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獄中作樂

秋雨纏綿,兩人四目相對,劍拔弩張,一派肅殺。

許久,皇上沉聲道:“恒之,你這句話,分明是折磨朕。”

周絮充耳不聞,繼續道:“放過黎桑,不然我不會起來。”

皇上擡起手揉了揉太陽穴,皺眉道:“朕容你鬧了兩日,也該折騰夠了罷,這些事,可由不得你。”說着俯下身,拽着周絮的雙肩想要把他拉起來,周絮卻紋絲不動,雙眼直勾勾地看着皇上,從容堅定。

皇上眼中的血絲更多了,他閉目深吸一口氣,站直身子,負手立在周絮面前,一字一句道:“來人,把賢王拖進屋去!”

周絮跪了兩日,哪裏還站得住,是被宮人架着進了屋的。皇上看他膝蓋上鮮血滲出,兩灘觸目的紅,緊握的拳頭指甲直掐入肉裏。

凝滞的血脈逐漸通暢,長久崩着的神經瞬間放松下來,周絮突然感覺眼前冒出了許多星星點點的光斑,看不真切,整個屋子都是晃的,晃着晃着天地便颠倒了過來,眼前一片黑。

宮人替他除了濕透的衣衫,太醫替他查看了膝蓋的傷口,磨得皮開肉綻隐約可見白骨。

折騰了一番,上了藥,灌了湯,包紮好,衆人都退下,皇上替周絮掖好被子,覺得累極了,裏裏外外都累。靠在周絮的床邊也眯了一會兒。

周絮再轉醒來時,天大亮,空氣幹燥微涼,暑熱已褪,也不知昏睡了多久。一擡眼,便看到皇上正背對着他,伏在案上批閱奏折。

許是聽到身後的動靜,皇上轉過身,看周絮睜了眼,便來到他床前。面上從容不迫,那夜的憤怒無措已蕩然無存,雲淡風輕道:“你睡了兩天兩夜。”

兩天兩夜,也就是說距離法場黎桑被捕那日,已經過了四天。

周絮用手肘支起身體,急切問道:“黎桑他現在——”

“好得很。”皇上打斷他的話,揚起眉毛道:“身處地牢還有太醫為他治傷的,恐怕從古到今只得他一個。”

周絮愣了愣,提着的一顆心稍微放了下來,雖然沒能親眼确認,料想皇上一國之君,應該不至于騙他,黎桑現在狀況應該不至于太差。

皇上看他的樣子,無可奈何地揚了揚嘴角:“能把朕逼到這地步的,從古到今,也只得你一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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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皇兄不殺之恩。”周絮擡起眼定定地看着皇上,賭一把。

皇上與他四目相對,一雙漆黑的眸子似深不可測的寒潭,泛着冷光,一字一句道:“朕什麽時候答應過你,不殺他?”

周絮頓了頓,篤定答道:“現在”

皇上挑起眉毛,道:“恒之,你可知,他犯下的罪,即使是朕,要救他也千難萬難。”

“臣弟知道——”周絮毫不遲疑地答道:“所以,救黎桑之事,臣弟來想法子。”

這答案是皇上始料未及的,怔了證,饒有興味道:“你的意思是,讓朕配合着你,做出戲,将那大逆不道劫法場之人,救出地牢?”說罷笑了幾聲,當真荒唐好笑。

“是” 周絮望着皇上的眼裏沒有一絲猶豫。

皇上苦笑:“恒之啊,你可知天高地厚?”

“臣弟只知,什麽是一諾千金,我已答應過,要護那人一世周全。”

皇上的眼光冷冷的,冷到看一眼就足以讓人汗毛直立,可周絮沒有半分膽怯半分退讓,直愣愣的望着皇上的眼睛。

“好得很,護他一世周全,你這樣,等于要朕……一世傷心。”幾乎是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這話。罷了,眼前這人,已不是曾經那人,也正因為不是曾經那人,所以才……

千萬般無奈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去看他罷。”

一塊雕有龍蟠劍身的青銅令牌落在周絮眼前。

在地牢門口候着周絮的,依舊是侍衛總管魏大人,一番恭迎叩拜後,熟門熟路地引周絮入了地牢。

衆人都知道這王爺在禦書房門口跪了兩天兩夜,才換來這道出入地牢的令牌,知道其中必有故事,一路提心吊膽不敢多言,怕觸了王爺逆鱗惹來殺頭之禍。

衆人都一片沉寂,地牢內只得幾盞幽幽的小燈,說不出的陰森壓抑。

地牢盡頭的一間獄房裏,燭火似比別處明亮些,一個人正端坐在角落裏入定調理氣息,手腳都縛着沉沉的鐵鏈,面色略微有些蒼白,唇色褪成淺紅,聽到腳步聲漸近,眼皮也不舍得擡一下。獄房中棉被帷帳俱全,倒也不擔心他受凍。

看到黎桑這個樣子,周絮舒了一口氣。

“王爺,給這反……公子醫治的太醫剛剛離去,藥正在火上煎着。”魏大人眼珠骨碌碌地轉,早就嗅出了王爺和這反賊交情不淺,說出的話自然好聽。

周絮點點頭,道:“有勞魏大人了。”

魏大人賠笑:“不敢不敢,能為王爺辦事是下官的福份。”

一個獄卒打開了牢房的鎖,那人才肯微微睜開眼,輕描淡寫道:“地牢腌臜,不是王爺該來的地方罷。”

