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良人

“你想怎麽幫?”楚荊卿很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方法,能使姚枂岚把結果說得如此可怖?

“你先別管,我需要去準備一下。”姚枂岚站起來,“明天乖乖聽我的就好了。”

“什麽嘛。”楚荊卿對着姚枂岚的背影嘟哝道,“裝神弄鬼。”

可是心裏卻止不住的期待了起來。這麽多年來,姚枂岚從未讓人失望過。楚荊卿看了一眼手中的酒壇,把蓋子蓋了回去。

“不成功便成仁,”五壇子酒好好地放在窗邊,“若是失敗了,我再來和你們一聚。”

次日,楚荊卿早早地醒了過來,坐在床上等姚枂岚。誰料,那人直到快到正午時才來敲房門。

楚荊卿一邊穿上靴子,一邊跌跌撞撞地去開了門:“來了,來了。”

姚枂岚沒有答話。楚荊卿吃驚地發現,他今天不僅佩了劍,而且還穿上了藏青色的長衫。

姚家人素來只穿白衣,姚枂岚竟為了他破戒!

“......”姚枂岚看着他這激動地模樣,難得地不予置評,冷冷道,“拿上你的劍。”

“劍?拿劍做什麽?”雖然心存疑惑,楚荊卿還是去床上拿了劍,插進了腰帶裏。

“我們要去哪裏?”

“待會你就知道了。”

“為什麽這麽晚才去?”

“待會你就知道了。”

“你,為什麽嚴肅?”楚荊卿這才發現,今天的姚枂岚太正經了。這是以往碰上正事時才有的正經,但這樣的正經向來不能堅持很長時間。

這一計……竟有這般危險嗎?托福,他開始緊張了起來。

姚枂岚換下了白衣,身上卻總算出現了姚家人的清冷。兩人一路無言,走到了華塗城最熱鬧的街道上。

這也是姚枂岚初次遇見北千晗的地方。

姚枂岚站定,低聲道:“不用緊張。待會兒你全力向我砍來就可以了。”

“什麽?”楚荊卿沒太明白。

姚枂岚仍是沒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拔劍出鞘,不由分說地向楚荊卿砍去。

殺氣!

楚荊卿反應不及,連退數步,雖勉強躲過了一劫,空蕩蕩的袖子卻被擊中,被生生削去了一半。

看着袖子上整整齊齊的刀口,楚荊卿的額角滑下一絲冷汗:“你來真的嗎?”

“師父,快!往這邊走!”景君奚跑到了前面,朝景眳朔和北千晗招手,讓他們快一些。

“君奚,你着什麽急?”景眳朔奇道。

今天北千晗來置辦一些回城用品,本以為景君奚不會跟來;沒想到他不僅來了,還表現出這般興趣。

北千晗不甚了解景君奚的性子,幫他解釋道:“畢竟也不過是個十歲小孩嘛。”

景眳朔幾不可查地歪了歪腦袋,是這樣嗎?

“本來以為你劍術很差,沒想到還真有兩把刷子。”楚荊卿向上一跳,姚枂岚的劍直直地插入了他先前所站的地裏。

姚枂岚面無表情地拔出劍:“狗眼看人低。”

被他這麽刺激,楚荊卿的戰意也上來了:“雖然不知道你這突然之間是怎麽了,不過恰巧我很久沒和別人幹架了,你這種水平的,拿來練手正好。”

他用牙齒咬住劍刃,把佩劍含在口中,獨臂撐地,娴熟地來了個掃堂腿。

姚枂岚立刻屈腿跳到了半空中。他在空中無法調整姿勢,楚荊卿在地上卻是移動自如。

楚荊卿看準時機,擡手對準他的腿一劈。姚枂岚急中生智,一手按住楚荊卿的肩膀,稍稍借力,竟是整個人翻了過去,落到了他的背後。

腹背受敵,楚荊卿有些急躁了,連退數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喂,打着一場是為了什麽啊?”

