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生辰宴飲
這秋越來越濃了,夜來風葉鳴廊,擾得人睡不踏實。
一只鴿子從王府的後院撲騰而起,向西北方向飛去。
“王爺,這生辰您看是——”
“不辦”周絮言簡意赅道。
徐伯足足愣了十秒,方才堆着笑問道:“王爺的意思是,一切從簡麽?”
“簡也省了,兩個字,不辦。”周絮為娼妓之子,親娘也沒記住他具體哪月哪日生的,活了十六七年從沒過過生辰,沒必要,況且這是賢王的生辰,又不是他。
徐伯皺着一張老臉,剛想說不合适,轉念一下,他家小王爺決定的事,他哪裏能扭轉得了,不辦就不辦罷,現在王府上下統共不到三十口人,自己也省心,便忙自己的去了。
生辰這日,風露涼薄,雖然不辦了,但送賀禮的卻絡繹不絕,大大小小的禮品擠擠攘攘堆滿了王府大廳和前院。反正來送禮的這些官員宮人,沒幾個是清清白白的,周絮收禮也不手軟,心安理得的很。
衆禮物中,周絮最最滿意的,是寧王與寧王妃讓人加急送來的兩壇西域葡萄酒,和一對碧玉夜光杯。
周絮将這兩壇子酒提在手裏,夜光杯揣在懷裏,心道,這寧王看似粗枝大葉不解風情,送的禮卻這樣叫人稱心如意,風雅得很,他是有點明白沐音為什麽如此死心塌地了。
正當他準備抱着酒去地牢找黎桑時,海公公來了,帶了皇上的賀禮。
周絮謝完恩典後,海公公道:“皇上說了,這件禮物若王爺瞧着還算歡喜,便與奴才一道進宮,皇上在等王爺呢。”
周絮聽了這話,心下雪亮,皇上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今兒不讓他去找黎桑了,也罷,畢竟是他有求于皇上,而且當下黎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皇上的賀禮裝在一個三寸來長的樟木盒子裏,周絮打開盒子,覆着厚厚的綢布。
海公公忙道:“王爺當心,仔細別傷了手罷。”
周絮聞言,小心翼翼地剝開綢布,一陣寒光逼人,正是黎桑的佩劍,周絮輕輕拂過劍身,不知不覺地揚起嘴角,這禮物,十足十讓他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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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絮知道這劍是黎桑的寶貝,等幫他脫了身,便還給他罷,想着想着眉開眼笑的,甚是歡喜。
海公公在一旁看在眼裏,笑道:“皇上待王爺,真真是再親厚不過了。”
當下周絮便與海公公一道進了宮。
周絮日日貪睡到已時才爬起床,到皇上的禦書房時,早已過了宮裏的用膳時間,皇上卻破了規矩等他一道用膳。
“料你肯定犯懶沒吃早點,餓了罷?”皇上看周絮心情甚好,知他對自己送去的劍很滿意。
“今早領了皇兄的賀禮,歡喜得都忘了餓了,還是皇兄待我最好了。”周絮眉開眼笑道,他心情好起來,便舍得與皇上油嘴滑舌兩句,讨皇上歡心。
“你說得倒是好聽,嘴上一套心裏一套的,朕被你唬慣了。”皇上搖頭笑,雖然知道他油腔滑調的毛病,還是受用得很。
十一二樣小菜擺上桌,皆色香味俱全,皇上道:“午膳清淡些,恒之且将就着吃,上次你請朕嘗了暹羅國菜肴,朕今兒特意請了東瀛廚子,晚膳嘗嘗東瀛風味罷。”
周絮立刻來了興致,早聽說東瀛料理鮮美精致,形多樣、器精良,卻始終沒機會一嘗,今兒怕是有口福了,笑道:“臣弟早聞東瀛料理細膩精致,一直想嘗嘗,此番當真是讓皇兄費心了。”
皇上揚了揚眉毛道:“朕若不費點心思,恒之今兒怕是也要與那位黎桑公子過罷。”
周絮幹幹地笑了兩聲,抹了抹額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膳罷,天上飄來幾片黑雲,原本晴朗的天下起了淅瀝瀝的雨,更添寒意。兩人被困在屋裏,索性打發時間下了幾局棋。
“臣弟不知這輩子能不能贏皇兄一局了。”周絮輸得心服口服,如果說他與黎桑是棋逢對手,那與這皇上下棋,卻是十分力不從心的。
皇上面上微笑着,不置可否,雲淡風輕地收起棋子。
沉吟片刻,雨打窗臺噼啪響,皇上佯作生氣道:“恒之你故意沒使出全力罷,無趣得很,不下了。”
周絮苦笑:“皇兄棋藝精湛,臣弟就算熬得頭發白了也贏不了,哪有不盡力的道理。”
皇上不言語,屋內檀香清冷缭繞,微微的雨光透過窗紙,一片沉靜。收了棋子,兩人靜默半晌,喝茶。
“日子定在這月初十六,恒之,你可準備得周全了?”皇上語氣依舊淡淡的,看着周絮的眼神卻透着一抹寒意。
周絮愣了愣,從容道:“還有十日,足夠了,省得夜長夢多——”喝了一口茶,聲音有些發顫:“多謝皇兄不殺之恩。”
