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東瀛能面

黎桑摸着周絮的掌紋,煞有介事說道:“這位公子命格富貴,是貴人中的貴人,但是……被癡念所困,犯下過不少罪業,以後便要多行善事,切不可耽溺風月之事,否則……多行不義必自斃,哎!”

“……”周絮心下對黎桑一頓痛罵,白眼早翻上了天,既然胡編亂造,就不能說點好的?這黎桑越發過分了,大概是記恨着……那晚的事罷。

皇上在周絮身邊哈哈笑了幾聲,拍手道:“我看這位老先生算得挺準。”

周絮幹幹笑道:“兄長說準,那便準罷。”

皇上将左手伸到黎桑面前,揚起嘴角道:“這位老先生,也給我看看手相罷。”

周絮冷冷看了眼黎桑,提醒他別擅自做出什麽危險舉動,黎桑當然清楚,幾不可察笑了笑。

黎桑細細摸着皇上的掌紋,時而皺眉,時而展顏,看得周絮心驚肉跳,唯恐他下一刻就要掐住皇上脖子或長劍出鞘。

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這位公子,怕是……”頓了頓,捏了捏胡子。

周絮睜大雙眼盯着黎桑,怕他說出什麽不得了的話來,皇上卻一臉悠閑自得,滿不在乎。

“怕是比剛才那位公子,命格更富貴。怪哉怪哉,老夫幹了幾十年算命的行當,都沒見過這等金貴這人,不過,公子雖大富大貴,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萬事需慎行。”

皇上臉色一沉,片刻後,又笑道:“老先生可否說得更詳細些?”

黎桑幹笑兩聲,道:“老夫學藝不精,只得算到此般了。”說着把一只簽筒遞給皇上。簽筒本是尋常之物,怪就怪在,這個簽筒裏,只得一枚簽。

皇上拿出來一看,上面刻着: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

周絮倒吸一口涼氣,再看看皇上臉色,卻依舊春風和煦,不見半分驚疑。

皇上對黎桑拱了拱手,笑道:“今日多謝先生指點。”便将一錠銀子放入黎桑身邊那只破碗裏,拉着周絮轉身離開走向河邊,挨在他身邊輕笑道:“去看河燈罷”。

周絮揣緊藏在袖子裏的紙團兒,回過頭看了一眼黎桑,黎桑面上不露聲色,朝他微微颔首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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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絮暗暗舒了一口氣。

夜色已濃,河面上早已燭火漣漣,湖中畫舫也傳來莺莺燕燕笑語歌聲,香風陣陣,河星點點,暑氣早已消退。

與中元節不同,河面上除了荷花燈,還有西瓜燈、南瓜燈、葫蘆燈,成百上千熙熙攘攘地從上游浮了下來,流光點點,沉靜又穩當。

熙熙攘攘的河燈,熙熙攘攘的人,周絮走在皇上身前,為他格擋人群。他二人又太過打眼,比滿河的燈火更好看。插肩而過的人無不驚嘆,害羞的就偷偷多瞧兩眼,膽子大的駐足凝視竊竊私語,更有甚者看呆了擋住了他們去路,他二人也習慣了,對那些癡癡的人只是點頭含笑,也渾不在意。

皇上在周絮耳邊說笑道:“恒之,你一來,他們便不想賞河燈了,原來你倒是比河燈好看。”

周絮也調笑道:“說起好看,我怎及得兄長十分之一,好看得水上的河燈都失了色,古人說的傾國傾城,也不過如此罷——”周絮自小在醉吟樓,聽慣了嫖客誇姑娘的淫詞豔語,一時得意便随口說了出來,回味過來才覺失言,怎能用調戲姑娘的話形容皇上呢?這真是大不敬……立刻不敢多言。

皇上幹幹地咳嗽兩聲,周絮讪讪地偷瞟了一眼,卻看皇上臉上并無怒色,卻微微的泛了一層紅。周絮心下詫異,卻也不敢多想。

“整日沒個正形兒……”皇上淡淡說了聲,面色恢複如常。

周絮許久不敢開口說話,掌心微微汗濕,卻在一擡眼之間,遇到了救星。他看着人群中一個東瀛能面的小攤,嘴角揚了揚,帶着皇上撥開人群走了過去。

“這些面皮倒是醜得別致。”皇上瞧着木架子上琳琅滿目千奇百怪的能面,嘴角含笑。

老板看兩人形容,知是貴人,殷勤道:“兩位公子,這些能面都是遠從東瀛舶來的,選用上等的桧木所繪制,如今可是最時興的玩意兒,我看二位公子氣度不凡,一定出身名門,趁着今兒熱鬧,也買兩個能面玩兒罷?”

皇上轉向周絮,笑道:“那就買兩個吧?不然我們的恒之太惹眼了。”

周絮也笑:“兄長若是歡喜,買下這一架子面皮兒,也是值的。”

皇上笑,轉過身看滿架子的面具,估摸着大概有六七十種,雖然每個面具神态着色均不相同,但無不透出一種陰森幽玄之氣。

老板在一旁不停介紹,這東瀛人喜歡佩戴能面進行歌舞表演,這能劇多是講些為情愛所困抑郁而終的女孩兒,受到詛咒變成蛇身的少婦,在戰争中捐軀武士的亡靈以及諸多鬼鬼神神的故事,皇上越聽越覺得有趣,目光流連,最終停在了一張狐面上。

“恒之,你看這個最适合你不過了。”皇上拿起一張繪有紅色圖騰的白皮狐面,覆在周絮臉上比劃,微微眯着眼打量,點頭含笑道:“果真是合适極了。”

“兄長是說我像狐貍麽?”周絮苦笑道。

“難道不是麽,一臉的桃花,一肚子狡猾。”皇上故意把聲音拉的長長的,算是對周絮把他比作傾國傾城美人的報複。

周絮搖頭笑道:“兄長說是便是吧。”心中卻暗笑這皇上真記仇得可怕。

“公子,在東瀛,狐貍被視為稻荷神,是人類和神之間的信使,佩戴狐面便是希望能擁有占蔔兇吉的力量。”老板笑吟吟地道。

“好,那就這個了。”皇上轉向周絮繼續說道:“恒之你也為我挑一個罷?”

