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空降
謝觀沒想到的是,他對白導的慰問還沒送出去,反倒先被白鷺洲先找上了。
下午他跑完通告回家,鞋子都沒來及換就接到了白鷺洲的電話。白導跟他熟了之後,連客套這一步驟都省略了,開門見山地問:“謝觀,你認不認識玄都影業的霍總?”
謝觀現在一聽見姓霍的就條件反射地緊張:“霍總……我倒是認識一個,但他不是做影視行業的啊。”
“我看一下名片……霍至容,”白鷺洲問,“是這個嗎?”
謝觀想起那位管霍明鈞叫哥的藍越俱樂部老板,上回聽聶總說他好像叫“霍至寬”。霍至寬霍至容,這兩名字一聽就是兄弟,絕對跑不了。
他的小心肝忽悠一顫,心說:“不會吧?”
白鷺洲沒等到他的回答,也沒追問,繼續道:“慶瀾昨晚酒駕的事你聽說了吧?這幫孫子過年玩嗨了,半夜開超跑在大街上飙車,聽說連特警都驚動了。他是咱們電影的男主角,出了這麽大的事,和潤這邊連夜找星輝要說法。結果你猜怎麽着?星輝要求再塞個他們的人進來,要不然就聯合思越傳媒一起撤資。”
謝觀低聲爆了個粗口:“太不要臉了。”
“誰說不是呢,”白鷺洲悠然嘆道,“本來按照我的意思,電影攤上這麽兩個爹,以後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少幺蛾子,幹脆人工流産算了。結果今早公司告訴我,他們聯系上了一家新的投資商,就是玄都影業,人家直接空降過來,把思越和星輝全踢出去了哈哈哈。”
白鷺洲毫不掩飾她的幸災樂禍,然而謝觀完全笑不出來,幹巴巴地問:“那男主角呢?”
“換成了紀峰。”白導說,“他今年剛從華譽解約,自己出來開工作室,跟玄都影業之間有合作,那邊直接就把他推薦給我了。”
謝觀心裏提着的一口氣稍微松了些:“玄都影業是什麽來頭?以前沒聽說過。”
“別問我,”白鷺洲笑得十分揶揄,“我還想問你呢。”
謝觀:“我很無辜啊。”
白鷺洲:“玄都影業早不來晚不來,怎麽偏偏跟預料好了一樣踩着點從天而降,還踢走了那兩個傻逼?你覺得他是見義勇為、還是替天行道?”
我覺得他是腦子不好……
謝觀一邊深呼吸,一邊說:“可能是猴子請來的救兵吧。”
白鷺洲:“少年,嘴上積點德,說誰是猴呢?我看你以後是不想在劇組混了。”
白導正色道:“這事落在誰頭上都得犯嘀咕,我本來以為玄都影業是紀峰身後的大金主,後來跟上面打聽了一下,那邊沒深說,但我聽他們話裏話外的意思,玄都影業八成是來給你撐腰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謝觀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種砸錢捧人的事霍明鈞絕對幹得出來,他老人家口口聲聲“交給我來處理”,合着到最後還是簡單粗暴的大款捧小明星那一套。
不,也不完全是“簡單粗暴”。起碼霍明鈞還知道找個代理,拉個說的過去的演員打掩護,沒有直接把謝觀捧成本片男主角。就沖這點,謝觀還得謝謝他手下留情。
“我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謝觀尴尬地說,“抱歉白導,我們事先沒溝通過,突然來這麽一出,幹擾了您原本的安排,真的很抱歉。”
白鷺洲被他率先道歉的反應不輕不重地觸動了一下。她當了這麽多年導演,見慣了背後有靠山的演員耍大牌、不敬業、搞特殊化。大小劇組仿佛已經對“帶資進組有特權”這個設定習以為常,演員本人心氣也比普通演員高出一截。可按理說,大家都是一樣的工作人員,哪有什麽高下之分?這些人憑什麽覺得投了兩個錢(還不是自己出的),他們就是劇組的天王老子了?
