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一語道破
周絮張口欲言又止,他若是有心,能給出百種解釋千種理由搪塞過去,但黎桑對他而言,畢竟不是醉吟樓的姑娘,說那些有什麽意思呢?
“黎桑兄弟,那晚,我……抱歉得很。”臨了臨了就說出那麽一句輕飄飄的話。
黎桑沒想到他居然開口就道歉,愣了愣,冷冷地看他一眼,沉吟半響,別過臉去,也輕描淡寫地說:“既然如此,王爺便當被狗啃了罷,不要介懷。”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周絮沒言語,聽黎桑這話,覺得胸口郁結,心中莫名苦澀。
“不過……王爺以後還是不要叫我兄弟罷。”過了許久黎桑又道。
“……”
“做王爺你兄弟,能有什麽好事,你一開始便與白九拜把子罷,結果不也想要了他?還有那皇上,你們當真兄弟情深得很有些……讓人唏噓。”說着黎桑冷笑了幾聲,又自語道:“我可不敢蹚王爺這渾水。”
“……”被黎桑那麽一說,周絮覺得自己是十足的人渣了。對悅卿,他周絮确實渣得足足的,怕自己把持不住越雷池一步,就擅作主張與他結了兄弟,明面上兄弟相稱,暗裏卻想入非非,只是沒人肯說破。如今被黎桑說得這樣透徹,周絮不慌也不怒,只覺心底最黑暗的東西被對方挖了出來,就似被人扒光了衣服游街一般,怎一個羞字了得。
至于皇上,周絮也不是完全沒察覺,雖然不知道之前這副身體與皇上有過什麽瓜葛,他一直處處小心防備,用最恭謙謹慎的方式回應皇上一些有悖常理的言語行為,原來,在外人看來,還是這般說不清道不明麽?
周絮腦袋一片嗡嗡響,是,還真就是他的問題,他的鍋。
黎桑看他久久不言語,以為他生氣了,戲虐道:“怎麽,王爺不反駁麽?”
周絮提起一口氣,化作嘆息,輕描淡寫地笑道:“……你都看得這般透徹了,我還能說什麽呢。”
黎桑愣了愣,半晌,他緊緊地握住拳頭,自喉嚨裏發出兩聲幹笑:“倒是認得爽快。”
周絮被他猝不及防地抓在的衣襟,用力一扯,與他四目相對,黎桑眼裏滿是讓人膽寒的憤怒與呼之欲出的傷心,咬牙切齒道:“好,好得很。”
随即放開周絮,灌了一大口酒,壇子空了,他用力一握,酒壇子瞬間化為齑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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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絮沒想到黎桑的反應竟這樣激烈,心下詫異,卻百思不得其解,他一個行走江湖無牽無挂的大俠,一向最不看重兒女情長,怎對自己這點卑微龌蹉的私事這樣生氣?即使是朋友也太過了罷?
黎桑臉頰飛紅,眼中也有了血絲,不知是氣的,還是酒精上頭了。他看周絮依舊愣愣的沒反應,只覺一口氣郁結在胸中,滾刀肉可真是最惱人。·
“王爺你可真會全身而退,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的——”黎桑站起來,身子晃了晃,差點沒站穩,周絮看這情形,料想他又喝大了,便也不細細琢磨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你喝……咳……咳咳……”周絮剛想去扶他,卻被他一手掐住脖子提了起來,按到身後的酒架子上,酒壇子紛紛墜落,哐哐當當動靜不小。
“要是那日不是白九擋着,殺成了你,便沒有這後來許多破事罷——”黎桑的言行舉止已沒有平日裏慣常的氣定神閑模樣,掐住周絮脖子的手青筋暴起。
周絮處于半窒息狀态,哪裏知道他說的是哪日,只當他喝酒瘋魔了,一吃痛,本能的使出鶴勾拳去拗黎桑掐住他的手腕,本以周絮的武功,怎樣也不可能打脫黎桑的手,可偏偏這一拗,黎桑手忽然一軟,怎麽也使不上力氣,周絮猝不及防地跌落在地,手掌後背被地上的碎瓷渣子劃出無數密密麻麻的小傷口。
周絮算是看出來了,只要與黎桑一道,他十次有八次是要受傷的。
看黎桑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周絮将掌上的血在衣擺上擦了擦,拍拍屁股站起身,故作輕松道:“沒想到我也有敵得過黎桑大俠的一天。”
經過這一折騰,黎桑的酒醒了大半,他看着形容狼狽的周絮,聲音幾不可聞地道:“對不住……”
“多大點事,皮肉傷而已,你在我身上留下的傷還少麽,再說我欠你八條命,你殺我我也不會有一句怨言。”周絮幹笑了兩聲,想緩和這莫名其妙又尴尬的氣氛。
誰知黎桑并不受用,沉默了半響,臉上由紅轉白,嘆了口氣,一副身心俱疲的樣子,放棄般抛下周絮獨自快步出了酒窖。