不知不覺間,兩人周圍已經多了好多圍觀的群衆。楚荊卿在這裏生活了好幾個月,這些人之中,有很多人都是認識他的。借着北千翎安排的幾名手下的力量,他在華塗城民的心中,已是正義的使者一般的存在。

“你不打贏我,華塗之仇可報不了。”姚枂岚擡起頭,好讓在場的各位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臉。

“姚枂岚!”不負所望,人群中有人認出了他,一句話激起了衆怒。

喂喂,不妙啊。楚荊卿放下手裏的劍,用口型對姚枂岚說道:“先撤!”

誰知,姚枂岚非但沒有撤退的意思,反而添油加醋道:“楚公子,你若是不能阻止我,我就用這把劍殺了昨日那些圍堵我的人。”

群衆的憤怒更甚了,紛紛喊道“打倒他”“殺了他”之類的話。楚荊卿進退維艱,姚枂岚卻提起劍,毫不留情地襲向他。

景眳朔的耳朵動了動。

“前面有點不對勁,”景眳朔道,“我先去前面看一看。”

話音未落,景眳朔已疾速向前奔去。

那是楚荊卿絕對無法企及的速度,北千晗被吓得一懵:“怎麽了?”

景眳朔一走,景君奚奮力把她往絕塵上推:“啊呀,大小姐,你丫快去追師父吧?”

北千晗一頭霧水地上了絕塵的馬背:“什麽?”

“別問了,再問你的心上人就該被我師父砍了啦。”景君奚一拍絕塵的屁股,“絕塵,卻追我的師父!”

一人一馬消失在眼前,景君奚咬住一手的四指。極度的恐懼之下,景君奚又開始放起嘴炮來:“師娘啊,要是被師父知道我也摻了一腳,我就得給你陪葬了。老天爺,你可得幫我蒙混過關啊,我還不想死這麽早啊。”

楚荊卿避無可避,只得正面接下姚枂岚這一劍。雖說姚枂岚的臂力不大,但畢竟也是雙臂對一臂,哪怕楚荊卿的經驗比姚枂岚豐富,也是越來越吃力了。

好吧,是你逼我的。楚荊卿還真怕姚枂岚就這麽把他給殺了,心道,反正你身上那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也不至于被我砍死。

“我可要動真格了。”楚荊卿姑且警告了他一下。

姚枂岚只草草答了一句:“求之不得。”

楚荊卿屏住呼吸,握劍的手開始以令人眼花缭亂的速度和姿勢舞動了起來。

游俠楚荊卿用的劍,與一般劍士不同。他用的是軟劍,這麽一揮動起來,敵人也就無法捕捉到劍刃所在。

他一邊勉力躲過姚枂岚快卻殺傷力不高的攻擊,一邊伺機将劍刃靠近姚枂岚。也不知是僥幸,還是能聽到劍刃的破風聲,姚枂岚總是能避開一寸兩寸,就這麽一路退到了圍觀者的邊緣。

不知是誰,伸出腳絆了他一下;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姚枂岚毫無防禦地整個身體向一側倒去,楚荊卿習慣性地揮劍刺向他。

糟了!他這才想到,姚枂岚換下了白衫,是不是也就不能用藥粉和藥丸了?他猛地想要收回劍,但非慣用手的臂力終究不足,軟劍劍鋒偏了一個角度,竟是瞄準了姚枂岚的心口。

兩人都這麽怔住了。

楚荊卿回想起他昨天的話:“我要是就這麽死了,或者是被誰五馬分屍了,你得給我安葬好,每年都要給我燒紙錢。真鬧到那般田地,我家的複仇大業,也都一并交給你了。”

這家夥……該不會!

但現實沒讓他想象下去。一雙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姚枂岚,緊接着,雪白的劍出鞘,筆直地劈向本應看不見的軟劍劍刃。

力量雖不大,卻是正中要害,楚荊卿感覺手臂一陣酥麻,待到回神時,軟劍已經飛向一旁了。

景眳朔從未發過這麽大的火,瑞鳳眼隐隐透出了紅色,顯出了幾分可怖的妖魅來。他多半什麽也沒想,去了軟劍之後便立刻揮劍劈向楚荊卿。

“等等!”

