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出走

許果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被他一把推開,轉了個方向,直直地推出去。

她咬咬牙,抓着二花就走。

“老師,老師,沈哥哥他……”小孩子吓壞了,一邊跟着她跌跌撞撞小跑,一邊不舍地回頭看。

“別哭了。”許果面無表情地繼續快步走着,手臂伸過去,用袖子在她的臉上擦了兩下。

二花沒見過這樣的許果,愣生生地抽抽嗒嗒着,沒再吭一聲。

身後一直沒有人再追上來,許果帶着二花,跑累了就走,走一會兒再跑,一步也沒停過。憑着指南針,她準确無誤地帶着人出了那片林子,看到了遠方白水村模糊的輪廓,然後從衣兜裏拿出對講機來。

微弱的信號發出刺耳的雜音,距離太遠,還是接不通。

“老師!”二花陡然被松開了手,慌張地叫了一聲,許果丢下她,舉着對講機邊往前跑,邊找着信號。

嘶啞的信號雜音,呼呼的風聲,交織在耳邊,許果全然感覺不到累,奮力往前跑着。

那信號聲忽然之間斷了,寂靜一秒後,傳來一聲久違的應答:“喂,沈先生?”

“是我。”許果出聲時才發現她的嗓子已經幹澀得不像樣,嘴唇也幹得開裂,她舔了舔唇,血腥味在唇腔中彌漫,被她生生咽下。

小方聽出她的聲音,很是驚訝:“許小姐?”

“快去找沈星柏。”她終于體力不支,俯下身去,不顧腳下的草地還潮濕,腿一彎,坐到了地上。

小方立刻警覺:“發生什麽事了?你在哪?”

二花奔了過來,扶住了她,一下一下地在她背後扶摸,幫她順氣。

她們沒有回家,萬一那孩子的父母找過來,一定是先去家中找。

兩個人互相攙扶着,去了沈星柏的居所,小方下來接人,被她們狼狽的樣子吓了一跳:“沒事吧?”

“我已經派人過去找了,直升機也去了兩架。”小方開了門,“你們就在這兒等,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們。”

許果什麽話也沒說,連着喝了三大杯水。

二花更是累暈暈地坐在地上,小方臨出門前折回來,把她抱起來往沙發上放:“地上涼,二花身上又不髒,直接坐上面沒事。一會兒跟許老師去洗洗澡,冰箱裏有吃的自己拿……”

“你快去。”許果又倒了第四杯水。

小方連聲應着就關門走了。

許果對着杯子喝了幾口,慢慢放下來,身體随之一同往下,她漸漸跪坐在茶幾前,手臂搭上去,半個身體都耷拉在上面趴着。她很累,一動也不想動。

二花靠過來,依偎着她,一只小手輕輕地摸着她的頭發。

不知道此刻的沈星柏,怎麽樣了呢?

他能順利從那些人手中脫身嗎?

許果不太敢往深處想,又不得不去想。她閉了閉眼,伸手抓到二花的小細胳膊。

“肚子餓嗎?”很久以後,她爬起來,帶着那孩子走到冰箱前,從裏面拿出一只粥罐頭,打開了,讓那孩子一個人坐着慢慢吃。

“真好吃,比外婆做的臘八粥還好吃。”小女孩的眼睛因為香甜的食物又重新發出了光亮,可還沒過幾口,她就眼巴巴地擡起了頭,“許老師,沈哥哥會不會出事?”

許果說話有氣無力:“我也不知道。”

“都怪我。”二花悲悲戚戚地放下了勺子,“對不起,都怪我。”

許果伸手就摟過了她:“不是這樣的,不是你的錯。”

“老師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她喃喃地道,把腦袋與那孩子的腦袋挨在一塊,“誰也不能傷害你。”

她說出來以後,心口猛烈地一個跳動,讓她靜下來,慢慢咀嚼自己剛才說了什麽。

“誰也不能”。這四個字忽然與腦海深處的某句話重疊,勾出了遙遠的記憶。

刺耳的笑聲四面八方湧上來,蓋過她的視線。

“嘻嘻,許果,讓我看看你的成績單——又是年級倒數第一,瞧瞧這次班裏的平均分被你拉低了多少,你怎麽好意思還留在這兒呀?”