沉吟半晌,嘆了口氣:“朕雖不殺他,也不能夠放你兩一起走,總要給一朝臣子個交代。”
周絮嘴角揚了揚,與皇上四目相對,眼裏都是感激道:“臣弟明白。”
皇上定定的看着他,垂下眼,嘴角幾不可察地揚了揚:“不成全你們神仙眷侶浪跡江湖,當然,也是出于朕的一點私心。”
“……”
“所以,恒之,你現在恨朕了罷。”幾乎是自嘲的語氣,皇上笑道。
周絮愣了愣,展顏一笑道:“不會,總不能讓我一個人把便宜都占了去。”這句話,周絮是十足的真心,沒有半點虛情假意。這點透徹,總還是有的。自古買賣,都講究公平交易,以他的命換黎桑的命,還讓衆人心服口服,不虧。
皇上嘴角抽了抽,也笑:“你透徹便好,朕看你這般乖覺,賞你個全屍倒是使得的。”
周絮咧了咧嘴,沒有半分勉強,道:“請皇兄務必給臣弟留個全屍,畢竟這副身體,确實是賢王的沒錯。”
皇上沏茶的手顫了顫,幾滴水落在桌上:“你若不在了,朕要這副身體又有甚麽意思呢……”
“……皇上是從什麽時候,覺察到我不是賢王……”既然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他再叫皇兄,就不大合适了。
“從見你的第一面,朕就知道了。”第一次見這人,諸多言語試探,不過只是為了求證而已,心下早就分明,畢竟,他和賢王沒有半分半點的相似。
周絮頓時開朗,卻又不甚明白,皇上既然早就知道這軀殼裏換了魂兒,為什麽還待他這般親厚?
罷了罷了,細想了累,反正就快要還回去了。
兩人心知肚明,再沒提此事。
為了細致體驗這頓東瀛料理,宮人還特意收拾了一間日式庭院。
院子裏紅楓掩映,翠竹流觞,一方細水浮紅葉,禪意深幽。屋檐挂着幾許風鈴,和着雨聲叮當作響,幽幽切切。一花一木,皆是風骨。
周絮為皇上打着傘,在院子裏流連了番,皇上道:“夏天的時候,這院子裏開滿紫陽花,好看得很。”頓了頓又道:“可惜恒之你大概看不到了。”
周絮不言語,将傘微微朝皇上那邊傾斜,水嘩嘩地濺到他肩上,微涼。
推開格子拉門,脫了靴,兩人在卓袱臺相對盤坐而下。
一女子跪坐在屋角,抱着三味線,發髻厚重,面上粉白豐腴,小巧紅唇,微微低頭,露出後勁那一寸白嫩光滑的肌膚。
周絮見這形容打扮新奇得很,不覺多看了兩眼,皇上看了看那三味線女子,又斜眼瞧了瞧周絮道:“恒之喜歡?”
周絮回過神來調笑道:“東瀛女子确是別有風味。”
料想這不過是男子間略輕浮的玩笑話而已,卻不料皇上眉毛一挑,笑道:“恒之倒是多情得很。”
周絮回過味來,不言語,替皇上沏了杯茶。
“說起來,若不是出了黎桑公子這事,恒之可知,朕給你準備的賀禮是什麽?”皇上看着周絮笑道。
“皇兄準備的,定是好東西罷。”看這皇上的笑容,周絮心中莫名忐忑。
皇上看着他的眼神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原本朕,是打算把悅卿送與你的。”
周絮的身子微微顫了顫,勉強笑道:“皇兄說笑了,悅卿他又不是東西,怎能說送呢。”他聽不出皇上這句話中,幾分真幾分假。
皇上笑,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後才道:“後來朕想,比起悅卿,恒之大概更喜歡那劍罷,愛屋及烏,朕可猜對了?”
“一人一物,怎能比較,皇兄送臣弟的劍,臣弟是十足的歡喜。”
皇上看了他一眼,笑,沒再言語。
東瀛料理清淡雅致,講究食物本身味道,一套下來,湯、飯、向付、煮物、燒物、吸物、八寸、香物、果子,一絲不茍,意境十足,就是填不飽肚子。
膳罷,取了清酒溫了溫,倒在青瓷的杯子裏,風雅溫醇。
“今日你生辰,就陪朕喝兩杯罷。”
周絮看皇上已替他斟滿了一杯微溫的清酒,又不好推辭,笑道:“只這一杯罷,皇兄也知臣弟酒量——”
“喝醉也無妨。”皇上打斷他,揚起嘴角又道:“或者說,朕今日就想讓你喝醉。”
周絮的笑凝在臉上,愣了愣,轉又笑道:“好,臣弟恭敬不如從命。”仰頭一杯酒見了底,清酒偏淡,入口綿,落口甜,最是怡情。
三味線之音悠悠切切,雨聲穿透弦音,混着落秋沉香與酒氣,黃昏将盡,夜色漸濃。
三杯兩盞下肚,這間清淡雅致的屋子變成一艘船,周絮坐在船上,一道浪打過來,搖搖晃晃搖搖晃晃,站不穩一個踉跄,一人攬住他的腰,對他眯起眼好看地一笑道:“恒之,可是喝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表白看文小天使~
和食粗略參考了一下懷石料理ORZ
昨天忘了告訴大家,菊花茶貌似可以治針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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