周絮揚起嘴角道:“恒之恭敬不如從命。”

這些個能面雖然都別致有趣,但都透着一股子荒誕古怪之氣,實在稱不上好看,還略有幾分恐怖,周絮左右為難之際,看到一個白皮細眉、帶着微笑的面具,雖然細看也相當幽怨恐怖,但比起那些兇神惡煞的面具,确是正常好看了些許。

“兄長您看這個怎樣?”周絮拿起那張白皮女面,放在自己臉上比劃。

皇上愣了愣,随即笑了笑,用手指在周絮額頭輕輕敲了幾下,道:“恒之竟然比我還記仇。”說着便拿着那枚面具戴在臉上,看着周絮道:“醜不醜?為兄今兒就遂了你的願罷。”

一旁的老板也笑道:“這位小公子,您挑的這張女面,叫萬媚面,是所有能面中最最妩媚的。”

周絮一聽方覺不對,他竟然不知那是張女面!還是最媚的!

哪裏媚了哪裏有女人味兒了?這東瀛人的品味也真是奇特得很……

乖乖,自己不僅僅把皇上比作傾國傾城的美人兒,還給他挑了一張最媚的女面……周絮叫苦不疊,他當真無心當真冤枉。

果真戴上了能面,路上的行人再不會盯着他們臉上瞧,輕松自在多了。

周絮買了兩盞荷燈,以前在揚州時,娘親在夏夜的初一、十五,也拉着他與醉吟樓衆姐妹一齊放荷燈祈福,他記得衆姑娘們把心願寫入絹帛,再把絹帛系在荷燈上,燃荷燈,讓它順流而下,說這樣河神就能看到她們的願望。

周絮依樣畫葫蘆地把這方法告訴皇上,皇上笑:“那荷燈,到底要流到哪裏去呢?”

周絮愣了愣,笑道:“那就看兄長的願望有多遠罷。”

皇上提着筆沉吟片刻,突然下定決心般,提起筆寥寥寫下數字,便小心翼翼地将絹帛系在荷燈上。

周絮本不信這些小玩意,便什麽也沒寫,與皇上一同到河畔,燃燈順流而下,與千千萬萬盞荷燈一同沉浮,分不清彼此,點點光暈照得河水幽幽的,繁華又蕭索。

兩人坐在河邊不言語,畫舫裏歌聲笑聲陣陣,一撥又一撥的荷燈從幾裏外流到他們面前,又從他們腳邊流到遠方,有的荷燈半路便滅了,有的被沖上了岸,被岸邊的野草勾住擱淺了。越往下流,越發孤寂清冷,漸漸蕭索。

“不知我那盞荷燈,走到哪了,現在還亮着罷?”皇上輕輕道,聲似耳語。

周絮看着星星點點的河面:“兄長祈的願,定是與大荊國太平盛世有關,河神哪裏敢怠慢,所以一定是走得最遠燃得最久的荷燈。”

皇上笑:“這小小的河流,哪裏載得動我大荊國的江山社稷,我只是寫了些……微不足道的心裏話罷了。”

周絮沒有接皇上的話,兩人靜默着在河邊坐了許久。二更天後,觀燈的人陸陸續續離開了,岸上空落了許多,畫舫的樂聲卻還此起彼伏,客人喝了酒越發有興致了,歡聲笑語似可綿延到天明。

皇上将蓮釀酒開了封,悶悶地喝了幾口,不言語,臉上也未見郁悶的神情,風清月朗,倒是惬意。不多時,他的臉上有了倦意,嘴上不說困,卻不住地打哈哈,眼裏都是水霧。

周絮想,折騰了一天皇上也該乏了,于是道:“這熱鬧也快盡了,我們回去罷?”

皇上本不想就這樣結束這一夜,硬撐了會兒,腦袋卻昏昏沉沉的,片刻後眼睛都睜不開了,似乎從沒這麽放松又這麽困倦過,整個人都要被濃濃的睡意吞噬,只得依了周絮,與他一同緩步走回客棧,畫舫的喧嚣也越來越缥缈。

周絮看皇上不舍,溫言道:“兄長若是喜歡,以後再來罷。”

皇上笑笑,沉吟片刻,才淡淡點了點頭。

回到客棧,看到小福一副急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周絮調笑道:“我把兄長好端端的給你送回來了,一根寒毛都沒缺,放心罷。”

小福立刻賠笑道:“王……二公子說得是,是小的不懂事。”

皇上斜了周絮一眼,笑道:“你就別欺負小福了。”說話間打了個哈欠,小福立刻服侍他進屋歇息。

周絮看皇上進了屋,心裏嘆道,這黎桑,忒敢冒險了,青衣會無孔不入,不知在那蓮酒裏下了什麽催眠的藥,皇上才這般困。也罷,要不皇上肯定不到天明不罷休的。

他從廊上離開回自己房間,插上門,急切地打開那張藏在衣袖裏的紙團。

作者有話要說:

已經是周一了QAQ

日常表白圍觀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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