“說老實話,靜安不适合你,你應該早點回你的農民子弟學校,找你那群殺馬特小姐妹玩,哈哈哈哈哈!”

“不是我說你,你臉皮怎麽這麽厚?要不是有小愛的爸爸捐錢建游泳館,你早被學校勸退了。”

“啪!”一只紙飛機砸中其中一個女生的腦袋,她們的笑聲戛然而止。

衆人回頭,看到教室門前站着的少年。逆着光,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宛若畫家寥寥幾筆後,無意之中創造的精美留白。

“沈星柏你……”那個女生撿起飛機,一陣惱怒。

“抱歉,我不小心的。”沈星柏毫無愧疚感地對她說,不痛不癢,充滿嘲弄,“能不能幫我打開,讀一下第一行的數字?”

那女生緩緩打開紙飛機,原來是一張班級成績排行表。

排在第一的,赫然就是沈星柏。

那次聯考的題目很難,普遍的班級均分都不太高。

但可怕的是,他有兩門成績都是滿分,總分足足甩出第二名一道馬裏亞納海溝。

“她落下的平均分,我替她考回來了。”沈星柏的目光風輕雲淡地從女孩的頭頂掃過,他撂下一句話,“以後誰也不能找許果的麻煩。”

誰也不能找許果的麻煩。

女生們吃了癟,理虧,敢怒不敢言,只能悻悻地四散開。

許果想到這裏,忽然笑了,笑得苦澀,眼淚都要掉出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對這句話的含義有所頓悟。二花不解地望着她:“老師,你怎麽了?”

後來,再從樓梯間偶然碰見時,沈星柏說:“不是為了你。”

“嗯?”許果歪過了腦袋。

“說那些話,不是為了你。”少年清冷的背影對着她,陽光灑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許果腼腆地說:“嗯,我知道的。”

那時,她居然真的相信了,想當然想當然,他突然之間的正義,當然不是為了她。

而是因為,她是辛愛的姐姐,他喜歡辛愛,自然是會幫她說話。

“我只是讨厭這個地方,”她剛要轉身走時,他卻又聲音低低地說道,帶着對世界的遲疑,“讨厭這裏的每一個人。”

“每一個人?”許果很吃驚,不是因為她也是這“每一個人”中的其中一個,而是,他應該不至于還讨厭辛愛吧。

“嗯,每一個。”少年轉過了身,睫毛低垂,最後一句聲音很小,近似呢喃,她還是聽見了,“除了你。”

前後矛盾、不能自圓其說的沈星柏。

理解能力低下、果然不愧是成績墊底特困生的許果。

許果挨着二花,痛苦地笑了半天。

等感覺到體力恢複了一點兒,她起身去拿了對講機,扶着牆壁往外走。

二花要跟着她,被她往裏面推:“你就留在這裏,把門拴好,不管誰來都不要開門。”

門最終在身後小心地拴上,夕陽已經落盡,外面的燈寂寥地亮了一路。

許果走得很慢,她的思維鈍鈍的,想不出此刻她能做些什麽。她只知道自己沒辦法待在屋子裏,徒勞地等着消息。

對講機卻在此刻忽然響了,那邊傳來幾聲“喂喂”:“許小姐,聽得到嗎?”

“找到了嗎?”許果像抓到了一線希望,脫口而出。

“前面的人已經走到了五裏村口,說是路上沒遇到沈先生,正準備去村裏挨家挨戶問問。”

小方還在彙報着情況,“咣當”一聲,許果手裏的對講機摔在腳邊。

“你人在哪?我這就去找你。”她呆了一刻,迅速撿起來問。

“您別亂來,這麽晚了,過來也幫不上忙——”許果手裏的對講機還在叽裏呱啦地阻攔着,她完全沒聽,跑在路上,一瘸一拐。

一排斑駁的人影,從不遠處的燈下,投射過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那群人走近,其中一個認出了她:“許老師?哪兒去啊?”

是村長。

許果懵懵地看着那群人,一眼看到村長身邊的高個男人的臉時,以為自己看錯了,是在做夢。

村長的解釋,慢慢把她拉回了現實:“噢,聽張校長說你們去找學生了,怕你們迷路,我就叫了兩個小夥子也過去瞧瞧,路上遇到沈先生就一起回來……咦?!”

這麽多雙眼睛,衆目睽睽,許果一個箭步就沖了過來,撲進沈星柏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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