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張生畫眉
正好此時送杯子的來了,周絮自己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一口悶,緩解尴尬的氣氛。
這酒,還是極烈的花雕,這一杯下去周絮胃裏一陣灼燒。
為了引開話題,周絮主動和黎桑聊起了一些江湖奇聞異事,都是當年黎大哥告訴他的,黎桑畢竟是少年人,被周絮這一引,有了興致,便也把自己行走江湖這些年,遇到的人事撿了有趣的說。兩人一來二去,覺得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醜時,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這黎桑不是別人,就是黎大哥的小侄兒。周絮更覺親切,剛開始是黎桑喝酒他飲茶,後來興致高了,便把三杯倒的事忘得一幹二淨,自己也跟着喝了起來。
因為戴着人*皮面具,周絮喝了酒後臉也不見紅,黎桑便以為他說自己不能喝只是客套,并沒有攔着他。
眼看一壇子酒就要見底了,周絮突然兩眼一直,腦中一片混沌。
“周兄?”黎桑看他神色有異,溫言問道。
只見周絮也不說話,愣愣地轉過身來看着黎桑,眼裏都是氤氲的霧氣,突然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眼角都開了花,忽而又神情悲怆流下了眼淚,眼淚直往袖子上抹,一看就是喝大了。
周絮感覺周圍的世界都是飄的,天花板是飄的,房梁是飄的,屋中的古玩字畫都是飄的,他自己也是飄的。
只得眼前這一人穩如泰山坐在那裏,這是誰呢?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真好看呀,這姑娘可比醉吟樓的姑娘們好看多了,看得人都癡了,周絮再往前靠了靠想看更仔細些。
咦,不對,這不是姑娘,好像是……小樓?哦~小樓來了?看到小樓他就覺得難過,忍不住便流下淚來,卻又忍不住抱*住 ‘小樓’,看對方也不反抗,便更緊地把他嵌入懷裏。周絮覺得莫名地悲傷,自己怎麽能對小樓有不軌之心呢?那不就和狗賢王一樣可恥了麽?但此刻又是高興的,畢竟‘小樓’就在自己懷裏,這樣軟這樣暖。于是便又哭又笑的。
周絮望着被自己摟在懷着的‘小樓’,看他羞得一張臉蛋微微的紅,當真香膚柔澤,素質參紅,顧盼多情,頓時體內的火被點燃了。天雷勾地火,便狠狠地朝‘小樓’的嘴咬了下去。
剛嘗到細軟香甜的滋味,突然啪的一聲,周絮狠狠地摔在地上。
這一摔,倒是讓他不飄了。他定了定神,一看,那人哪裏是小樓,明明是黎桑……
心道一聲糟糕,卻提不起一點氣力,眼皮沉重,最後一點清明倏地全斷了。周絮挺屍在地上。
周絮醒來,已是午後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被子蓋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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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陣陣地疼,嗓子簡直要冒出火來,這裏是哪裏?自己究竟……
他心裏暗道一聲不妙,昨晚醉後的片段一點點浮現,零零散散地拼接起來,周絮抓心撓肝地羞,忍不住便往自己臉上甩了一巴掌……對黎桑做出這等事,太不是東西了!
“周絮你就是個混蛋!流氓!臭不要臉的死斷袖!”他自言自語罵自己,悔恨至極。
周絮勉強支持着身體下了床,只見桌案上的空酒壇子下壓着一張紙條:
「家中突生變故,就此別過,後會有期——黎桑」
寥寥十六字,字跡蒼勁峻逸,力透紙背。也就這十六個字,周絮愣愣地看了足有三分鐘,簡直能看出花來。
以後再也不敢亂喝酒了,周絮發誓。
昨夜一夜未歸王府,也不知他們會擔心成什麽樣。
簡單的洗漱罷,喝了一碗醒酒湯,結了賬,周絮便急着離開淼淼樓回府。
還是來時的少女引路,行至門口,少女拿出一個錦盒道:“這是昨兒和您一道來得姑娘留下的,讓我務必親自送到您手上。”
周絮邊急着打開錦盒,邊問少女道:“他們大概什麽時候離開的。”
“那位公子和姑娘天未亮就匆匆離開了。”少女回答道
周絮點了點頭,只見其中一尺白絹包着一片碧色羽毛,白絹散發着淡淡蘭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着字,大意就是感謝周絮出手相救沒齒難忘,沒能當面別過很遺憾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之類,如果今後需要幫助,攜碧羽至京郊棉花胡同張家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等等。
字跡清雅秀媚,行雲流水。周絮收起碧羽,感嘆到,這沐姑娘倒是有情有義得很,夠仗義!
