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回歸

許果再也忍不住,雙手掩住了唇,眼淚奪眶而出,在這個炎熱的夏日午後,哭成了個淚人。熾烈的日頭打在她的後背,她哭得肩頭一聳一聳,淚水順着指縫淌成洶湧的河流。

沈星柏躊躇不定地張開手臂,剛要抱她,她先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他怔了怔,随即抱住。

出租車停下又開走。不明所以的許諾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蹲下身玩地上的石子。

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兩個人——心碎的女孩和她溫柔的戀人。

“下次什麽時候再見呢?”撫着她的頭發,沈星柏無可奈何地嘆息着,“如果我想你了,可以來找你嗎?你還會把戒指扔掉嗎?”

許果哭得不能自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舉手用力在他肩上捶打了好幾下。他這才笑笑:“其實我知道你不會,你沒有那麽狠心。”

“我……我只是不希望,你總是為我的事忙碌,”許果抽抽嗒嗒地開始回答他的話,因為哽咽而語不成調,“你有你的,有你的事業。”

她去鷺大,他就放棄了軍航。她母親無所依傍,他就舍掉學業,早早打拼。她躲進深山,他就跟過來,修建公路。他的付出對她而言太過沉重,她于心不忍,也生怕他在得知她進了靜安以後,又要做出點什麽。

“我知道。”沈星柏輕聲說道,然後把她抱得更緊,柔聲哄着她,“那這一次就讓你自己來,好不好?”

說出這樣的話,不知道沈星柏下了多大的決心。她心裏在想什麽,他全部都明白。

許果淚眼模糊地點點頭。

“我去做我沒做完的事,你也去做你想的事。”沈星柏捧起她的臉,在她額頭上吻了吻,“你要保重。”

他們不再冷戰,也不再争吵,這次終于是一次帶了希望的離別。許果帶着許諾坐上車,沈星柏站在路邊目送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

“老師。”許諾這才有了聲音,帶着一點小小的委屈和撒嬌。

許果偏頭:“怎麽了?”

“抱抱。”她軟軟地說着,許果剛伸出手,她就挂了上來,緊緊地挨住。

“雖然不知道老師和沈哥哥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我總覺得好難過好難過。”這小孩子懵懂地問,“你們是要分開了嗎?”

許果摟着她的肩膀,用臉在她頭發上蹭了蹭,搖頭:“不是。”

“不是要分開,只是老師要學着長大了。”許果說。

“長大?”許諾覺得好新鮮,也很是不解,“嘻,老師本來就是大人啊。”

“大人不是完美的。”許果告訴她,“人的一輩子都在成長,即使是大人也一樣。”

“嗯。”許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轉眼,開學的日子就到了。

靜安中學高一新生的開學典禮上,邀請來了紀城各界名流人士,最令人矚目的,莫過于那位在所有人都發言完畢過後,作為壓軸被請上臺的女孩。她一出場,已對漫長的典禮感到疲勞的學生們,一個個眼睛又重新亮了起來。

“大家好,歡迎來到靜安。”那女孩款款走到臺前,露出優雅而知性的一笑,“我是你們的學姐,辛愛。”

臺下即刻掌聲如雷。

辛愛新剪了短發,瘦削的臉型愈加精致而出塵,她穿着剪裁合身的白色西裝,短裙被長褲取而代之,顯得利落而從容。在最近的一段時間,她忙碌于奔走各地,為女權發聲,也為自己博得了不少關注。

她在校的時候,就是靜安的風雲人物,畢了業以後,更成了堅強獨立的女性代表。靜安中學一屆一屆過去,仍有她的傳說,女生視她為偶像,男生視她為女神。難以想象這群孩子在看到她時,有多麽激動。

“該向大家說的話,前面的幾位老師都說完了。那麽,我該與大家分享點什麽呢?”辛愛笑容可掬地掃視着臺下,“我就送給各位一句話吧,人成長的第一步,是學會原諒,與過去的自己和解。”

最後兩個字從辛愛唇齒間發出,許果恍惚感覺那束目光朝自己的方向投過來,看到了她。但無暇多想,掌聲再一次轟動,掀翻了頭頂上高高的天花,她夾在掌聲中,和所有人一起鼓掌。

典禮結束,許果跟在人群之後,走出了禮堂。

辛愛是從後面快步追上來的,邊跟上她的步伐,邊叫着她的名字:“許果,你也在這兒?”

