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翌日, 風雪停歇,街道兩側積雪厚重。姜妩查看了天氣預報後,從衣櫥裏找出一件很久沒有上身過的白色羽絨服。

姜妩的車送修理廠了, 代步工具沒了意味着她要站在雪地裏等車。今天沒什麽要緊的人見, 她能穿得暖和舒服點。

姜妩抵達尚雅大廈時, 保安室的老師傅叫住她, 說有人找她。

姜妩走進保安室,看到一個大男生坐在皮質斑駁的沙發上, 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姜妩感覺這個男生陌生中帶點面熟,不知在哪兒見過。

姜妩走到他面前,将手揣進衣服口袋裏,問:“你找我?”

男生擡頭,姜妩的目光突然撞進一雙心事重重的桃花眼中。

男生顯然也沒料到姜妩會直直看着他, 這是他第一次正視姜妩的眼睛。

她的眼型圓而細長,內窄外寬, 眼尾微微上翹,黑瞳蘊含水汽流而不動,輕薄的淡金色眼影在她的眼尾處閃閃發光。

“你是寂然?”姜妩不太确定。第一次見他沒戴口罩的樣子,模樣清隽, 奶帥中帶着憂郁, 與他展現出的傲嬌性格很不搭。

寂然的穿着依舊單薄,但這次比前兩次整潔,內含薄絨的牛仔衣裏穿着一件白色T恤,黑色休閑褲洗得有點發白, 運動鞋上有泥漬被擦拭過的痕跡, 看來他這次是有心來面試的。

“嗯。”季然微微轉頭,露出以前那副不想正視姜妩的樣子。

還是這麽別扭。

姜妩嘴角輕揚, 有興致逗逗他:“小朋友,你有求于我不應該态度好點嗎?”

“誰是小朋友。”寂然皺眉,不爽道。

“哦,你19歲,是大朋友了。”

“……”寂然擡眸瞪着姜妩,墨瞳裏有光緩緩流淌。

姜妩跺了跺腳,說:“這裏冷,去我辦公室聊。”

寂然沒有反對,站起來用眼神示意姜妩帶路。

姜妩現在很難遇到對她耍性子的人,仿佛回到了被人頤指氣使的小助理時期。

姜妩不會跟一個小朋友計較,去公司的路上,她問寂然:“你穿這麽少,冷嗎?”

寂然瞥了瞥姜妩的衣服,沖了一句:“你穿這麽多,熱嗎?”

“下雪天怎麽會熱?”

寂然輕嗤一聲:“你平時不都穿得很清涼?絲襪中裙羊絨大衣,站在游樂場門口玩雪人,我以為你怕熱不怕冷。”

姜妩刷門禁卡,沒有接話。

兩人走進大廈,溫暖的空氣驅散寒冷,姜妩取出揣在衣服口袋裏的雙手,舒服地吸了一口氣。

寂然第一次見到輕松自在的姜妩,白色羽絨服的毛領蓬松柔軟,将她托映的像個不谙世事的公主。

但寂然清楚地知道這位美麗的公主不是省油的燈。

兩人乘電梯上樓。

電梯門打開,對面就是天玺娛樂經紀公司,季然隔着玻璃打量裏面的裝修,上次送外賣上來這裏沒有開燈,寂然沒看得太清楚。

公司的招牌不大卻很有設計感,弧形的接待臺像一輪彎月和牆上的天字輝映成景,照片牆上挂着年代感十足的攝影作品,幾何圖案的座椅給整體風格增加了不少藝術感。

寂然很喜歡這種風格布局,姜妩不愧是備受贊譽的時尚女王,她簡約不凡的品味深得寂然的心。

姜妩今天出門有點晚,她到的時候,公司裏的員工已經忙綠起來了。

姜妩帶着寂然走過辦公區,寂然沒有東張西望,仿佛周圍的人和景不存在似的。

公司裏經常有新藝人出沒,但由姜妩親自接待的卻沒幾個。

寂然的外形不遜于流量男星,與生俱來頹廢憂郁的氣質更是獨樹一幟,宣傳部的妹紙對新人特別關注,她們紛紛猜測寂然的來歷,有人甚至開始給寂然規劃的未來星路。

姜妩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後,對寂然說:“随便坐。”

寂然果然很随便,端起一把實木椅子搭在落地窗邊,坐下後舉目遠眺。

姜妩微微皺眉,覺得寂然随性地有點過分了。

姜妩坐到自己的辦公椅上,轉動椅子面向寂然,淡淡道:“想通了?”

寂然看着窗外陰霾的天空說:“沒想通,為生活所迫。”

“沒想通就回家繼續想,我不接受心猿意馬的人。”姜妩的耐心有限,并不會因為寂然窘迫的處境而格外照顧他。

慈善和工作是兩碼事。

寂然突然微微嘆氣,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得四四方方,類似報紙一樣的東西。

寂然站起來,把手裏的東西展開放在姜妩的辦公桌上。

姜妩轉頭,看到一張全英文的報紙截面,日期是兩年前,內容是攝影界最具權威的[哈蘇國際攝影獎]被以為中國人獲得,他的攝影作品是《廢墟上的野草》。

作品沒有在上面展示,但作品所表達的精神有詳盡的文字說明。

姜妩認真閱讀完後,問寂然:“100萬瑞典克朗的獎金去哪兒了?”