行至市集,看到滿街賣包子饅頭八寶飯,紅果兒驢打滾豌豆黃,周絮直咽口水,肚子咕咕叫,才想起自己一天沒進食了,又不敢再耽擱去吃東西,只好加快腳步忍着餓,琢磨着待會兒是要讓廚房焗只雞呢還是醬只鴨呢,越想腳越飄,想下次再出來一定弄匹駿馬,靠雙腳真是太辛苦了。
走着走着便看到一個白發老翁在賣桑葚,他的桑葚果黑亮飽滿,特別肥美。周絮想這南方的果兒京城難得見到,也不知道小樓吃過沒,便買了一提擰着,樂滋滋地想讓小樓嘗嘗鮮,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眼看就要走到王府了,卻看到大門口有三四個侍衛守着,周絮一愣,內心揣測一番,猜着了七八分,趁他們不注意繞到東南兩個側門,果然都有侍衛把守。
這皇上怎麽來他府上了……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皇家又不比尋常人家走親戚。
周絮忽然想起糊在臉上的人*皮面具,自己不可能大搖大擺地進府了,但爬牆鑽洞豈不是更可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臉上的面具嗤啦一聲撕了下來,乖乖,疼得周絮眼淚直冒,敢情臉上的汗毛都被扒光了吧,果然是千面小神童的傑作,過了一夜粘度還這麽高,童叟無欺。
周絮整了整儀表,向王府走去。
“王爺,總算把你等回來了,皇上正在正廳等着你呢。”徐伯看到周絮已經撕下面具,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
周絮點了點頭,快步走入正廳。皇上本是背對着他,聽到腳步聲立刻轉過身,臉上已經挂着笑。
“臣弟叩見皇兄,不知皇兄駕臨府上,未能安排周全,請皇兄恕罪。”周絮單膝跪下很像那麽回事地說道。
皇上啧了幾下,道:“兩日不見,恒之你和朕怎麽又生分了?”說着便親自上前扶起周絮。
周絮看皇上把他打量了一番,先是眉頭微蹙,随即嘴角微微上揚,最後,皇上實在忍不住哈哈哈大笑了起來。
周絮正納悶:“皇兄,可是臣弟臉上有什麽東西?”
皇上笑着擺手道:“讓你府上的下人取鏡子來吧。”
最會察言觀色手腳麻利的雪宴取來了銅鏡,雙手遞給周絮時,也偷偷瞄了一眼他的臉,一時竟噗的一聲沒忍住笑了,随即慌張地在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才忍着笑退下。
周絮一看,奶奶的,撕面具的時候不僅把汗毛撕下來了,也把右邊的半條眉毛撕沒了。臉上的皮膚還因為被拉扯,紅一塊白一塊的,十足的一個醜角兒。
周絮捂着那半條眉毛,哭笑不得。再看看自己這身窮酸秀才的打扮,真是太不成體統了。
“皇兄,我……”
皇上仍擺手笑,喚下人取了些石黛來,饒有興味地望着周絮道:“皇弟,領朕去配殿歇一歇罷,朕有話要單獨跟你說——”說着擡眼環顧了一下四周的下人,啧了一聲道:“怎麽不見小樓公子?”
周絮呼吸一滞:“小樓他……他染了風寒,怕傳染皇兄所以沒出來接駕。”
皇上嘴角揚了揚,點點頭,不再說什麽。
“恒之,你手裏那一包是什麽東西?”到配殿坐下後,皇上用茶杯蓋子撥了撥茶水上的浮葉,擡眼看了看周絮一直擰在手裏的那袋子桑葚。
剛才一時情急慌張,周絮竟忘了把桑葚交給下人,傻愣愣地一直擰着。
“回皇兄,這是一袋子桑葚果,我看挺新鮮的,便買了許多。”
皇上皺了皺眉頭:“桑葚果?”
“是,就是養蠶人種的桑樹結的果子,南方農家比較普遍見得到,就是這個時節的鮮味兒。”周絮想來,這皇上永遠坐在廟堂之上,很難得知道農家果物,更別說這千裏之外南方的特産了。
“哦?倒是新鮮玩意兒。”
“是,鄉間野味,也就圖個新鮮,吃着玩兒。”周絮便吩咐下人把桑葚拿去仔細洗幹淨,用鹽水浸一浸。
周絮倒是知道禦膳房的規矩,一切時鮮果蔬,都是不能供奉的。就怕皇上吃了喜歡,冬天要吃荔枝,夏天要吃冬筍,禦膳房的奴才就是有一百個頭都不夠砍了。所以啊,做皇上也挺可憐的。
周絮關上了配殿的門,問道:“皇兄有何事要吩咐臣弟?”
皇上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讓周絮坐在身邊道:“不急,朕先幫你解決眉毛的事罷。”
周絮一頭霧水,只見皇上自個兒站了起來,按住他的肩膀,半眯起眼道:“恒之你這眉形倒是好畫。”
“……!”敢情這小皇上要給我畫眉??!!周絮心驚膽戰地想着,這都什麽癖好!
“皇兄,請……!”周絮閉上眼睛,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皇上拿着石黛把玩了一番,将其放在石硯上磨碾,待成為粉末後,加水調和,覺得差不多後,便俯身彎腰,耳語道:“沉沉午後閑無事,且向張生學畫眉。”
周絮怎麽聽怎麽不對,打了個激靈。
內心暗自叫苦,還不如給老子我畫個王八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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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