“我剛入職做了老師。”剛才聽發言的時候,許果就總覺得她在望着自己,倒是沒想到,辛愛是确實看到了她。

“看來你去支教,還是有用處的。恭喜你了。”辛愛笑了笑,似乎要同她表示友好,許果也淡淡地笑了。

“謝謝。”許果說,但她無暇和辛愛閑聊,十分鐘後,她就要去給她的學生們開第一次班會。

辛愛卻仍然不急不慢地跟着她,關心地問道:“你和沈星柏,還好嗎?”

她看看辛愛,女孩忽然反應過來了似的,惋惜地道:“噢對不起,我忘了你們已經分手了。”

許果沒說話,品着這句話裏也許蘊含的其他的意思,腳下的步伐沒有停。

“沒有沈星柏,你過得應該不太容易吧?以後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可以來找我。”辛愛今天的态度,有些反常,反常的好。

“你好像誤會了,”許果終于停下了腳步,“那會兒我們只是鬧了個別扭。我太任性,他明明為我付出了很多,好在,他也從來不會真的怪我。”許果說話時低了會兒頭,沒看見辛愛臉上的表情變化,而當她擡起頭後,辛愛又立刻強行恢複了微笑。

“怎麽?辛愛,是不是上次投資的事情沒有談下去?需要我去幫你跟他說說嗎?”許果認真地問。

辛愛笑容凝固了一會兒,才回答:“……不用。”

“那我去教室了,再見。”許果也就告了辭,頭也不回,留下她一個人在那裏,徒勞地幹瞪眼。

許果走到教室後時,她的學生們已經在裏面自發選了座位,等着她的到來。上課鈴聲還沒打響,教室裏鬧哄哄的一片。

她從後門走向前門,零星有幾個學生看到她,卻沒有人停下說話,依舊在眉飛色舞地聊着天。

“異父異母啊,《灰姑娘》的故事知道吧?”

“不就是繼母帶着姐姐,嫁給了灰姑娘的父親?噢,是不是那個死了好多丈夫的寡婦?”

“白寡婦!是她是她!”

“白寡婦是誰?”

“哈哈哈哈哈哈……”

不和諧的聲音湧入耳朵,許果怔了怔,走進教室,上課鈴聲适時響起,那些學生們這才安靜下來。

十分的安靜。

這安靜不像是出自于良好的自律,而是隐隐帶着另一種含義,比如也許,是示威。

她的學生們,齊齊地盯着她。

許果走上講臺,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轉過身來,才開始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許果,未來三年,我将擔任你們的班主任,同時負責教各位生物,希望和大家相處愉快。”

臺下仍然是靜悄悄的。

許果攤開花名冊:“班會之前,我先點一下名,對各位有個初步認識。”

“許老師!”這時臺下有位女生出聲發問,“據說,你和辛愛學姐是姐妹?”

許果看向了她,很漂亮的女孩子,擁有姣好的面孔,起來純良而無害,仿佛問這話僅僅是處于好奇。

“請注意課堂紀律,并且不要問與課堂無關的問題。”許果再次拿起花名冊,她的話倒是起了作用,又一個女生發了言,這次,是先舉了手的:“老師。”

“老師,我聽說螳螂交·配的時候,母螳螂會把公螳螂當作食物吃掉,這是真的嗎?”話裏的隐喻不能更明顯,滿滿都是挑釁。

許果選擇了冷處理,點出了花名冊上的第一個名字:“周永然。”

“到……”一個男生猶猶豫豫地應了她。

那個女生卻還是不依不饒:“怎麽了?我舉了手呀,而且問的是生物問題,老師,你是生物老師,對吧?”

許果深吸一口氣,面向臺下幾道挑事的眼神。

他們不過還是孩子,就已經有了這麽大的惡意,并且毫無自知。

她旋即卻又釋懷,轉過身,在黑板上又寫下五個字。

“在生物科學中,存在有這樣一種現象,當人們近距離觀察螳螂交·配的時候,發現雌性螳螂會把雄性螳螂吃掉,于是很長一段時間裏,人們認為,螳螂的繁衍天性如此。”許果看着那女生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話鋒一轉。

“但後來才發現,在他們的視線之外,鮮少出現雄性螳螂在交·配過程中被吃掉的現象。雌性螳螂會吃它的配偶的真正原因,是因為被人類這種陌生的龐大生物所注視,引起了它們的恐慌。這叫做觀察者效應。”許果波瀾不驚地解答完畢,手指指過她剛才寫下的板書。

“還有沒有別的問題?”她四下再看,教室裏鴉雀無聲。

她重新拿起花名冊:“現在我們繼續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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