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夢話舊事

皇上這麽精明一個人,當然知道哪能有如此巧合。這鯸鮐一贈,好一個別致的見面禮。兩人當下便互相敬酒,做足禮儀,報了名號。

少年人自稱白九,祖籍京城人氏,後輾轉長居平洲,此行來菇州,原為一嘗鯸鮐美味,卻不想收獲更大,遇到知己。

太子眉毛一挑,聽這話,便知此人為自己而來。

白九也不否認,笑說,他自小被迫離家,後家族敗落,現京城還有一姐姐,想與太子一道進京去探望姐姐。這進京,指的當然是進宮。

皇上看他這容貌,早就猜出十之八*九,原知白家有個獨子,太子妃的弟弟,六歲時被人抱走再沒找到,卻不料此番南下,竟讓他遇到了。

白九知瞞不住他,坦言自小被青衣會收養,雖不曾結誓入會,因為師父是青衣會長老,和青衣會也算是有幹系的。

為什麽不入會呢?白九笑,笑得春風和煦,語氣卻冷冷的。六歲那年他是被青衣會拐走的,只因他是白老将軍的後人,當今朝廷白相爺的兒子,本想害了他性命,後白老前輩覺得這做法太下三濫,才出手阻攔救他一命,也不能把他還了回去,便把悅卿收為自己九弟子,從此便有了江湖上傳說的用毒手段高明狠厲,神出鬼沒的毒聖白閻王九弟子——白九。

青衣會的人處處忌憚他,畢竟,六歲的孩童也記事了,礙于白老前輩面子不好出手斬草除根,最後只得各自小心。後來白老前輩過世,青衣會與他的牽連也就淡了。卻在去年,白九突然以男寵的身份卧底賢王府,這讓青衣會衆人也愕然得很。

菇州一遇,太子與白九相談甚歡,意氣相投,太子更是為白九的琴聲所癡迷,說聽過白九的琴,便再也聽不得別人的。那段日子,太子為白九在菇州買了一處宅邸,兩人一呆就呆了小半個月。

于是,太子微服回宮,身邊暗暗的多了一個人,便是白九。

但此次太子微服回宮不久,太子妃就病逝了,白家也樹倒猢狲散,院子家産都分了幹淨。那些為太子妃醫治的太醫,因為無能,統統被太子下令處死。

過了又不到三個月,先皇駕崩,太子蕭穆之繼位,故事也就先斷在這裏罷。

這就是為什麽,此刻,白九、皇上、周絮會在此處,一起喝茶聽曲。

周絮沉吟了半響,道:“其實,太子妃沒死罷?”

皇上喝了一口茶,揚了揚嘴角道:“是,你那晚在溯月齋不是見着了?”

周絮點點頭,終于解了心中一個疑團,那個面目全非的瘋女子,确實是太子妃沒錯了,心下有些冰冷,冷冷道:“所以,皇兄和白公子,是怎麽把太子妃變成那副……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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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皺了皺眉,饒有興味地看着周絮,淡淡道:“恒之你這是說笑了,把太子妃逼成這副模樣的,難道不是你麽?”

周絮身子一顫,千萬種滋味湧上心頭卻開不了口,這賢王皮囊惹下太多破事,要讓他一一弄明白,非得瘋了不可。

悅卿瞧在眼裏,溫言笑道:“皇上就別提這些了罷,現在的王爺,哪裏知道這些事,都過去了。”說着又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喝了口茶。

皇上眼中一閃而過的遺憾,點頭苦笑道:“是,都忘得幹幹淨淨的了。”說着轉向周絮道:“今晚你和朕就住白九這兒罷。”

周絮剛想推辭,卻被皇上揶揄道:“怎麽,如今恒之連悅卿這兒也住不得了?只有那俊俏公子那才住得?”說着朝周絮一挑眉,淡淡一笑。

好得很,這一招激将法好得很,周絮已經回過神來,道:“臣弟也不想攪了皇兄與白公子的雅興,所以還是告辭罷。”可惜周絮油鹽不進,說着便站起身來。

自己之前對悅卿那點心思多可笑?皇上看在眼裏就像看笑話罷,現在何苦繼續當醜角?周絮心裏自嘲道。

皇上微微眯起眼,笑道:“噢?看來得把那位公子綁了來才行,只是他本事那樣大,恐怕得先打折手腳下點藥罷?”

這番話真是嚣張到極致,周絮氣結,憤憤說不出一句話。

皇上看他這副模樣,又覺好笑,啧了一聲道:“上次白九那些軟骨散,味道不知如何。”

悅卿的臉白了白,偷偷瞧了眼周絮的面色,看他臉色由白轉青,好不精彩,苦笑道:“皇上與王爺鬧不愉快,何苦拉上我。”

周絮握緊拳頭,手臂上青筋暴起,也不知現在這狀況,是這兩人在打情罵俏,還是皇上在調戲他,總之,一言難盡得很……

皇上看周絮這般形容,估計已經到了他忍耐的極限了,朝悅卿使了個眼色,悅卿會意,擡眼望着周絮,柔聲道:“王爺,悅卿有幾句話想同你講——”