兩個聲音重疊在了一起。楚荊卿嗅到了一陣獨屬于女孩子的芬芳。景眳朔劍尖一挑,毫不費力地就将無痕帶離了原先的軌跡。

無痕劃過北千晗的右側臉,削去了她的幾縷頭發,同時也在她粉嫩的臉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傷痕。北千晗張開雙臂護在楚荊卿身前,一如當初他為她做的一樣。

四個人兩兩一邊對峙着。華塗的城民還沒有認出景眳朔,起哄讓楚荊卿撿起劍打敗姚枂岚。

景眳朔維持着握劍的姿勢不動,低下頭看向懷中的姚枂岚:“你怎麽樣?”

姚枂岚戰戰兢兢地擡起頭,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沒事。我對天發誓我沒事。王爺,您行行好,把劍放下來吧。我們先撤。”

景眳朔瞬間明白了許多事。

他眼中憤怒的紅色沒有消退,卻還是依言把無痕收回劍鞘。末了,他把姚枂岚攔腰抱起,深深地看了楚荊卿和北千晗一眼,飛身離去。

北千晗松了口氣,轉過身,問楚荊卿:“你沒事吧?”

剛躲過一場大災難,她心裏一輕,也不記得用敬語了。

“你流血了。”楚荊卿道,伸手在景眳朔留下的傷口上一抹,手指上便沾上了北千晗的血。他終于明白了姚枂岚的用意。

好啊,姚枂岚,你這局設得真大,竟然跟我玩起命了。

看到他這麽拼命,楚荊卿反倒釋然了。他把手指放到唇前舔了舔,然後擡眼看北千晗。

他這麽一擡眼,瞧出了些魅惑的意味,北千晗的臉登時漲得通紅。

楚荊卿收回目光,道:“這回,你也救了我一命,我們兩清了。你不必再感到愧疚了。”

“兩清了?”北千晗重複道。

“嗯。”楚荊卿的聲音格外開朗,“兩清了。”

都已經把命豁出去了——雖然是被動的——無論結果為何,都已經沒什麽遺憾了。

他轉身欲離去,北千晗卻還有話想說,拽住了他的衣角。

不是在期盼什麽。沒有期待,便不會失望。楚荊卿默念着,回過頭來。

“既,既然如此!”似乎是為了給自己鼓氣,北千晗大聲道,“那,那我更要留在你身邊。”

“什麽?”楚荊卿以為自己沒聽清。

這種時候,都到了這種時候了,再不好好說可不行。北千晗豁出去了,索性把想到的都說出來:“之前總覺得欠了你許多,所以不敢太過麻煩你。但是現在,既然你都說了兩清了,那我們就還,還是原來那種關系!我是公主,你是我的子民,我命令你,待在我身邊!”

“.…..”

“怎麽,不願意嗎?”北千晗又羞又急,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也不是不願意。”楚荊卿痞子氣上來了,也顧不上臉紅,“這麽說,你果然是喜歡着我的?”

“都已,已經說得那麽清楚了,還要怎麽樣嘛?”

“你愛我嗎?”

北千晗知道自己是被調戲了,也不敢拒絕,捂着臉“嗯”了聲。

“那你,願意成為我的良人嗎?”

“啊?”北千晗吃吃地放下手,“你說什麽?”

“我說,”楚荊卿的聲音裏也帶着笑意,“你願意與我成親嗎?”

“我雖然失去了一臂,卻依舊為你遮風擋雨;我雖沒有位極人臣、富可敵國,卻可以保證你一生吃飽穿暖,哪怕我自己要露宿街頭;我不敢做出三生三世的承諾,卻在這裏,當着諸位父老鄉親的面立下誓言,你若跟了我,我便一生只愛你一人;只要你不同意,我便一生不納妾。”

明明知道,這番情話他可能對着不止一個人說過,眼淚還是這麽流下來了。

“如何?你願意嫁給我嗎?”

“願意的。”北千晗答道。

爾後,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她又大聲地吼了一遍,“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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