周絮朝魏大人使了個眼色,魏大人含笑會意,說去看看藥煎得怎麽樣了,便一溜煙退了出去。

看衆人都退下了,周絮大步走到黎桑身邊蹲下,拽着他的手,手心微涼,鐵鏈咣咣地響,顫聲道:“這段時間受苦了罷。”

黎桑雲淡風輕地看着周絮,從容道:“不礙事,托王爺的福,這地牢倒是比客棧更好住,吃飯療傷都有人悉心照料。”頓了頓,道:“聽聞王爺在禦書房前跪了兩日,王爺千金之軀,自當珍重罷,別為了我一個大逆不道之人這般折騰。”

周絮聽黎桑語氣生分古怪,心想莫不是在生我那日去觀行刑的氣罷?于是站起身子貼着黎桑耳邊道:“跪兩日禦書房的平地算什麽,你讓我跪兩日搓衣板我都給你跪。”

黎桑瞪了一眼周絮,從耳根子到脖子臉蛋都紅透了,看上去終于有些血色,羞怒交加又不得不壓低聲音道:“隔牆有耳,沒個正經!”

對了,這才是黎桑應該有的模樣,周絮壓低聲音調笑道:“反正你都是我的人了,還害什麽臊。”

黎桑擡起手欲打他,拴在他手上的鐵鏈立刻當啷作響,周絮佯作害怕道:“你若打我,那些侍衛可要沖上來了。”

黎桑掃了一眼,果然那些侍衛聽到動靜,都一齊朝他們看來,手按在佩刀上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才憤憤垂下手,瞪着周絮道:“改日再收拾你這張嘴。”

周絮眉開眼笑道:“好,我整個人都等你收拾,除了你還有誰能收拾得動我?”說着便幫他挽起垂在肩上的頭發,渾不在意那些朝他們掃來的驚愕的視線。

周絮的目光沉了沉,黎桑從脖子到鎖骨,目之所及處全是大大小小的傷痕,觸目驚心。黎桑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重新将衣襟攏得嚴嚴實實的,淡淡道:“我自小練武,受的傷是這個幾十倍都不止,不礙事的。”

周絮勉強勾了勾嘴角,道:“是是是,你不在乎,反正心疼的是我。”頓了頓又說:“中秋那夜,你是做好了從此陰陽兩隔的覺悟才……才允許我抱的罷。”

黎桑沉吟半晌,垂下眼道:“王爺走王爺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本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的話,為什麽總讓我碰到你,去哪哪都有你。”周絮打斷黎桑道,不是一路人這說辭,他知道是瞎扯淡的,畢竟,他對悅卿也這麽說過。

“……”黎桑竟無言以對,畢竟确實是他一直跟着……

“你說我無賴也好,混賬也罷,反正今後我就貼着你了,不是一路人也沒用。”周絮死皮賴臉道。

黎桑聽了這話,愣了半晌,搖了搖頭苦笑道:“狗皮膏藥。”

“可不是麽,就黏着你。”周絮深知,對黎桑這樣的人,不死皮賴臉些,他怕是會心生疑慮罷。

黎桑也笑,過了良久,才道:“那你得求你皇兄,讓他給我留個全屍,死相好看些,你給我選個好點的棺材,你就抱着我的屍體兩人日日躲在棺材裏,不許害怕也不許嫌臭嫌惡心,直到腐爛得透透的為止罷——”頓了頓又道:“不留全屍也行,等行刑完,等我死得透透的了,你再一把火把我燒了,灰燼留下,放你枕邊。”語氣輕描淡寫地,就像在說別人的事,卻是在交代身後事,字字虐入骨。

周絮收起嬉皮笑臉,面色終于沉下去,握着黎桑的手道:“我許你,護你一世周全,絕不會食言。”

黎桑沉吟半晌,道:“周絮,要留我活下,皇上也不一定做得到,你倒是敢說。”

“不僅敢說,還敢做,你等着瞧。”周絮半眯着眼,又露出了嬉皮笑臉的模樣。

黎桑本還想說些什麽,幾次開口,欲言又止,最終化作一聲嘆息:“我從來都不怕死,你怎麽就勘不破。”

周絮故意拉下臉,佯作生氣狀:“是,我周絮就是混沌就是看不破不透徹,不像你黎桑大俠這般灑脫,被我抱了一次,說丢下我就丢下我,赴死都不肯說。”

黎桑又氣又好笑,本想着,那夜後,緣分就散了,他做他的富貴王爺,他去他的陰曹地府,要是實在不舍,還可以在奈何橋等他罷。沒想到這曾總是三心兩意的人,此番卻認真固執了起來,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誰說得清。

周絮看黎桑眉尖微蹙,面色比先前略有些蒼白,一副若有所思魂不守舍的模樣,自當他有傷在身乏了,便道:“困了罷?要不歇一會兒。”說着便給他鋪好地上的棉被,棉被是簇新的,幹幹淨淨散發着日光的清香,周絮甚滿意。

黎桑雖內力深厚,受了這千刀萬剮的苦刑也傷了元氣,這一番思付又勞神,确實有些乏了,便依言躺了下來。

周絮替他掖好被子,被子被鐵鏈撩開怎麽都捂不緊,周絮心想,哪天等皇上心情好,求他把鐵索卸了罷。

四目相對,周絮道:“我每日都來看你,你趕緊養好傷,我就帶酒來。”

黎桑點點頭,片刻,沉聲道:“周絮,你要救我可以,但是不準傷了自己性命。”

周絮面色沉了沉,勉強笑了笑道:“好,我答應你便是。”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表白小天使們~~

對黎傲嬌的地牢寵溺圈養模式開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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