周絮心中一顫,稍微緩和面色低下頭,迎上悅卿一雙水光潋潋的眼睛,一愣,一道白袖撫過,一陣似有若無的香氣蹭到鼻尖,周絮只覺一陣軟綿綿的暈眩,眼前一花,便沉入黑沉沉暖融融的泥沼中。

那是一個相當了不得的夢,簡直是周絮這輩子做過最滲人的噩夢。

夢裏,他是一縷游魂。閑閑地飄在賢王府的院子裏,無牽無挂,輕盈自在,月色透骨的涼。轉瞬間,他的魂魄已至賢王的廂房外,從門縫飄進去,卻聽得帳內嬌喘連連,一聲聲旖旎低語不堪入耳,一只手伸出帳外,輕輕一揮衣袖,燭火滅了。周絮倒吸一口涼氣,怕是誰在此行翻雲覆雨之事,非禮勿視,怕是要長針眼,還是快快離開的好。

正當他這縷游魂要飄出窗外的瞬間,聽得帳中人軟軟地道:“恒之,你便是這樣想要朕麽?”

另一人答,音色顫顫道:“想得緊。”

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不,是賢王的聲音。

縱然是一縷微不足道來去自如的游魂,此刻周絮也被驚吓得挪不動身體,仿佛被什麽強大的事物吸引般,周絮的魂魄被拉入屋中,緩緩靠近帷帳。

輕笑細語聲旖旎地纏繞在一起,越靠近,聽得越是分明。

一人道,皇兄,臣弟日日夢裏想你,你可不曾看臣弟一眼,眼裏心裏都是舞兒妹妹。

另一人道,所以現在,朕便入了你的夢罷。恒之你當真是無情得很,舞兒那樣喜歡你,你卻把她當做報複朕的工具。

那人又道,誰讓皇兄不明白我的心意呢?不那樣折磨她,如何能引起皇兄的注意?

另一人笑,恒之當真調皮。

那人也笑,也只有在我的夢裏,皇兄才肯任我這樣抱着,這樣軟柔乖巧讨喜——

周絮的魂魄倒吸一口涼氣,只覺頭皮發麻,好不惡心,卻偏偏天不遂人願,帷帳緩緩被拉開,這翻紅覆浪,香汗沾濡,春光無限的兩人,正是賢王與皇上。

——是,是原裝的賢王。

這是賢王的夢境,周絮,便是入了他的夢罷。

衣衫褪盡,亂發一床,皇上軟軟地躺在賢王身下,眼角眉梢都醞滿風流。賢王将這副腰身緊緊扣住,俯下身去細細品嘗。

隔着蒙蒙月色,一倒一颠,好不風流。比最上等的春宮圖還要香豔百倍。

正當這兩人春魂自亂時,賢王身體一震,猛地坐起來,面色青白嘴唇顫抖,一副怕極了的樣子。原來他懷裏的人兒,已化成太子妃娘娘的面容。紅唇皲裂,淚眼含血,一頭青絲轉白發,面上森冷森冷地笑着,問道,恒之哥哥,你為何這樣怕我,是舞兒變醜了嗎?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在森森的月光裏如一副枯骨。

那賢王想要爬下床,身體卻像被釘在床板上一樣動不得,太子妃戚戚然一笑,将他壓在身下,獵獵紅衣,如同鬼魅。賢王臉色煞白,胸口劇烈起伏,想要大聲呼喊卻發不出聲音,他用手掐住自己的喉嚨,眼角噙着淚,一副痛苦至極害怕至極的樣子。

周絮忍不住朝他伸出手,卻抓了個空,是,他現在只是魂魄一縷,在旁觀這場夢。

女子笑盈盈道,恒之哥哥,我們殉情可好?她如枯骨的手指覆上賢王的手,纏繞住他的脖子,賢王的臉被憋得通紅,咳嗽都發不出聲音,冷汗直冒,一副快要氣絕的樣子,他拼命張口,顫抖着嘴唇擠出幾個字:“舞兒……我……對不起你……”

那女子一愣,留下兩行血淚,手上的力道消失了,賢王試探地動了動手指,發現身子能動彈了,朝女子猛地一推,連滾帶爬翻身下床,喘着粗氣奪門而出。

就在此時,周絮的魂魄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吸力,咻的一下,他的魂魄再次被吸入了賢王身體裏,此刻,他又與賢王合為一體。

“王爺,這是急着去哪?”

周絮一頓,轉身回頭,映入他眼裏的,是悅卿春風和煦水光潋潋的笑容。

周絮像是猝不及防被一根毒刺紮了一下,心口處,突然傳來一陣輕微刺痛。他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

“周絮,你還愣在那裏幹嘛!要我等你多久啊混賬!”

周絮一轉頭,看到一臉氣急敗壞的黎桑,正沖着自己皺眉發火,忽然之間,周絮感覺所有的刺痛所有的恐懼一掃而光,全蒸發掉了。

周絮笑:“黎桑,你終于來啦。”

風清氣爽,雲開月明,什麽都不怕了。

“王爺做什麽好夢呢,這樣開心?”

周絮睜開眼,室內香霧氤氲妖嬈,悅卿嘴角含笑,依在床邊眉眼彎彎地瞧着他。

作者有話要說:

表白小天使這種事怎麽會忘~

恩我的惡趣味,喜歡讓主角受傷和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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