臨走前冷冷地說了一句:“你就是這一點最惱人。”
周絮本想跟上去,黎桑斜了他一眼,聲音沉沉的,道:“別跟着我。”
周絮愣在原地看着黎桑離去,大概是酒勁未過,他的腳步不似平日穩當,有些晃。
他自個兒卻還沒回過味來。
“你就是這一點最惱人”——到底哪一點,怎樣惱人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沒想到黎桑這心思也是九曲十八彎,卻不願意把話說明白了。
周絮看酒窖被兩人折騰得狼藉一片,嘆了口氣,多留了一錠銀子,暗道一聲辛苦收拾的夥計了,便也拍拍屁股走人。
已過寅時,東邊的天空微微泛白,周絮看自己這身狼狽的形容,後背手心密密麻麻地疼,正尋思着回去後如何瞞過皇上才好。
皇上人精兒似得,想要打馬虎眼兒哪有這麽容易……身邊這些人,一個個都這麽不省心,他周絮算什麽?何德何能?一個青樓長大的十六七歲半大孩子,沒有他們那麽玲珑剔透的心腸,偏偏個個又把他當靶子似的,有事沒事找點茬。
今晚黎桑酒後那些話奇怪得很,我到底說了什麽話他就炸毛了?要知道平日裏他那層正人君子的面皮三把斧子都劈不開,只有酒這種東西,才能讓他把喜怒哀樂擺在臉上罷。
今晚他喝得倒是不淺,三四種酒雜着喝,酒量再好怕是都受不住罷,也不知剛才他真的酒醒徹底了沒……周絮回想起黎桑離開時踉跄的腳步,又覺心裏忐忐忑忑總放不下心來。
哎,罷了,去确認一遍他真沒事,再把他的心思問清楚,我再回客棧也不遲。
料想黎桑那個樣子應該也沒走遠,周絮快步返身回到嘉樂樓,在附件找了片刻,卻不見半點黎桑的蹤影。看來他已經走遠了……正當周絮蔫蔫地準備放棄時,他看到不遠處的巷子口地上有張白晃晃的東西。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張白晃晃的事物,不是別的,正是一張東瀛能面,還恰巧就是那張細眉白皮的萬媚面。
周絮心下一沉,莫不是黎桑出了什麽事罷——
當下便加快腳程,萬分小心地朝小巷深處尋去,走了片刻,看到一個漢子斜躺在路上,周絮蹲下身,看他刀上是的印記,分明刻有衍龍标,這人是宮中的暗閣侍衛。周絮探那人的鼻息,已無呼吸,手指碰他的嘴唇,尚有餘溫。一股寒氣從他背脊上直透下來,周絮立刻奔向巷子深處。
眼看就要走到盡頭,忽而聽到有人嘿的一聲冷笑:“萬沒想到,今兒我們哥兒幾個能見到黎大俠這等狼狽模樣,三生有幸。”
周絮隔着夜色,看到一身白衣的黎桑半伏在地上,背上劇烈起伏,形似困獸,向周圍四五個漢子冷冷道:“朝廷狗賊,居然在酒裏下軟骨散,如此下三濫的手段也不怕日後被恥笑。”黎桑瞪視一圈這些人,面上卻無半分懼色,身陷險境依舊坦坦蕩蕩。
周絮當然知道,江湖上早已絕跡的軟骨散,食用後,兩個時辰內手腳發軟,內力全失,把黎桑之前種種行跡聯系起來,他恍然大悟。
一個漢子嘿嘿冷笑道:“你黎大俠這般神通廣大,不使點手段,我們哪有能耐制住你。”
另一個漢子也得意道:“這軟骨散當真管用,今日我們取了黎桑的命,日後的賞賜怕是花不完,哈哈哈哈——”說着便長刀挺出,向黎桑胸口直刺而去,黎桑勉強側身避開,另幾人使了個眼色,一躍而上,使出游龍陣,将黎桑困住。
黎桑本中了軟骨散的毒,完全放不出半點內裏,手腳又似棉花般使不出力,眼看就要命喪于此了,突然眼前一花,霎時身前多了個人。
周絮手上拿的,正是那個死去的侍衛的刀。
他只學過些拳腳功夫,唯一用過的武器就是削尖的樹枝,還是第一次拿着真刀應戰,敵人還都是宮裏一等一的高手。
讓他殺點宮中小喽啰是夠的,可這暗閣侍衛都是經過非人的訓練出來的,他明知自己不是對手,硬着頭皮也要上罷,拖得一刻算一刻……
周絮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口氣,低低在黎桑耳邊道:“你現在提不起氣力,等下打起來,你先走,我撐着,估計也能撐個一時半刻的——”
“……周絮,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黎桑氣急了吼道,他沒料到周絮此刻會出現,更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等傻話,充英雄也要有個限度罷,以他的那點三腳貓功夫,哪裏是這些侍衛的對手?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表白小天使~
其實有軟骨散為啥不開車呢我也不是很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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