“沒領。”寂然眉眼低垂,看不到他的情緒,“中間發生了一些事,我不想提。”

姜妩會意,跳過這茬:“17歲獲得國際榮譽,19歲卻成了外賣員,你是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的?”

寂然皺眉不語,姜妩直接的話擊中了寂然的痛點。

姜妩靠在椅背上,語氣不容置喙:“這個問題必須回答。”

寂然回到窗前,手撐在微涼的玻璃上,說:“我性格孤僻,脾氣不好,容易得罪人。我爸是個酒鬼,成天游手好閑,靠我媽養着。他有狂躁症,一發病就亂打人,我和我媽經常被他打得頭破血流。我忍無可忍,長大有體力和他對抗後,我把他……總之,我混成現在這樣,一半錯在他,一半錯在我。”

很坦誠,姜妩微微點頭。

環境造就人的性格,他無從選擇。

“你希望自己做什麽工作?”姜妩問。

寂然有明确的目标,不客氣道:“攝影師,有自己獨立的攝影室,硬照寫真我都可以。風景、微距、概念、高速、水下攝影技巧我都會。”

“聽起來很厲害,”姜妩想了想說,“下午給我一組寫真照……”

寂然打斷她:“不必等下午,現在給我一臺相機,我就能完成。”

姜妩單手托着腮,看着寂然若有所思。

藝術家都有怪癖,眼前這個小男生倨傲不羁像極了青年藝術家,但這樣的性格在水深火熱的圈子裏能不能立足很難說。

姜妩要栽培一個人,必然會盡心盡力,怎麽把寂然的棱角稍微磨平點,姜妩暫時沒有主意。

“現在給你相機,你打算拍誰?”姜妩問。

“當然是拍你。”寂然低頭負手踱步,臉上稚氣未脫,氣場卻很成熟,“拍人物要抓住人物的特性才能出好片,這個公司裏我只認識你。”

“所以你拍攝需要特定的人和物?我這裏是藝人經紀公司,不是藝術攝影公司,沒有時間給你打磨藝術感。”

“我知道。”寂然停下說,“現在不是面試嗎?面試過了,我會花時間把你旗下藝人全部了解一遍。”

聽起來胸有成竹。

姜妩給攝影部打了個電話,幾分鐘後,一個攝影師拿來一臺專業相機。

寂然熟練地調試相機,完全沒有機型不熟的困擾,姜妩好整以暇地問他:“需要我做什麽姿勢?”

寂然頭也沒擡,道:“你忙你的,當我不存在。”

姜妩目測寂然的身高不低于180,這麽大個人杵在面前,當他不存在有點難。

姜妩現在能體會到陸澤說的,幾十雙眼睛盯着你,黑洞洞的鏡頭對着你,你必須旁若無人地做自己的事那種無助無奈的感覺。

姜妩抽出文件夾,進入工作狀态後,她漸漸忽視了寂然的存在。

寂然沒有打擾她,彎腰或半蹲,走路不帶聲音,盡量在姜妩看不見的角度記錄下她的工作狀态。

時間過得很快,姜妩處理完案頭的工作已接近十二點。

姜妩不知道寂然是什麽時候拍完的,她擡頭的時候看到寂然坐在落地窗前發呆。

憂郁的氣質包裹着他,略顯單薄的身體似乎被生活壓彎了脊背,在本該肆意歡笑的年紀,他卻像個垂暮的老人,望着天空便能度過餘生。

姜妩莫名有些心疼他。

姜妩整理文件的聲音驚醒了寂然,他回頭說:“我拍好了。”

姜妩點頭,沒急着看:“到飯點了,我們先去樓下的餐廳吃午飯。”

“你請客嗎?”

“可以,沒錄取我請,錄取了從你的工資裏扣。”

寂然嘟囔了一句,姜妩沒聽清,大概知道他含糊不清的話裏離不開冷血摳門這幾個字。

姜妩不介意他對自己有誤解,甚至覺得冷血有冷血的好處。

寂然跟着姜妩來到電梯間,姜妩給他簡單介紹了一下公司的情況,并說錄取後每個季度都會發新的工作服。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姜妩問他想吃什麽,寂然雙手插在褲兜裏,像個不良青年一樣吹了吹眉骨上的發絲,漫不經心地應道:“随便。”

“餐廳沒有随便這道菜。”

“你吃什麽點什麽呗,我無所謂。”

姜妩對他大爺似的态度好氣又好笑,擡腳走進電梯,看到電梯裏的人後,姜妩輕揚的唇角瞬間凝固。

顧覃川的目光在姜妩和寂然的臉上掃了一圈後,變得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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