯坐着沉默了一會兒,沈郁先開口了:“你回去吧。”
蕭祁昱擡頭看了他一眼,沈郁看着他道:“我知道你是為大局考慮,我沒事。今天一整天也累了,明天你還要選出前三甲來,早點回去休息吧。”
蕭祁昱看着他還是沒有起來,雖然知道他不會去哄沈郁,但是這麽走了心裏卻不是那麽回事。沈郁看他端坐在這,真的跟忏悔一樣,有些好笑,他很明白蕭祁昱的想法,因為不會附和他所以才內疚,可這內疚他要了又有何用。
因為不喜歡所以內疚,沈郁太了解這種心理,所以越發的煩他。
他趕他走:“你想留在這過夜?”
蕭祁昱臉上一僵,掩蓋住了臉紅,沈郁看他這樣有些自嘲的笑了下:“我還有折子要批,你去休息吧。”
他不想再看蕭祁昱的臉,因為蕭祁昱從來沒有歡天喜地的在他這裏留宿過,所以何必再讓他惡心。沈郁翻開折子開始批,用餘光看着他。
果然蕭祁昱坐了沒一會兒就站起來了:“那皇叔,我先走了。”
沈郁頭也沒擡的嗯了聲。
蕭祁昱看他頭都不擡嘴角動了下,想說點什麽的又咽回去了,他不知道心裏什麽感覺,反正不是高興,他走出含元殿,在門口停頓了下,劉公公向前看着他笑:“皇上,王爺他……怎麽樣了?”
都這個點了再回去睡?王爺都不留他嗎?
看着劉公公那八卦的眼神,蕭祁昱有些懊惱,他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随即大踏步的下了臺階,劉公公看他這個态度,終于不敢在八卦了。
沈郁等他走了之後,才擡頭看了看,對着空曠的大殿冷哼了聲,心裏卻有些失落的,他重新提筆看折子,很快就投入進去了,揮筆潑墨,指點江山,這是他熟悉的戰場,他熟悉的工作。
春耕秋種,南澇北旱,薄薄的紙上承載着大江南北的民情,片片雪花似的飄到沈郁這裏,要他批銀子興修水利,建大運河。沈郁邊批邊磨牙,興修水利,鞏固堤壩哪一個不需要銀子?銀子不能從天上落,那他除了去勒索商人的還能勒索誰的?
勒索了人家,收了人家的好處,卻不能給他們相應的官職,沈郁,你可真是夠虛僞的。沈郁自嘲的笑了下,他可以騙的過顧銘耀,可顧家的大哥他瞞不過,借着恭親王的手抑制江南富商顧家,顧明瑞不知道怎麽罵他呢。
沈郁嘴角微抿,那雙桃花眼在燈影之下濃墨淡彩,明明暗暗,任誰也猜不出他想些什麽,沈郁心裏卻非常的透徹。以農為本、揚農抑商是歷朝歷代傳承下來的,不是他們頑固,而是不能改。
富可敵國不單單是一個詞,商人手攥着龐大的財富對國家是一種威脅,他不能任商人做大。而且,國家不能沒有糧食,這些糧食都要有農戶種植出來,所以這才是歷朝歷代抑商的根本原因。
沈郁這麽想着刷刷的批了折子,不能給顧銘耀官做,那他就從別的地方給予補償,開通運河借助于顧家,而官府則給顧家運河通行之便,相比顧明瑞也說不出什麽來,運河之便顧明瑞一定知道意味着什麽。也算是一舉兩得。
沈郁算計別人的心思是拔尖的,他這輩子武不能,所以就只能在心眼上算計別人,虛與委蛇那一套對他裏說太容易了,簡直長袖善舞,不過算計別人也是件勞心的活,所以沈郁第二天的時候明顯的有點黑眼圈。
蕭祁昱一大早的過來看他:“皇叔,你臉色不好,昨晚沒有睡好嗎?”
沈郁看了他一眼:“沒有,我睡的很好。”
蕭祁昱看他眼下的黑影頓了下,旁邊的劉公公看他光站着不說好話,急的給他補充:“王爺,皇上昨晚兒也沒睡好,怎麽都睡不着,後來幹脆起來了,看了半夜的考卷呢,全都看完了呢。”
是說他沒有他睡不着覺嗎?!哈,蕭祁昱沒有他睡不着還真是天大的笑話。沈郁并不領情,他淡淡的哦了聲:“那是想到今天的殿試高興地吧,前三甲要出來了,本王也很激動,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狀元郎呢。”
蕭祁昱這下只好說道:“那皇叔,我們一起過去吧?”
沈郁點了下頭:“走吧。”
蕭祁昱本來以為他是說氣話的,但他真的看着狀元郎轉不動眼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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