謝觀是白鷺洲從業這麽多年來,遇見的第一個為這種事向她說抱歉的演員。
“說什麽呢,人家雪中送炭,我們高興都來不及,”她怔了幾秒才回過神來,調侃道,“你簡直咱們劇組的福星。就沖玄都影業踢走了星輝和思越這兩顆老鼠屎,我應該給他們送面錦旗。”
“您別助長歪風邪氣了好不好,”謝觀無奈地笑笑,“那先這樣,我去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白鷺洲默默地收了線,坐在空無一人的工作室裏出了會兒神,随手點開從何導那裏拷來的未剪輯原片。
無論是謝觀,還是他背後那位不露面的金主,哪一個都非池中物。謝觀有這樣的人品,這樣的資質,又有足夠強大的後盾支撐,哪怕現在還是個不出名的演員,以後的成就卻絕不會止于“演技好的小鮮肉”。
西華已經出了“一帝雙後”,如今發展勢頭正如日中天,難保不會在這幾年內湊齊個“好事成雙”。
這個數年未至的彩頭,會應在謝觀身上嗎?
謝觀打霍明鈞的手機,那邊卻在占線。他只好先把這事放在一邊去洗手做飯。從宿舍搬出來後謝觀一直自己一個人住,養成了個吃飯時看手機的壞習慣。他一邊喝粥,一邊用手機百度了一下玄都影業,發現去年11月份恒瑞投資集團确實發布過一個公告,宣布收購原羅曼世紀影視公司全部股份,更名為玄都影業,成為集團旗下全資子公司。
謝觀這才想起剛認識的時候,霍明鈞确實跟他提過集團在籌備影視投資公司,但那時他沒放在心上。後來這個收購公告發布也沒激起多大水花,是因為同一時期恒瑞集團還搞了另一個大新聞:霍明鈞去港島談的生意終于敲定,他們出資近200億,買下了港島隆豐集團持有的、包括一整棟寫字樓和數個中央區商鋪的不動産項目。
這件事可比一個小小的影視公司引人注目多了,也正因此,當玄都影業以強勢姿态空降《碧海潮生》電影項目,相關方一時半會竟然都沒搞清楚這位大金主究竟是何方神聖。
霍明鈞此時沒閑着,他的手機保持着通話狀态平放在書桌上,聽筒裏源源不斷地飄出霍至寬的念叨。霍明鈞翻看着公司文件,時不時地“嗯”一聲假裝自己在聽,那頭霍至寬立刻就能跟吃了炫邁一樣再長篇大論上十分鐘。
“哥,你是我親哥,”霍至寬唠唠叨叨,“我知道你要給你那位小朋友撐腰,但你好歹替容容考慮一下。他一個清清白白、年方二八的未婚男青年,剛上任就跟個腦殘霸道總裁似的砸錢捧明星,還是個男的,這要是傳出去,容容以後還怎麽找對象?”
霍至寬和霍至容是霍明鈞三叔的兒子,兄弟倆雖然不是一個媽生的,但霍至容由他哥一手拉扯大,跟親的沒什麽兩樣。霍至寬交際廣泛,手腕圓融,手裏握着獨立于恒瑞集團之外的藍越俱樂部。霍至容剛從國外念書回來,在恒瑞做了一段時間的管理崗助理,年前被霍明鈞抓去玄都影業挑大梁。
兩兄弟的親爸爸、霍明鈞的三叔霍中廷,他的感情史就是一段不斷磕後悔藥的心路歷程。他跟霍至容的媽是初戀,後來卻在家中長輩的安排下娶了霍至寬的媽。到三十五歲,此人對初戀念念不忘,決心做一名“沖破封建包辦婚姻,追求自由戀愛”的進步男中年,于是毅然與發妻離婚,把初戀情人娶回了家。
結果等霍至容出生,他突然又幡然悔悟,覺得前妻才是他的真愛,遂搖身一變,給自己加了個“浪子回頭”人設,與第二任老婆離了婚,從此踏上了“漫漫其修遠兮”的複婚之路。
攤上這麽不靠譜的父母,兩兄弟相依為命,感情不好就怪了。
霍至寬在外人模狗樣,灑脫如風,實則是個弟控晚期。原本霍至容要去玄都影業時他就不樂意,唧唧歪歪地嫌這嫌那,嫌工作太累、圈子太浮躁、心術不正的人太多,仿佛他的寶貝弟弟不是去當總裁的,而是一朵白蓮花掉進了大染缸。後來迫于霍明鈞的淫威和霍至容的軟磨硬泡,主要是見不得弟弟失望,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屈服了。
然而他還是不放心,玄都影業這邊一有風吹草動,當事人還沒怎麽着,他先坐不住了,一個電話追殺到霍明鈞這裏。
霍明鈞翻過一頁打印紙,慢悠悠地說:“說清楚,誰是‘腦殘霸道總裁’?”
“喲,原來你在聽啊,”霍至寬道,“不是自家孩子不知道心疼,你怎麽能讓容容幹這種事?!”
霍明鈞正想告訴他那是你弟弟,不是你兒子,電話提示欄裏忽然開始閃爍,顯示有人正打進來。霍至寬那邊也換了人,一個清澈的年輕男聲打斷了霍至寬的叨叨:“行了,跟個碎嘴八哥似的,你不渴嗎?喝點水。”
他對霍明鈞道:“大哥,你忙你的吧,我哥這邊我來跟他說。”
“好,”霍明鈞知道這是救兵到了,“我先挂了。”
他翻開未接來電,兩個,果然是謝觀。
霍明鈞回撥過去,謝觀接的很快,聽聲音倒沒什麽異樣:“在忙?打了兩次都在占線,是不是打擾你了?”
“沒事,現在不忙了,”霍明鈞把手裏的文件放下,專心跟他講電話,“找我什麽事?”
謝觀在心裏措了半天詞,結果話到嘴邊,變成了一聲嘆息:“你繞了這麽大個彎子給《碧海潮生》投資,何苦呢?”
霍明鈞語氣裏是一派逼真的茫然:“玄都影業又不是我在管,他們要給什麽項目投資,我怎麽會知道?”
“我說是玄都影業了嗎?”謝觀道,“霍董還跟我裝傻呢?”
霍明鈞被他戳破,低笑道:“別多心,也別有什麽負擔,你專心拍你的戲就行了,不用為這些事費神。”
謝觀:“我倒是想——人家導演把電話都打到我這兒來了,我還能跟您一樣裝沒事人嗎?”
霍明鈞也不反駁,由着他損了兩句。謝觀忽而想起一事,疑惑道:“你們這次時機卡得這麽正好,該不會慶瀾出事也是被你們算計的吧?”
“就他那點腦容量,不配用‘算計’這種規格的詞,”霍明鈞漠然地說,“酒駕和持槍都是他自己作死,跟我沒關系。”
謝觀莫名從他語氣裏聽出一股殺氣,膽戰心驚地問:“那你幹什麽了?”
霍明鈞慢悠悠地說:“他不是喜歡喝酒嗎?那就讓他一次喝個盡興。”
霍明鈞确實用不着費心設計,以慶瀾那種漏洞百出的生活方式,他只需要推波助瀾就夠了。
謝觀很快反應過來他這句話裏的另一層意思,哭笑不得地道:“不是吧,連這事你都知道?”
他說的是慶瀾在酒局上針對他的事情,沒想到霍明鈞連這口氣都替他出了,意想不到之餘,心頭不由得軟成一片。
霍明鈞沒有邀功的意思,只嗯了一聲。謝觀的語氣也溫和下來,開玩笑道:“又是報仇又是投資的,還特地找紀峰當保護傘,你說你繞了這麽大個圈子,有這閑工夫幹嘛不直接投錢找我當男主?”
“你不一樣,”霍明鈞跟他說話一直都是不急不緩、聊天閑談似的,這時卻忽然嚴肅起來,“謝觀,你的路是要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我會幫你掃清障礙、讓你不受幹擾地走下去,但我絕不允許這些手段成為你的成績上不光彩的污點,明白嗎?”
“你……”
謝觀以手掩面,試圖掩飾自己突如其來的眼熱,他眨了眨眼,費了好大勁才壓下喉頭酸澀,氣息不穩地強笑道,“霍總,咱們打個商量,別老用對付小姑娘那一套哄我行不行?你們霸道總裁搞突然襲擊,我這種正常人遭不住啊。”
霍明鈞聽出他音色變了,會心地不去點破,輕描淡寫地道:“本來也不是用來對付的小姑娘的,不過确實是想哄一哄你……”
謝觀牙疼地捂住腮幫子:“可以了!夠了!你有完沒完!”
“唔,”霍明鈞真事兒似的略作思索,一本正經地說,“什麽時候把你哄好了,什麽時候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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